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帶著南渦一起見識見識的，無奈這小龍崽上次在風間鎮被人又追又打，實在是怕了，它怎麽說也不肯過來，溫語仁便留它在村裏料理田地，順帶幫他多尋找一些野果。 試吃過後，兩個孩子還想要吃更多，便掏出銅板來各自買下兩塊餅子。溫語仁細心地給他們包裝好，然而，在遞交的那一刻，其中一個孩子看到了黑色長袖下蒼白的皮膚，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眼前的男子雖然捂得嚴嚴實實，兜帽下到底露出了一雙微微泛紅的眼睛，一縷未紮起的白色發絲從鬥笠中鑽出來，垂落在肩膀上。 他立刻嚇得一哆嗦，大叫一聲：“哇呀！” 他的同伴不解其意，這孩子指著溫語仁，手臂直哆嗦地：“不得了不得了，這這這是個妖怪啊！” “啊？啥……天啊——白發紅眼，這不是妖怪是什麽啊！”買餅子的小孩連餅也不要了，嚎叫著撒腿便跑：“快跑呀，妖怪賣餅子啦！” 他的嗓門很大，一下子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妖怪，哪裏有妖怪呀？” “是那個吧——那個賣餅子的黑衣男！也是怪了，他這麽大熱天的，怎麽全身上下都捂得死緊？” 溫語仁還沒來得及解釋，兩個狂奔而去的小孩便在人群中引起了轟動的效應。 一些不明真相的路人甲看到有人尖叫著逃跑，也慌裏慌張地跟著跑起來。 到最後，竟然整個小巷的人都大呼小叫地狂奔起來，互相碰撞、擁擠著。仿佛下一刻溫語仁便會化身妖怪，把他們做成餅子吃掉。 男人站在推車的旁邊，無奈地看著一整條街巷的路人都驚慌地奔逃起來，甚至連旁邊一些擺攤的小販也嚇得挪走了自己的小攤，跑到離這裏較遠的另一邊街巷裏去了。 看著這一瞬間的字麵意義的“萬人空巷”，溫語仁荒唐的心境逐漸冷了下來。他往旁邊一瞥，隻見自己周邊一起賣東西的小販們還留下一些，他們或埋怨、或忐忑地向著自己投來複雜的目光。 慢慢地垂下眼眸，男人看到自己雪白的長發和皮膚。他苦笑了一聲，推著載滿熱乎乎烤餅的小車，向著回家的路上慢慢地走去。 ===== “一張餅也有沒賣出去？！” 看到溫語仁推著小車“滿載而歸”，南渦先是吃驚又失望。而後聽了他闡述了緣由，不由得為他感到不平：“這幫人怎麽這麽傻氣？就因為看到你長相不同尋常，連買的餅子都不要了就嚇得跑路了？” 他狐疑地打量著溫語仁，“吾二，你真的有這麽可怕嗎？人族也太膽小脆弱了，哪怕你把全身都包起來，他們還是會尖叫著狂奔。” 頓了頓，他又糯糯說道：“但是在欺負小龍崽的時候，他們的膽子又特別大。” “我是不知。”溫語仁輕聲歎氣，坐在了桌前。他看著一滿車沒賣出去的烤餅，感到頭疼：“對不起，南渦，你們費盡心力去找野果，但我並沒能賣出一張烤餅。” “吾二，打起精神來！”不服輸的少年一拳頭捶在他的肩膀上，“餅子沒賣出去，這並不是因為你做得不好吃呀，純粹是他們太傻……不過，既然他們怕你，那就讓本龍來賣吧！” “你來賣？”溫語仁一怔，“你不是最怕去風間鎮了麽？” 風間鎮……少年抿了抿朱色的口唇。一想到自己曾在那裏受到過的欺負和屈辱，他就心有餘悸。 但看到溫語仁因為自己的外貌原因而被人所嫌，他又生出了一股強烈的共情感。 這種被人視為異類而驅逐的感覺是何其相似，身為小龍崽的南渦是這樣，被看作“怪物”溫語仁也是這樣…… 他知道，溫語仁辛苦做餅就是為了補貼家用、賺錢給他們買好吃的。而今看到他推著滿滿一車子餅回來，南渦心裏的難過與不平，甚至超越了他對於風間鎮的恐懼。 “交給本龍吧！”南渦信心十足，把胸口拍得啪啪直響，“有本龍在，絕對不會讓你的心血白費！”