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語仁,一個少年得誌的道法天才,如果當年沒有被逐出師門,現在的他應該早已成為了青雲觀裏德高望重的大前輩,受到後輩門生的景仰吧?而不是蝸居在偏遠的小山村裏,做一個無人理睬的農夫,守著一片脆弱的花田。 而時至今日,與溫語仁曾有舊怨的東方瞬還麵不改色地繼續住到了他家的附近,繼續扮起了好鄰居、好大哥的角色……他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思住進西莊的呢?不論真相如何,南渦在心裏默默記下一筆:從今往後,要對這個東方瞬保持警戒。 不多時,溫語仁畫好了一整張道符。他把毛筆擱在一邊,從兜裏拿出了一把鋒銳的小刀,二話不說,便把刀刃深深地紮進了自己的左手手指上。 “嗚哇!”南渦驚得大叫。男人淡淡地瞥了它一眼,平攤開手,讓指尖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滑落。血滴落在符紙之上,很快便融入其中、銷聲匿跡,隻剩下淡淡的紅痕。 南渦雖然看不懂道法,但它在神龍穀修行了上百年,對於諸如修道和靈氣一類的事情也保有一定的常識。一般來說,“契符”是存在於結契雙方血脈之中的契約,因而需要用到“血”。但普通的“契符”並不需要真正的血液,通常隻需以朱砂代替人血即可。 可眼下,溫語仁刺破了自己的手,把指尖真血融入道符之中。古人有雲,“以血明誌”,南渦忽然覺得,這男人現在的舉動,並不如他表麵上說得那樣輕鬆尋常。著這契符,也隻怕並不是普通的契符,而是……血契? “嗚呀……”龍崽子伸爪拉住溫語仁的衣袖,憂心地望著他。但男人麵上仍是淡淡的。他反手握住南渦的爪,用刀尖在幼龍的其中一根手指上輕輕紮了一下。 這樣,小龍的指尖血,或者說爪尖血也采集到了。 男人將雙方的血滴融入同一張道符。 南渦安靜地看著這一切,雖然自己隻是被刀紮了一下,但在血融入符的過程當中,它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仿若在這期間,它,溫語仁,兩者之間憑空建立起了某種冥冥中的關聯,借由符紙的效用緊緊結合在一起。 南渦有些震驚地想著,倘若這契符真的是血契,溫語仁這一把賭得也太大了——無論效用如何,血契意味著“同生共死、血脈相連”,是重要之人相互之間的牽絆的證明,隻有彼此信任的對象才會結下血契。 這個男人,竟然會為自己的安危做到以血結契的這一步嗎?南渦撓撓腦袋,覺得吾二更讓它看不透了。 溫語仁畫好了血符,招手讓南渦過去。他把小龍崽抱到自己膝上坐好,右手三指捏起手訣,暗暗催動體內靈氣,讓染血的契符慢慢融入它的體內。 道法完成之後,男人淺淺地呼了口氣。 “從現在起,你若是受到了傷害,我會立刻感應得到。而且,這道符上有一定的道法之力作為保護,可以反彈一部分傷害。” 小龍崽跳下地。它對於這契符的效用很感好奇,難道自己所受的傷害會切實地反應到溫語仁的身上嗎? 淺藍色的大眼睛轉了一轉,南渦躍躍欲試地盯住了溫語仁手裏的小刀。 “嗚……”龍崽子伸出爪,但在碰到刀刃的前一刻,溫語仁及時抬起了手,把小刀撇到一邊。 “傻龍,又盤算些什麽?” “嗚嗚。”本龍不過是想要試驗一下“契符”的功效嘛!南渦鼓起嘴巴。 見溫語仁警惕地不準自己碰到小刀,龍崽子眼珠一轉,試著甩起尾巴、撞了一下桌子。然後轉頭看著溫語仁,想看他是不是也會覺得疼。 