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法兒輕輕關上家門,迎接她的是一屋子的黑暗和清冷。


    她原地怔了三秒,咬咬唇又轉身離開。


    童婉君從來不會單獨出門,看情形,一定是“爸爸”或嚴守正來過,“一家人”快快樂樂地進行晚餐之約。


    漫無目的地搭上公車,童法兒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出神。


    有時候她不禁想問:自己到底做錯什麽,會讓媽媽這樣厭惡她?


    不管她考試考得多好,有多努力,媽媽的眼裏始終隻有哥哥嚴守正,連個溫暖的笑容都吝於給她……


    童法兒在全然陌生的站牌下車,在夜晚熱鬧的街頭閑逛,擁擠喧鬧的人群裏,有種叫作孤單的蟲子狠狠啃噬她的心。


    能不能有人能陪陪她?她一個人寂寞到好害怕……


    “哈羅!小茉莉,”溫暖的笑顏陡然在她眼前放大,笑容燦燦仿佛不像真實。“我們真有緣,又碰麵了。”


    “是你!”老是被他的神出鬼沒嚇到,童法兒悄悄退了一步。


    小茉莉?是叫她嗎?


    “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手中捧著偌大的牛皮紙袋,章海洛身上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領毛衣、黑色休閑長褲,整個人看起來輕鬆率性,和在公司裏西裝革履的模樣截然不同。


    “我——”沒想到當真會遇見熟人,就算有,也不該是他。她不安地移開目光。“我——”


    “找朋友嗎?”章海洛仍是那抹招牌桃花笑。


    他可是在對街瞧見她神情落寞地四處閑晃,冒著生命危險穿越馬路跑過來的。


    咬著唇,她搖搖頭。


    她個性不開朗,身邊的朋友屈指可數,心情低落時連個能傾訴的對象都沒有,哪來的朋友可以找?


    大手爬梳過濃密的黑發,章海洛眼珠子轉了轉。“來買東西?”


    要不是早清楚她是個文靜乖巧的女孩,他會懷疑她有沒有嗑藥。每次都見她魂不守舍、恍恍惚惚的,如果被壞人盯上了怎麽辦?


    “嗯。”這個答案好,不用解釋太多。


    “這樣啊!”頓了頓,章海洛心念一轉,笑得詭異。“那你吃過晚飯沒有?”


    “還沒有。”


    “很好,我們一起去吃吧!”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他極為漂亮的眼睫眨了眨,“這裏有家很有名的牛肉麵喔!”


    “啊?”


    “走吧!再發呆就沒位子了。”一把握住她的纖腕往人潮裏走,章海洛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唐突,就像對待老朋友股自然。“那家店的生意好到沒話說,每次門口都大排長龍,尤其它的半筋半肉牛肉麵,更是肉美湯鮮,你一定要試試看。”


    “……”莫名其妙被拉著走,童法兒圓圓的美眸緊盯住他握住自己的手。


    她突然覺得他的掌心好燙,有股炙熱,刹那間讓她空洞的心都暖了。


    “哎呀!”章海洛走沒兩步,匆地又回過頭來,“我剛剛忘了問你。”


    “……”他想問什麽?太私人的事她不想回答。


    “你吃牛肉吧?”他攬起眉心,破壞了該是俊美的笑臉,“如果不吃就直說,千萬別藏在心裏,到時候回家跪在祖先牌位前贖罪,那我的罪過可大了。”


    他不是開玩笑,他明白她是不敢發表意見的膽小家夥。


    “我……吃牛肉。”童法兒小小聲回答。


    她被他搞迷糊了,真不懂他究竟算是神經大條還是細心?他該大驚小怪的是他倆非親非故,卻一把握住她的手吧?


    “聽見你肯定的回答我真高興,”他開心地笑笑,這次不隻是眼,整張臉都笑得很桃花,“你知道嗎?我想吃那家牛肉麵已經很久了,每次都找不到伴,沒有人願意陪我去吃,尤其是還有臉自稱是我好兄弟的阿澈,有異性沒人性,最近找他做什麽都沒空,連我無家可歸都狠心不伸出援手。”


    童法兒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在人群裏穿梭。和章海洛相處有個好處,她隻需聽他說話,完全不用找話題,這種感覺很輕鬆。


    不必絞盡腦汁找話接,接了之後又全麵冷場。


    “沒想到終於讓我得償所願,”他獨自一人說得開心,一點都不需要她的附和。“小茉莉,遇見你真好耶!麻煩你沒事就來這裏逛逛吧!我還有麻辣臭豆腐、局烤馬鈴薯、小籠湯包、咖哩魚蛋還沒試過呢……”


    “你之前怎麽不去試試?”童法兒自然而然地接口。


    他住得很近不是嗎?