第36章 龍吸金 【二更】龍崽賣餅，大展身手 次日清晨。通往風間鎮的小路上, 溫語仁和南渦一前一後，推著小車快步行走。 “吾……吾二……” 南渦軟軟地呢喃了一聲。奶聲奶氣的低喚撓得溫語仁耳根一癢，立刻注意過來：“怎麽？” 南渦的目光遲疑了一下, “吾二, 本……本龍還是有點害怕。”說著說著, 聲音就小了下去。 溫語仁並沒有笑他。相反, 他主動走上前去, 摸了摸南渦的腦袋。手指從少年綿綿的發絲間穿過, 觸感很不錯。 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溫語仁已經給他精心地梳過頭發。南渦的黑發自化人形以來不曾修過, 長得有些長了，但在男人提出再次要給他梳個衝天小辮的時候，還是被哭鬧著拒絕了。 男人罕有溫和地揉著南渦的頭發，輕聲說：“不怕, 你連我這個人人害怕的‘妖怪’都不怕, 還怕和顧客打交道嗎？來買餅的人既不是獸館的捕手，也不是村裏的惡霸。他們是來吃餅的, 也是來給錢的。” 既然如此……南渦握緊了小拳頭，眼神堅定地看向前方。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為了美好的新生活，向著風間鎮進發吧！ 風間鎮…… 嗷啊啊怎麽還是覺得好害怕！ 想到此前的黑暗遭遇，南渦不由自主地縮緊了脖子, 卻感到身後一暖。他疑惑地回過頭, 發現高大的男人輕輕攬住了他的肩膀。 “南渦, 不必害怕。”溫語仁把鬥笠往上抬了抬，露出狹長而猩紅的眼眸, “他們要是欺負你，我就脫了兜帽、嚇死他們。” 看到男人故意惡狠狠地眯起了血紅的眼睛、衝自己誇張地一瞪, 南渦忍不住被逗得綻開了笑顏。 “哈哈……吾二，本龍不怕你！”說起來，自己連溫語仁這個白毛大怪物都不怕，鎮上的普通人就更沒什麽值得害怕的了吧！這麽認真地告訴了自己，南渦沉住氣，邁著細腿兒往前走去。 這一次，溫語仁重新找了一個人流量較大的街巷，擺好了小推車、搭起了攤子。他蹲在車後麵把火升起來，南渦則把裝滿餅子的大鍋揭開了一個角兒，讓烤餅的香氣從鍋蓋底下飄出，彌漫到整個小巷。 現在還未到午時，街上的行人並不太多。溫語仁今早起來已經做好了一批現成的烤餅，還帶來了不少原料以備現做。烤餅的口味分為好多種，酥軟厚實的餅皮之下，包裹著葡萄、核桃、山梨等各種各樣的野生果實。 在把燒餅們分類擺好了之後，南渦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視前方。 每當有路人從小攤前經過時，他都會本能地縮緊了脖子，心情格外矛盾——既有點期盼對方上前來詢問，又對於他人的接近感到緊張。 埋頭收拾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陌生的男聲。 “這什麽餅啊？” 粗聲粗氣的問話驀然自頭頂傳來。南渦有些緊張地抬起頭——隻見一個高大健壯、穿著背心的中年男子站在自己的小攤前，臉上胡子拉碴，左手上竟然提著一把血淋淋的砍刀。 “嗚哇！” 想也不想，南渦細細地驚叫一聲，一蹦三尺高。 “咳。”那漢子低頭瞧了瞧自己手裏沾血的刀，神情略有些尷尬，“我是這巷口肉店的屠戶。剛出門的時候，順手把刀拿著了。”說罷他又補充了一句，“不、不是要砍你哈。” 然而，南渦漂亮的藍眸子直直地盯著這個拿刀的巨漢。他嘴巴微微張著，朱紅的口唇努力開合了幾下，卻愣是嚇得沒說出話來。 看到俊俏的小少年臉色蒼白，驚魂未定的模樣，漢子窘迫地撓了撓鼻子，轉過身快步走開了。 屠戶漢子離開好一陣子之後，南渦才回過神來——那人走了！小攤的第一個顧客，就被他這麽發呆發沒了…… “嗚……”他不敢回頭去看溫語仁的神色。