從尾巴尖上傳來的痛感讓它齜牙咧嘴,但更讓它失望的是,溫語仁自顧自地收撿著道具箱子,似乎並沒有任何感應。 喔……它想起來了,自己是有尾巴的,可溫語仁並沒有呀!既然如此,自己尾巴上感受的疼痛,自然也就不會反應到溫語仁的身上。所以,這是一次無用功。 想明白這一點,南渦又抬起一隻短腿,踢在地上的小凳子上。“嗷!”它叫了一聲,但溫語仁似乎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怪了,不是說可以“共感”的嗎?為什麽自己的腿上感覺到了疼痛,溫語仁卻半點反應也沒?難道是因為還不夠疼? 南渦不甘心地一咬牙,邁著短腿一通飛奔,朝著臥房的牆邊衝去! “砰!” 龍崽子一頭撞到了牆上,它的大腦袋結結實實地悶響了一聲。 “嗷嗚哇!”南渦控製不好力道,頓時驚叫一聲。道法的保護立時生效,龍崽子被牆壁彈了回來,四腳朝天倒在地上。 “笨龍!不要命了?” 看到南渦為了測試契符的效果,又是撞桌子又是踢板凳,還傻乎乎地跑去撞牆,一直忍耐著的男人終於爆發了。他大步走到摔倒的小龍崽麵前,一把抓住它的脖頸。 “嗷嗚哇!”龍崽子雙腳離地被拎到了空中,嚇得短腿亂踢。 “這契符雖能‘共感’,但隻能起到警醒作用,相同的傷害在你我身上的效果定是大為不同。我不是你的‘鏡子’,就算你把腦袋撞扁,於我而言也不過是撓癢!” 溫語仁氣得一手拎住龍崽的脖子,另一隻手往它的屁 股上狠狠揍了幾掌,“再讓我看到你亂來,小心我把你打扁!” 南渦劈裏啪啦挨了好幾巴掌,被打得暈頭轉向。 吾二生起氣來雙目猩紅,真的好可怕!龍崽子被他拎著脖子,在半空裏瑟瑟發抖。不過這回,也確實是自己錯了。 南渦哆嗦著身子拚命點頭,向他保證自己不會再亂跑亂動之後,男人才隨手把它扔到了地上的被窩裏。 “比起在屋裏胡鬧,你還是省些力氣,早些休息為好。”溫語仁冷冷地警告它,“要是又把這大腦袋撞傻,我可不會再管。” 心虛地吐吐舌頭,幼龍縮進被窩裏,用薄被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 “對了,盧小七臨走前說了,他家收了一批異邦原種的土豆,請你明日去拿。作為補償。”溫語仁給龍崽蓋好薄被,“南渦,小七因著今兒這事心裏覺得內疚。趕明兒你養好了精神去見他,也讓他放寬心。” 想起小七——這個村裏自己最好的朋友,南渦乖乖閉了眼,認真地睡下了。 次日一清早,龍崽子迷迷糊糊地從被窩裏鑽出來,正好看到溫語仁在床邊端正地打坐。臥房裏沒有風,他的衣袂卻翩翩飄起,原來是體內的靈氣在順著全身經脈周轉流通,強勢的氣場以自身為中心向四周散開,氣流在屋內流轉。 南渦看著他白發飄飛的模樣和俊美的側顏,那樣線條流暢而棱角分明的輪廓看上去極有陽剛之氣。它禁不住張大了嘴巴,驚歎一聲:“嗚哇……” 溫語仁半眯開眼,“醒了?” 龍崽兒點頭。接著,它忽地變身,化為少年模樣。 在溫語仁的麵前,南渦不自覺地攏了攏自己亂糟糟的頭發,羞赧地抿了抿唇。 男人用自己的小桃木梳子給他仔細梳了梳,見那發量有些多了、搭在額前讓他熱得難受,便找了發繩過來,給他紮了個衝天小辮。 “吾二,為、為啥要把頭發紮起來呀?”南渦小心地摸摸自己頭頂豎起的小辮,不安地看著溫語仁強忍住笑意的臉色,囁嚅著,“這……人族不是姑娘才紮辮兒的嗎?” “誰說的。隻要好看的人,都可以紮辮子。” 聞言,南渦的藍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甜甜笑了:“吾二,本龍好看嗎?” 