    章海洛偏頭想了想。“我總覺得一個人吃飯像孤兒似的,怪可憐的,不管東西再好吃,沒人陪我就沒興趣。”


    眼眶頓時有些熱漲,章海洛的話好似觸碰到她極力隱藏的痛處。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吃飯。


    “那是剛好碰到你,不然今晚我又得餓肚子了。”他嘀咕。


    被老媽趕出來幾天,他就餓了幾個晚上的肚子。


    “哎呀……”明明不是很擠,卻有個肥胖的中年男子故意頻頻正麵壓向個頭嬌小的童法兒,章海洛眼明手快地先將她拉回自己的保護範圍,寬闊的胸膛毫不客氣的為她擋去對方的鹹豬手。


    “嘖!”漂亮的桃花眼微瞪,中年男子悻悻然摸摸鼻子離開。


    “謝謝。”不知何時他的手改環在她肩上,柔軟的羊毛衣料貼在她頰側。童法兒的臉瞬間紅透,心跳得好快,從不曾和男人如此接近。


    “這種人你別跟他客氣,你越客氣,他越欺負你,”不屑地抿緊唇線,他回望她低垂的小臉。“你沒事吧?”


    “嗯。”他的手還擱在她肩頭,她緊張得快窒息了。


    “有沒有被占到便宜?”


    “沒有。”她搖搖頭。


    比起中年怪叔叔,應該是他占的便宜比較多。


    “沒事就好,”章海洛輕輕頷首,大手總算放下來了,不過這一次還是準確無誤地握住她的手腕,“我們去吃東西吧!”


    他苦苦盼了這麽久,好不容易盼到有人陪他去吃牛肉麵,他怎會輕言放棄?


    好吃的半筋半肉牛肉麵啊!他章海洛來啦!


    望著再度被緊握的素腕,童法兒的眸光落在他俊美的側臉,有種奇怪的念頭從腦海掠過。


    是不是無論是誰,他都會對人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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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好吃吧?”等了十五分鍾,終於等到位子的章海洛眉開眼笑,先深深喝口香氣四溢的牛肉湯。


    啊~~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嗯。”童法兒有點敷衍的應聲,美眸不自在地環顧四周。


    小小的店麵裏人聲鼎沸,大多都是雙雙對對的情侶。


    這樣他和她單獨兩人,顯得更尷尬突兀。


    “法兒,隻吃牛肉麵會不會太少了?”正大快朵頤的章海洛桃花眼笑得彎彎,頗有種算計的味道。


    “嗯?”神遊四海的童法兒回過神,搖了搖頭。


    她碗裏的麵還有一二分之二以上,哪會嫌不夠?


    “是嗎?真是可惜,”他遺憾的神情被輕揚的笑弧大大降低了可信度。“我還點了水餃。”


    “水餃?”這裏的牛肉麵湯碗簡直就像她的臉一樣大,她還在煩惱何時才能吃完,他居然又貪心地多點了水餃?


    “三十顆高麗菜水餃。”話落人到,親切的老板娘端上一大盤熱騰騰、晶瑩剔透的可口大水餃。


    “這麽多?”食量像小貓咪的童法兒看直了眼。


    “很多嗎?不會啊!”迫不及待塞了顆大水餃入口,章海洛一臉幸福的表情。“哦!好好吃。”


    “……”童法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千變萬化的神情,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


    “忘記告訴你,這裏的高麗菜水餃也是遠近馳名喔!”他像天竺鼠一樣,食物塞得雙頰鼓鼓的。


    “不就是水餃。”一樣包肉包菜的,有什麽特殊?總覺得他的表情太誇張,童法兒唇角輕揚。


    他們家裏從不吃水餃嗎?


    “耶?”專注攻擊食物的章海洛看到了,驚訝地揚眸望她,“你笑了,認識你這麽久,我第一次看你笑。”


    “我——”笑容立刻收起,童法兒不安地坐直身子,“我——”


    “別緊張,”安撫性地拍她的手背,章海洛鼓勵地笑道:“你笑起來很好看。”


    心髒猛然一縮,童法兒粉臉頓時紅透。


    他的稱讚真直接。


    “你笑起來也很好看啊!”尷尬地手足無措,腦袋融成漿糊的童法兒直覺回答。


    “你也這樣覺得啊?”笑嘻嘻地指著自己鼻尖,他厚臉皮的點點頭。“其實大家都這麽說耶!”


