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出，道門震動。門派上下群情激奮，我一時間成了千夫所指。” “幾天之後，掌門不顧師尊的求情，宣布將我逐出了青雲觀。” 南渦震撼地看著他，“吾……吾二……” 他的手心一片冰涼，身後冷汗涔涔。 “東方瞬……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想起此前自己對那個大高個男人還心存信賴，甚至拜托他來幫助溫語仁，南渦心裏難受得要命。他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襟，顫抖地，“他難道之前就和你有過節，所以不惜落井下石，找你來當冤大頭，替、替罪羊？” “東方瞬心思複雜，叫人難以看透。”溫語仁淡淡道，“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我也曾被他表麵上的那般耿直爽朗所蒙蔽，與他關係不說有多親密，卻至少也友好和睦。他天賦平凡，性子爭強好勝，因而極度渴望使用仙草靈藥來輔助修行。讓我去秘境之中奪取波光仙草的主意，也是他想出來的。” “但波光草後來，被證實為毒草，不但不能提升靈氣，相反還會滋生怪病。他許是害怕自己承擔師兄弟們染疾的責任，又擔憂從此之後師尊不會再準許他們使用來路不明的仙草，便把所有的罪責推到我的身上。同時，其他生病的師兄弟們也一肚子怒火無處可發，而將仙草親手交給他們的我，就是最好的泄憤對象。” “他……太過分了！” 南渦震驚地漲紅了臉，握緊了拳頭。耳中聽聞的一切已經超過了一隻龍的可承受範圍，他氣得要命，心中有無數話語要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原來如此……此前對這一切毫不知情的時候，南渦甚至還質疑過溫語仁為何要那樣對待東方瞬。如今得知了真相，他不由得回憶起東方瞬一次又一次地樂嗬嗬喊溫語仁“師弟”的樣子，這二字聽在男人耳中，是多麽的諷刺。 南渦心緒複雜，甚至自心底滲出了一絲絲涼意。 人是可以有兩麵的，甚至可以有很多麵。東方瞬把最陽光直爽的一麵呈現出來，卻把最陰暗奸猾的一麵深深地藏起。隻在親密之人最無所察覺的時候，幹淨利落地自身後捅上一刀。 比起壞在表麵的陳二平，和本質軟慫的小康子來說，這種人往往更加可怕。他在陽光下充作好人，卻趁人不備，在暗處獰笑著露出利牙。 時過境遷，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年，溫語仁也終是被迫離開了出生長大的師門，來到了陌生的鄉下獨自生活。看到男人烏黑的眼眸裏帶著一絲難掩的哀傷，南渦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便啪嗒啪嗒走上前去，“嗚”地抱住了他。 臉蛋兒埋到男人的胸口，南渦一把抱緊了他。 “東方瞬他真是個壞人！” 溫語仁淺淺地歎了口氣。人心百態，豈是一個“壞”字就能囊括其中？ “好啦，事情無論好壞，都過去了。”他輕輕拍了拍南渦的肩膀，叮囑道，“東方瞬如今也住進了西莊，你得小心——他目的不隻在百月靈花。” “嗯？這個……” “他曾反複說起你‘龍魂強盛’。南渦，你心裏應該明了，作為珍貴的有翼龍，你體內靈氣充足，可謂是底蘊豐厚的靈氣寶庫。這樣的龍崽，對於修道之人來說，可是上佳的補品……” 補……品…… 南渦身子劇震，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他是為了修煉而不擇手段之人。可以想見，他專門來西莊跑一趟，如若沒能得到他想要的、能夠幫他走上‘捷徑’的東西，他是不會就這樣離開的。”溫語仁說，“他今天能把你蠱惑到山林中，明天說不準就會對你下毒手。” “他明明看著像是個好人，沒想到花花腸子這麽多。”南渦細細地嘟噥道，“而吾二，別人都說你長得像可怕的妖怪，卻偏偏不是壞人。” “世上的惡人大多不會把他的真實心思寫在臉上……陳二平那樣的傻瓜除外。”溫語仁半開玩笑地戳戳他的鼻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小龍崽莫要見別人對自己好，就不假思索地信賴他。否則的話，是會被騙得很慘的。” 南渦怯怯地望著他，打了個哆嗦。 “南渦，你在神龍穀生活得安穩妥當，為何要入世呢？”感受著懷抱裏少年綿軟的身軀，溫語仁說出了他一直以來想要知道的問題，“你現在這副四麵受敵的處境，有想到過後悔嗎？” 後悔？南渦剛要張口，溫語仁卻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堵住了他的唇。 “南渦，好好想吧。人世間遠比你自幼長大的神龍穀要險惡。你來到這人間，無異於一塊落入妖界的唐僧肉，是會被覬覦的。” 唐僧？南渦眨巴眨巴眼睛。 唐僧是誰，唐僧肉又是什麽東西？ “有空我教你讀些書。”溫語仁轉過了頭，望向遠處的田野。 “嗯……光顧著說話了。