張遠的話讓羅尚虎麵色微微一變。


    司獄殺人,五兩一人。


    這銀錢可不是那麽好拿。


    那些江湖武者的煞氣不是誰都能承受住。


    司獄中當值的,一般一個月也就做個一兩回刑使,算是賺些銀錢補貼。


    可沒誰敢真將這差事當長久的來做。


    “你,”羅尚虎沉吟下,點頭道:“規矩張全武他們都跟你說過,你量力而行,年輕人,銀錢是賺不完的。”


    張遠點點頭,沉聲道:“我明白。”


    在羅尚虎看來,張遠就是為了賺錢才要做刑使。


    司獄第一層值守任務簡單,張遠去將那些一夜燒盡的火把換過,又推開一個個半尺小窗通風透光。


    幾處甬道清掃幹淨。


    路上遇到有穿著厚重衣甲,押解犯人來的,便退到一邊,不看不問。


    那一扇厚重鐵門之後,嘶吼聲,咒罵聲,吟唱聲一如昨日,不過或許是殺過人,又或許是武道修為提升,此時張遠聽在耳畔,竟然沒了昨日那滲人煩躁。


    記著羅尚虎說的,過半晌午,整束好衣衫,去刑台。


    走在長長的甬道,張遠心中的急迫再難壓抑,不由微微握緊拳頭。


    殺人,是不是就能得到那血珠?


    是不是殺人就能提升修為?


    拳頭握太緊,指骨有些泛白,掌心有些刺痛。


    這些,張遠都沒有絲毫在意。


    如果,殺人真的能得到血珠,殺人,真的能提升修為,那自己會怎麽樣?


    不敢想。


    走出甬道,張遠抬頭,能看到頭頂大日,炫目的光照耀。


    “刑使張遠,見過點司大人。”


    抱拳,躬身。


    “張遠?”長案前,還是昨日的點司。


    廬陽府鎮撫司,八位點司之一,點刑官塗皓。


    塗點司目光落在張遠身上。


    張遠抬頭,目光相對。


    這一刻,他竟然心境平穩,絲毫沒有昨日那種一眼就陷入幻境的感覺。


    這是武道提升的好處,還是因為殺過人,或者是觀悟過胡金仁記憶,多出許多閱曆?


    張遠的眼神平穩,身形挺拔。


    長案邊立著的幾位軍卒相互看看,麵上露出一絲驚異。


    “第一次做刑使,還能一日就緩過來,你張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塗皓輕輕點頭,然後抬手:“奉刀吧。”


    張遠快步走上高台,對地上的血跡視而不見,甚至有些急切的走到木架前,將一柄厚背鬼頭大刀雙手捧起。


    刑台的血跡十年不洗,任其自幹,是為了震懾那些犯人。


    今日台上跪著的,是一位身形雄壯,跪倒也有五尺高的大漢。


    大漢一隻手臂已經不見,一根暗紅色的鎖鏈穿過其後背脊骨。


    其跪伏在地,並不抬頭。


    這身形,張遠從胡金仁的記憶之中看過。


    白馬山三當家,號稱斬馬將的孟濤。


    武道隱元大成,一人之力就能將那些永林縣前去白馬山圍捕山匪的捕快和巡衛擊潰。


    後來還是廬陽府府軍,鎮撫司出手,方才破了白馬山,擒拿了孟濤。


    “奉廬陽府鎮撫司司首大人令,複核白馬山匪賊身份。”


    塗皓點司的聲音響起:“你可是白馬山匪首之一孟濤?”


    聲音一如昨日,帶著不容抗拒與辯駁的奇異力量。


    捧著刀的張遠感覺身周似乎有清風拂過,然後向著跪在石台上的孟濤壓去。


    那被伏在石台上的身影渾身一震,並不回話,隻是微微點頭。


    “戊辰三年八月到戊辰六年三月,永林縣白馬山山匪截殺過往商客,匪首孟濤一人殺五人,你可認?”


    石台上的身影輕輕動一下頭顱。


    “戊辰三年九月,白馬山匪徒肆虐永林、上林二縣,破家四十一,屠戮百姓百二十四,匪首孟濤虐殺無辜百姓十六人,你可認?”


    石台上身影再點頭。


    點司每問一句,石台上便點頭,根本沒有絲毫辯駁或者反抗意思。


    張遠知道,這隻是走過場,案子之前已經判定了。


    “孟濤,白馬山匪首杜海正,匪首陸城南是不是還在廬陽府?”