自己不過是看到了一名高大的屠夫就嚇成這樣，傻乎乎地放走了一單生意……慫包龍，本龍真是慫包龍呀！ “南渦。” 聽到溫語仁低低地喚了聲自己的名兒，南渦畏畏縮縮地轉過頭來，嗚咽了一聲。他白皙的臉蛋兒紅紅的，低垂著眼眸，不好意思地瞅著地麵。 “南渦，沒事的。”溫語仁沒有嘲笑他，反而主動牽起他的手，輕輕地握了握，“眼睛看著對方，好好說話。你長得可愛，別人不會為難你的。” 真的麽？南渦懷疑地看著他，藍眸子晶瑩閃閃。 “再不濟，有我給你坐鎮，怕什麽？有人真敢欺負你，我就揍他。”男人罕見地淺笑了聲，拍拍他，“轉過去，繼續吧。” 得到了男人的聲援，南渦暗暗攥緊了拳頭，深深地呼吸了幾口。 不多時，路邊有個年輕女子抱著自己兩三歲大的小孩走上前來。她被小攤上燒餅的氣味所吸引，便隨口詢問南渦道：“這裏麵最甜的餅是哪一種呀？” 頭一次有人族女子跟自己說話，南渦緊張得繃直了身體，本來就說不太熟練的舌頭像是打了結，磕磕巴巴地背起了之前準備好的介紹：“這、這些都是用山上采集到的野果做的餅子，核、核桃和杏仁餅最酥脆好吃，山楂和桑葚餅最香最甜。” 那女子聽著南渦說話結結巴巴的，想來這小攤主初來乍到、是有些緊張，但聲音溫潤綿軟，入耳倒是格外舒適。 她無意間抬頭瞟了一眼少年的模樣，不由得微微發愣：原來這賣餅的是個年紀不大的陌生少年，長著一張水嫩的娃娃臉，一雙藍眸子水靈靈的。 這女顧客望著他的時候，他有些害羞地不敢與生人對視，眼眸垂下來，長長的、帶著點卷兒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排細密的陰影，看起來真像是個可愛的瓷娃娃。 南渦見對方沒有嫌棄自己說話結巴，便努力提起一口氣，繼續說道：“除此之外，還、還有葡萄烤餅，是用野葡萄做的，還有山梨烤餅，也、也是野山梨。都是很獨特的山中風味。” 他大著膽子，用自己水汪汪的藍眼睛看著麵前的女子，“姐姐，給寶寶買一個葡萄或山梨烤餅吧，甜，小、小孩子都、都愛吃。” 女顧客本來還沒想好要買哪種餅，一聽這少年軟軟糯糯地叫自己“姐姐”，一副乖順又害羞的模樣，心裏不由得起了愛憐之意。她不再糾結，指名要了三張餅，拿出了十二個銅板。 “哎，好，好嘞……”南渦沒想到自己的第一單生意做得這麽順利，他立刻從一旁抽出早先備好的紙袋，將三張甜餅放入其中，認真地打包好。 他在忙著包裝的時候，女顧客懷中的小孩突然咿咿呀呀地叫了起來。南渦抬頭，無意間看到那孩子正炯炯有神地盯住自己，細小的手指正指著自己的臉——準確說是他淺藍色的大眼睛，高興地叫了起來。 “哎，不可以用手指著小哥哥。”女顧客連忙攔住了小孩的手。她對南渦抱歉一笑：“小孩以前常來這條街，但從沒見過你，可能覺得新奇。” “沒、沒關係的。”南渦咧嘴一笑，“我們是今天新來的。”想了想，又補充說，“往、往後，我們也會常來這街上賣東西，請您多多關照。” 女顧客付錢拿了餅，便帶著孩子離去了。她走到遠處的時候，腦海中還是忍不住回想起來：今天在街上看到的賣甜餅的小少年，笑得可真甜！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南渦鼓起勇氣努力地做成了第一單，之後的買賣就要容易得多了。燒餅口味自然獨特、酥脆甜香，少年笑容微甜、彬彬有禮，烤餅攤前聚集的人氣肉眼可見地逐漸增高。 原先隻是零零星星來些過路的散客，後來攤子前竟然也排起了三五人的小隊，甚至越延越長。 南渦前前後後地忙著把熱乎乎的燒餅裝進紙袋裏。他一次應對數名顧客，剛開始手法還不太熟練，急得打起了顫，額前滲出了汗珠。 但鎮上的人們似乎對於這個臉蛋漂亮的娃娃多了幾分寬容與耐心。