    又足足愣了三秒,童法兒這次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他的個性還真大刺刺耶!和他相處真的一點壓力都沒有,如果自己能像他這樣有自信就好了。


    “原來你也喜歡吃小吃。”她難得主動帶起話題。


    “不然我要吃什麽?”牛肉還有大半掛在嘴巴外頭,他完全破壞美型男的形象。


    “像法國菜、日式懷石料理……那些高級餐廳。”


    “為什麽?”不是很專心,他口齒不清的問。


    好吃好吃,真好吃。


    “你是兆陽集團董事長特助,當然要吃那些東西。”童法兒很正經的回答。


    她的“父親”和“哥哥”每次出門用餐,不能顯示他們高級身分的地方,他們是不會去的。


    長舌一卷,把剩下的牛肉咬進嘴裏,章海洛突然覺得她的想法好可愛。


    隻是區區的董事長特助就要吃山珍海味,如果讓她知道他還兼和昶集團總裁的下任接班人,他不就要每天魚翅漱口、熊掌當開胃沙拉?


    “吃這些不好嗎?”他故意曦哩呼嚕的吃了一大口麵。


    “不是,但這是我吃的。”


    亮得過火的桃花眼微揚,他夾個水餃放入她的湯碗裏。


    “沒有什麽東西分你吃、我吃,又不是寵物飼料,還分貓罐頭、狗罐頭咧!”他笑容燦燦,卻句句敲進她的心坎裏。“嘿嘿!隻要有人陪著一起吃,好吃就好。”


    “好吃就好?”童法兒怔怔地看著他,喃喃重複。


    這樣說——好像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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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送我回來。”請他將黑色轎車遠遠停在巷口,童法兒打算自己走回家。她擔心情緒不穩定的母親看到,不知道會惹出什麽軒然大波。


    “別這麽客氣,這是為了答謝你那天泡熱薑茶給我暍。”章海洛漾著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嘿嘿!其實根本是為了滿足他的口腹之欲,剛好找她當陪客。


    “那杯熱薑茶,”絞著手,童法兒話說得很小聲,“是因為你之前請我喝熱奶茶,所以我、我才……”


    “熱奶茶?”章海洛一臉問號。


    有這種東西嗎?他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熱奶茶啊!”見他想不起來,童法兒有些激動的比手畫腳。“我報到那天,氣溫很低,還下著毛毛雨,你遇見我,發現我不太舒服,於是買了好大一杯熱奶茶給我……”話聲停了,奇異的感覺掠過她胸口。


    好像當她心情低落或是身體下舒服的時候,他總是會適時的出現。


    說巧,好像又不太巧,有點類似童話故事中,王子總是會準時出現在受難的公主身邊一樣。


    揚睫偷偷瞄了他俊美的側臉一眼,奇怪的泡泡在發酵。


    章海洛的確像王子。無論長相、身分或是行為舉止,王子他當之無愧,隻不過……


    她童法兒可以當灰姑娘嗎?會不會也有好心的仙女變出一輛南瓜馬車來給她,讓她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於?


    “哦~~”不知道她的小腦袋瓜裏在轉些什麽,章海洛聽她這麽一提,總算想起來。


    就是他差點一病不起的那天嘛!


    “請你暍熱奶茶是因為我差點撞到你,給你賠罪啊!”他想也不想地回答。


    “可是那天晚上你已經請我喝過熱豆漿了。”童法兒很正經的提醒。


    聞言,章海洛桃花眼裏閃過一絲興味。


    尋覓多年,他終於發現他的天敵。


    業界誰不知道兆陽集團章特助那張嘴,能將死人說成活的,又把活人活活氣回棺材裏,舌粲蓮花四個字尚不足以形容他嘴巴的犀利。


    但是油嘴滑舌的他原來也有克星啊!當對方太耿直、太認真的時候,任他多會說,也隻能甘拜下風。


    心底沒來由深深一動,他笑嘻嘻地湊近俊顏。


    “小茉莉,請你吃東西不需要理由啊!”漂亮的桃花眼眨呀眨,章海洛的男性魅力火力全開,電得童法兒臉紅心跳,“我是男人,男人疼女人是應該的。”