    塗皓點司的聲音陡然拔高。


    白馬山大當家杜海正,二當家陸城南都在圍捕之中逃脫。


    鎮撫司未盡全功,司首很是惱火。


    區區山匪都不能解決,當時著實說了幾句狠話。


    如今杜海正和陸城南的懸賞還貼在城門外,都是紋銀百兩的懸賞令。


    石台上,獨臂大漢終於抬頭。


    張遠目光投過去,能看到這孟濤的麵容方正,臉上有滲血幾道裂痕。


    “求,速死。”孟濤的聲音低沉,然後再次俯身。


    儒道手段本該是言出法隨,被提審之人神魂迷失,問什麽答什麽,此時這孟濤竟然隻答求速死。


    是因為孟濤武道修為高,能抵擋塗點司的儒道手段?


    張遠不清楚。


    世間修行浩瀚如海,他隻是個隱元中期的小小皂衣衛而已。


    長案後的塗皓點司沉吟片刻,將墨筆拿了,在麵前紙卷上一勾而過。


    “複核無誤,行刑吧。”


    聽到點司傳令,張遠捧著刀往前走。


    今日沒有昨日那等空靈般心境,隻是心中多出幾分急迫。


    走到孟濤身後,張遠緩緩舉刀。


    “兄弟,孟某是惡人,你下刀狠些。”


    “免得我煞氣衝撞了你。”


    伏在地上的孟濤忽然出聲。


    昨日張遠上刑台時候,被胡金仁煞氣激蕩心神,差點迷失。


    今日的孟濤修為遠超胡金仁,卻不曾鼓蕩煞氣來動他的心神。


    張遠想起胡金仁記憶中,白馬山三當家癡迷武道,待人都是和善的,好像是其出身原因。


    “好。”張遠答一聲。


    舉起的長刀力道凝聚,他低低一喝,刀鋒揮下。


    鮮紅噴灑,熱浪湧動。


    哪怕昨日見過這一幕,一刀之後,張遠還是感覺胸腹翻騰,麵色從脹紅再到青白。


    將長刀捧著送回木架,張遠雙腿有些發軟,向著長案前一拱手,轉身便走。


    “去庫司接差銀。”塗皓的聲音響起,“下一次刑使任務是三日後。”


    張遠點點頭,走進甬道。


    看張遠離開,立在長案前的黑衣大漢回頭,看向塗皓。


    “點司大人似乎很看重張遠?”


    塗皓站起身將麵前的書卷收起,徑直離開。


    長案前的黑衣大漢沒有聽到他的輕聲自語。


    “我欠張振一條命……”


    張遠走在幽暗甬道時候,手腳壓抑不住的顫抖。


    不是因為今日又殺人。


    他的腦海深處,此時有一個血團在湧動!


    這血團比斬殺胡金仁時候那血團要大出數倍!


    快步走到掛著庫司門牌的門檔,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留著山羊胡的老者已經將一封五個一兩的銀錠擺在麵前。


    看一眼張遠,老者伸手指指銀錠和一旁的紙卷:“簽字畫押,帶了銀錢走。”


    張遠忙提筆寫了自己名字,然後抓起銀錠,微微躬身,便快步離去。


    腦海中血團翻騰,他已經有些壓不住。


    他不知道血團爆發之後,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出司獄,門口處羅尚虎隻看他一眼便道:“先回吧,下午不用當值。”


    快步走出鎮撫司門庭外,廣場邊,幾個抬著蓋上白布,滲出血跡的擔架的大漢立在那。


    一位穿著青袍的中年走到張遠跟前,看一眼他身上血跡,然後躬身一禮到地。


    “舍弟勞煩刑使了。”


    中年身形高壯,麵容方正,與孟濤有幾分形似。


    中年起身,從身邊隨從手上接過一個托盤,其上放著兩錠大銀。


    一錠,五兩。


    張遠並不答話,就將銀子拿了,揣在懷裏就走。


    羅尚虎跟他說過,有犯人家人會出銀錢,求刑使下刀幹脆,給犯人痛快些。


    這錢,能拿。


    手按刀柄,一身皂衣上沾染血跡,大步奔行的張遠在大街上是人人避讓的存在。


    到家門前,他的速度從開始的奔行化為奔跑,直接推開院門,然後“咣當”一聲將門關上。


    正在小院中搓洗衣衫的小娘驚慌站起身,看到張遠模樣,忙呼一聲:“小郎——”


    張遠一把摟住小娘,打橫抱著就奔進廂房,抬腳將門踢上。


    不過片刻,廂房中傳來幾聲低呼。


    “小郎,我不成了……腰好酸……”


    “手也好酸。”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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