南渦手忙腳亂地拿包裝袋的時候，人群中還有個悠閑自在的老爺爺好言安慰他：“娃子別急唻，慢慢來唻。” 臨近午時，烤餅攤前站著的人更多了。但受到攤前人們的包容與鼓勵，南渦沉下心來、不慌不忙，終於把事情有條不紊地做好，手上的動作也愈發熟練了起來。 銅板嘩啦嘩啦地落在了小車側邊綁著的筐子裏。聽著銅板清脆的響聲，少年的嘴角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他忙裏偷閑，向背對著坐在身後的黑衣男人勾勾指頭，細聲說：“吾二，你瞧，咱們賺了好多錢！” 在南渦出麵賣餅的時候，溫語仁從斜後方抬過幾次眼，自然也看到了人們買餅時在小筐裏投下的錢幣。他低低哼笑了一聲，對南渦豎起大拇指。 為了不再度嚇跑顧客，南渦站在小攤前包裝烤餅的時候，溫語仁則“全副武裝”地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甚至連麵也不露，謹慎地蹲坐在推車後方，把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除了幫忙生火、給鍋裏烀著的餅子加熱保溫以外，還要用攜帶的麵粉、調料和新鮮野果繼續製作新的烤餅。 樹果甜餅會受到風間鎮上人們的歡迎，這是男人事先可以料想到的。畢竟，這鎮上可沒有哪一家燒餅店的原料來自於深山老林。包括他們現在所處的這條街上的其它燒餅攤，也大多是以肉餡作為主要的燒餅內陷，很少有以甜味為主的燒餅售賣。 而溫語仁在做甜餅的時候，使用了在山裏采集到的野生樹果原材料作內餡。所以，在同為燒餅的前提下，他們家的野果甜餅在口味上占了個獨有的優勢，可謂是一枝獨秀。 他們的烤餅能夠吸引為數不少的顧客，除了獨特又可口的原材料和溫語仁還算穩定發揮的手藝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賣餅的人了。 溫語仁自下而上瞧著少年忙碌的背影，欣慰地想道——人生在世，臉皮果然是極其重要的。他自己雖被那該死的熾光毒改變了原有容貌、弄成了白毛怪物的樣子，但好在南渦還真是個俊俏娃娃，臉蛋白淨、眼神清爽，再配上一臉純真無邪的笑容，足以讓陌生人卸下戒備之心，產生親和感。 人們總是對他這樣的“怪物”心生畏懼，而對南渦這樣的俏娃娃多幾分寬容。 不過，壞處就是……在南渦認真賣餅的時候，人群裏總有那麽幾處不算單純的目光流露出來，死死地盯在少年的臉蛋上，別有用心地上下打量。 溫語仁敏銳地察覺到這一境況，但仍是不動聲色地背過身去，繼續做起了餅。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隻要對方並無出格舉動，他也不會如霸道地幹涉別人看什麽、想什麽；但他們若是對南渦有所動作，他定會第一時間掄起手裏的餅皮，扣上對方的腦門。 又過了約莫半刻鍾。溫語仁用完了手中的餡料，正蹲伏得低低的，從小車底部的架子上翻找新的野果原材料，忽然聽到南渦“嗚”了一聲。 少年的身子顫抖著向後躲閃，不小心撞到了溫語仁的背上。男人立刻從下方向上抬眼，正看到小攤的前方有一張熟悉的麵孔，但他的角度比較偏，被盯住的那人目光直視著站在小攤後的南渦，而並看不到藏在小攤後麵的他。 他一眼便認出來了，來人是獸館的那個大塊頭捕手，好像叫老羅。 南渦第一次被抓來鎮上的時候，就是他率領一眾部下對小龍崽圍追堵截，最終被及時趕到的溫語仁阻擊暴打。 此時，老羅隨著隊伍慢慢前進到了南渦的麵前。不等南渦問他要什麽餅，隻見這大塊頭伸手就抓起一張餅，放入口中大嚼特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