被那一瞬的清爽笑意擊中心魂,溫語仁下意識撇開了眼,把他轉了個麵兒、推出房門:“好看,南渦最好看。快吃早飯吧,小七還在等你呢。” 吃過早點,南渦來到盧小七家。他在門外嗷嗷喊了幾聲,便見小七從屋裏抱著個布袋子小步跑出來。 一見南渦的新發型,小七捂嘴樂了:“南渦,你的頭發,哈哈哈……太、太好玩了吧!” “頭發?”南渦心裏一緊,捂住自己豎在頭頂的衝天小辮,“怎、怎麽啦,這辮兒是不是不好看呀?” “好看好看,太合適了。”小七這麽說著,卻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看到此幕的南渦明白了怎麽回事,想起早晨溫語仁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好看的一幕,微微紅了眼:“吾二他騙本龍!” 小七趕緊擺手道:“唉唉,沒有沒有!你這樣好看得緊,就是有些可……可愛!” 但南渦已經癟了嘴,淚珠兒又在眼眶裏打起了轉:“吾二壞,他知道本龍不懂這些,又捉弄本龍!”說著,嗚哇一聲哭了出來,抹起眼淚。 “別別,別哭呀!”一見他嗚嗚哭,小七便慌了神。 雖說南渦哭起來藍眼睛像寶石一樣亮閃閃的可好看,但到底受不住這俏娃娃在自己麵前傷心落淚,趕緊從布袋子裏掏出一隻土豆,塞進南渦的手裏。 “溫道長他不是有意的,他是真覺得好看!別管那些啦——來瞧瞧這個,好東西嘞!” 南渦的手裏被塞了一個圓乎乎的東西。他低頭一看,發現盧小七從袋子裏摸出來、塞到自己手上的是一隻土豆,而且,竟然是紫色的土豆。 “這、這是土豆?”覺著新奇,南渦收住眼淚、訝異地瞪大了眼睛,“怎麽是紫色的呀?” “昨天你不是幫我抓了好多魚嗎?這是答謝。”盧小七往四周瞟了一眼,他神神秘秘地靠近南渦,“喏,紫土豆,全西莊隻有我家的田裏才有的種!味道可好吃了,你來嚐嚐!” 一聽他說“味道可好吃了”,南渦的眼裏閃過一絲光芒。他二話不說,嗷嗚一聲就把這奇特的紫土豆塞進了嘴裏! “哎喲!別、別,你怎麽生吃土豆呀?快吐出來,這上麵還有泥巴呢!” 盧小七嚇了一跳,他趕忙出言勸阻。而嘴裏含得滿滿當當的南渦也回過神來——壞了,他搞忘了,現在可不是小龍崽,而是人形!人是不能生吃土豆的! 登時,窘迫的虛汗就淌了下來。自己果然很笨,難怪溫語仁總是捉弄自己。 盧小七笑著拍了拍南渦的肩膀:“慢點,吐出來,別吃生的!” 南渦噗噗吐掉泥土。嘴裏含著土豆嚼巴嚼巴,眼睛立刻笑得彎彎的。 “唔唔……好吃!” “好吃吧?”看到少年笑得一臉明媚,盧小七也有些小得意,“你要是覺得好吃,我家田裏還有不少。不過,這玩意兒可不好種,咱這附近以往也沒人種過,很容易就給種死了。” 南渦小心地接過那隻土豆,握在手裏細細地摩挲。他有些不解,“這紫色土豆真的這麽難種?” “嗨呀,那可不。我敢打包票,這十裏八村除了我家,也沒人種過這土豆!這紫土豆味道可好了,做成土豆餅、土豆泥什麽的,都好吃得很。” 小七開心地笑笑,又從布袋子裏摸了一個土豆放到南渦手裏,“拿回去給溫道長還有叔爺爺也嚐嚐吧。” 南渦知道,西莊原來是個小山村,山裏人沒有水田,隻能種土豆吃。後來這兒平地開了荒,有了稻米和麥子種,但村民們依然保留著種土豆、吃土豆的習慣。土豆算得上他們最喜愛吃的食物之一了。 心裏美滋滋地盤算著用紫色土豆做好吃的餅,南渦把小七的饋贈小心收好。他想著,自己可是連南海國樹莓都能搗騰出來的龍無敵,種起紫土豆來應該也不在話下。