    喜歡,真是太喜歡了。


    這種純自如紙的性格讓他愛不釋手。


    童法兒咬住唇,他太漂亮的臉蛋靠得太近,她幾乎能在他深褐色的眼瞳裏瞧清目己的臉,使得她腦袋有些暈眩。


    “……嗯。”他的話好像對,又好像不對,似乎有什麽地方怪怪的。


    “你、你暍了熱薑茶後,感冒有沒有好一點?”這樣的氣氛太詭譎,童法兒連匯扯開話題。


    “有。”聽見她提起自己的感冒,章海洛原本想逗弄她的好心情瞬間消逝無蹤。


    事實上,他喝完那杯薑茶後,他的感冒不幸加速惡化,支氣管發炎更嚴重,在醫院裏打了好大一針,吊完點滴才回家。


    當時聽見醫生宣布要打針,他俊美的臉蛋瞬間扭曲變形,自小學畢業至今,他已經多年和針筒無緣,沒想到為了當個救美英雄,卻落得如此下場!


    他一定要再重申:英雄不是人當的,嗚~~


    “不早了,我要回去了。”看看表,童法兒說。


    “嗯,晚安。”他笑著目送她下車。


    直到黑色轎車消失在視線盡頭,童法兒這才轉過身,拿出鑰匙打開家門。


    今晚發生的一切就像場夢,和章海洛在一起,她奇異地忘卻糟糕的情緒,甚至還有了勇氣——


    有勇氣麵對鈴言冷語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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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來了。”


    屋子裏燈光通明,童婉君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冷眼打量甫開門進來的女兒。


    “肯回來啦?都幾點了!”


    咬咬唇,童法兒不會傻得以為母親是擔心自己的安危,空氣中飄浮的酒味可以證明,她一定又是跟“父親”吵架,將滿肚子怨氣發泄在她身上。


    “對不起。”


    “三更半夜不回家跟野男人廝混,”童婉君該是漂亮的臉龐滿是猙獰,“他是誰?家裏有沒有錢?”


    “媽。”覺得她的話粗鄙下堪,童法兒受傷地喊了聲。


    身為母親應該是要問對方對她好不好,而不是有不有錢!


    “我醜話先說在前頭,”童婉君塗滿鮮紅蔻丹的十指緊握成拳,“我養你這麽大可不是白養的,要是沒有兩、三百萬的聘金,我絕對不會把你嫁出去。”


    這算什麽?賣女兒嗎?


    童法兒站在原地,靈魂像是瞬間抽離,靜靜地任由母親冷漠惡毒的話將她的心傷得千瘡百孔。


    她是她的親生女兒啊!她從不曾懷疑過這一點,為什麽母親卻吝嗇將給嚴守正的愛分一點點給她?她要求不多,隻要一點點……


    哪怕是千分之一也好。


    “所以隻要有錢,不用管對方對我好不好?”不知哪來的勇氣,也或許是才剛從章海洛身邊離開的關係,他彷如春陽般溫暖的粲笑還有餘溫殘留,她第一次開口詢問母親。


    童婉君一怔,美眸狠狠眯起。


    “像你這樣討人厭的孩子,還想奢望別人對你好?”


    愣了一會兒,童法兒揚眸看著母親美麗卻冷漠的臉。


    這就是媽媽的回答?


    心像被狠狠絞成一團,眼看要碎成千片萬片。


    “我一直都很後悔,為什麽多生下你!”童婉君怨毒地繼續道。


    不願再多留一刻麵對母親寡絕的神情,童法兒轉身回房,很輕很輕地掩上門,仿佛任何稍微大一點的動作都會讓她的堅強潰崩決堤。


    倚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童法兒將小臉埋在膝間,熱燙的眼淚一滴一滴浸濕她的衣裙。


    原來她希望母親能愛她是奢求了,母親根本就不想生下她,她的存在沒有意義,隻是更襯托出嚴守正的好罷了。


    不知道是多痛的情緒會讓人連哭泣都沒有聲音,童法兒隻能很用力、很放肆的任淚水靜靜奔流。


    方才熱鬧喧囂的街道人潮、章海洛掌心的溫度,以及他的笑,似乎離她好遠好遠,就像夢境一場。


    她是被父母厭惡、排斥的孩子,這才是她的現實、她的人生……


    突然間,她好想念章海洛燦爛溫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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