第33章 龍吃餅 【一更】用尾巴做餅! 別過小七, 南渦走到地裏,首先將新開墾的水塘裏裏外外打理了一番。他把塘裏多餘的垃圾和雜草都除掉,再將昨日捉到的魚蝦和螺統統倒入了水坑中——螺的繁衍超出他的想象, 前日捉到的不過十來隻, 今早起來一看數量就暴漲了十來倍, 把木桶都擠得裝不下。 安置好魚蝦, 南渦又拿出從溫語仁家菜圃裏的摘下的菜籽、豆米、葉子等餌食投喂進去。 彼時, 水塘裏遊弋著它們前些時在山中抓到的各種小魚和小蝦, 有鯰魚、鯽魚、鯛子魚……都是當地人愛吃的魚種,而且, 還是野魚。 西莊附近少有江河,村裏人吃一次魚並不容易,而鄰近的村落和風間鎮上的餐館,要弄到魚蝦也不很容易, 因此, 魚肉的市價較為昂貴,普通百姓也不能常吃。 西莊裏, 目前隻有少數幾戶人家在從事魚肉買賣,而且他們都是合夥去遠處打漁,三五天才出門一趟。而南渦目前並沒有出遠門打漁的能力,他的打算是自己在水塘裏養上一些魚蝦, 到時候直接廉價賣給西莊或鄰村的村民們。 野魚的味兒夠勁道, 但不好的一點就在於, 它們都又瘦又小的,不夠塞牙縫呀!南渦叉著腰在水塘邊, 看著水底那些小小的魚蝦,大腦呼呼運轉。 該怎樣, 才能讓這些魚兒蝦兒快快長大呢? ——當然,是喂它們更多更好吃的東西咯! 養魚有一點好,就是它們不太會挑食,給什麽吃什麽,也更不會要人把食物送到嘴邊才有興趣吃。南渦蹲在水塘邊,看著清清水流裏歡快擺動尾巴的小魚兒們,心情也十分暢快。 田裏的菜葉和花籽,對於魚兒們來說,應該是不錯的餌料。但要想長得美味結實,南渦認為,光靠吃素是沒用的。得根據每種魚兒的喜好和吸收能力,來決定投喂什麽樣的食物效果最好。 依照南渦的想法來看,吃肉最能長肉。天天吃素菜葉子怎麽能行呢?小魚兒們應該是喜歡吃肉的,比如小蟲和更小的小蝦米、螺螄。但並非所有魚兒都愛吃螺,魚兒們更多偏愛吃小蟲一些。 說幹就幹,南渦擼起袖子,這就去找小蟲了。不過他可不會笨到一隻蟲子一隻蟲子地捉它們回來。這個時候,從溫語仁手裏借來的秘密武器就可以派上用場。 南渦從隨身背著的小包裹裏拿出了一隻小瓦罐。揭開蓋,頓時濃香四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比陶醉地晃了晃腦袋。 “真香……” 這些,都是溫語仁家裏儲存的部分廢棄的花蜜。它們的成色不如市麵上出售的花蜜那樣良好、純粹,雜質較多、比較渾濁,因而不宜入人口,吸引一些小蟲倒是毫無難度。 南渦將花蜜均勻地塗到地麵上,塗出了一個小巧的方形,讓蜜香四溢蔓延。然後,開始等待。 等待途中,他走到了花田的另一邊——還沒種滿的一塊空地上。從兜裏掏出了一樣東西,正是之前盧小七送給他的紫色土豆。 西莊村民種植的土豆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黃色,偶爾有紅色。但南渦手裏的這隻土豆,卻是實打實的純紫色土豆。溫語仁看見它的時候曾猜測過,這可能並不是青國本土的作物,而可能是從異邦傳來,並不知怎麽被盧小七家裏弄到了手。 紫色土豆味道很好吃,比起普通土豆而言更有了一種香脆的口感。但它顯然不太適合在西莊生長,否則的話盧小七家的紫土豆也不會隻有一小半存活。 南渦手裏掂量著沉甸甸的土豆,他料想這紫土豆雖然有可能賣到不錯的價格,但相應的風險也極大。掌握不好方法的話,很有可能就此竹籃打水,白忙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