你瞧，蜂王已經在召回蜂群，我們跟著它一起去鄰村，找蜂農結賬吧。” 來溫語仁和南渦田裏采蜜的，不是普通的蜜蜂，而是一種名為“勞蜂”的異獸。它們異常勤快，行動起來整齊劃一，比普通的蜜蜂更有紀律。溫語仁和南渦跟著它們一路出了村，來到了鄰近的另一座村莊。 在那裏，南渦親眼看著勞蜂們把花蜜帶入了蜂巢。馮姓的蜂農放下手裏的麻將，從屋裏戴了頂草帽，樂嗬嗬地跑出來，和溫語仁打招呼：“溫道長！” 他一眼看到白發男子的身後還跟著個陌生的俊俏少年，眸子竟然是罕見的寶石般的淺藍色，不由得一愣。 “啊呀？溫道長，這位是……” “我弟弟，同我住在一塊。今天勞蜂們采來的花蜜裏，也有他的一份。”溫語仁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頭，“馮師傅，今天勞蜂們采蜜都很勤快，想來最近狀態不錯。” “唉，也虧得它們這麽用心。”馮師傅笑著搖了搖頭，“今年這附近的花兒長得都一般，蜂群已經許久沒有找到活兒幹了。” 溫語仁一怔，眼眸微微眯起，“馮師傅，怎會如此？” “唉……”馮師傅歎了口氣，“最近氣運不好唄。往年春夏時節正是花蜜收獲期，家裏的蜂群都快忙不過來。結果今年周圍山野裏的花朵偏偏長得不好，花蜜品相大跌，勞蜂們也沒了采蜜的興致，大多時候都在家裏睡懶覺呢。” “今年……”溫語仁聽出了這兩個字眼，若有所思。 “來來，溫道長，還有這位小弟，都進屋來坐吧。”馮師傅招呼著他們進屋去。他的屋子門口還坐著其他幾個蜂農，他們剛剛搓完一局麻將，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坐在院子裏聊天。看來，今年確實年成不好，蜂農們無所事事，都閑得發慌了。 南渦好奇地看著他們桌上的麻將塊，悄悄問溫語仁：“那些方塊是什麽呀？” “是麻將，一種打著玩的牌。”溫語仁見他問這個，不禁覺著有些好笑。“南渦可不能多玩這個，很容易就沉迷其中的。” “唔。”南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害怕被蠱惑，他不敢再多瞅那會迷死人的“方塊”，跟著男人進了屋。 之後，馮師傅給他們結算了定金。等到勞蜂們把花蜜釀出來之後，再按照斤量支付剩下的費用。臨走前，這位好心的蜂農還從家裏拿出了兩罐自釀的花蜜，硬要塞給溫語仁。 男人看他今年行情不太好，本不想接收，馮師傅卻執拗地要送給他：“道長別客氣，要不是你的花田還長得茂盛，咱今年還真沒什麽收益了。這花蜜你拿回去喝，給俏弟弟喝。” 他看向南渦，讚歎笑道：“這娃子長得真是水靈，喝了蜂蜜，對皮膚好。” 又一次被陌生人誇讚，南渦白皙的臉蛋泛起了紅暈。他謝過了馮師傅的好意，抱著兩罐蜂蜜從他屋裏走出來。 “這下，我們又有花蜜了。”回家的路上，南渦對溫語仁高興地說道，“回去之後，本龍再去山裏采點野果。我們明天去風間鎮上繼續賣果汁吧！” 溫語仁卻輕輕搖頭：“南渦，目前你還不能去鎮上。” “啊？”為什麽？ “前日發生的事，這麽快就忘了麽？你靈氣不足，差點在鎮上現原形。”這樣的小龍崽，去了鎮上也是當眾露餡的命。溫語仁提醒道，“當前的你修為不夠，無法一邊維持人形一邊使用秘法。貿然回去，萬一不慎變回了龍崽，怕是又要被人捉起來。” 想起這一點，南渦的腦袋耷拉下來。的確，他還不能做到化形之後也應用自如地使出秘法，草率行事隻會再度拖累溫語仁。 “啊……那以後，本龍都不能去鎮上了嗎？” 溫語仁看著他低落的樣子，心下一合計，提議：“不如，你先好好地在家修煉一段時日。等到你能夠兼顧化形和秘法之後，我們再去鎮上做生意。” “修煉……”南渦懵懵地仰頭望天，“村子裏的靈氣遠不如山野充足。留在村裏修行，太慢了……” 溫語仁思忖片刻，想到了折中的辦法：“作為一隻龍，在人煙聚集的地方自然修行減慢。不如趁此機會，嚐試人族的修道方法。” 南渦一愣。人族的修道方法，吾二該不會是想……？！ 回到家中，溫語仁果然拖出了床底下的小箱子。南渦知道，這口箱子裏全是男人在道觀時修煉所用的各種法器，可都是他的寶貝。 溫語仁彎下腰，從灰撲撲的箱子裏找出了一卷舊書，遞給南渦。少年緊張地接過來，瞪大著眼，吃力地辨認著古書封頁上的字跡。 “青……青水聖？” 溫語仁愣了愣。 南渦用手指著封麵上的大字，戰戰兢兢地昂起腦袋，“吾二，這……這是青水聖嗎？” 男人咽了口水，有些頭疼地扶額：“是‘靜水經’。” 南渦低頭看看那書頁，臉蛋騰地紅了。 溫語仁心中也有些煩亂。他本想著把自己曾經修習過的道門基礎功法借給南渦學一學，卻忘了很重要的一點——南渦他目前連字都還認不全，讀字隻讀半邊。 既然如此，小龍崽又該如何讀那道門經書、學著修煉呢？ 男人摘下鬥笠放在一邊，把靜水經重新拿了過來。書很舊了，但依然珍藏完好。 溫語仁一頁頁地翻過他修道啟蒙的經書，指腹輕輕摩挲於陳舊的書頁之上，又瞥見南渦低著腦袋、一副窘迫難堪的模樣，話到嘴邊卻又改變了主意。 “好了，你不用急。”他順手把纖瘦的少年拉到身邊坐下，“不認字也沒關係。我念給你聽。” “念？”南渦驚訝地看著他。那厚厚的一本經書，念要念到什麽時候？ “別發呆了，快變回龍崽子，在床上盤腿坐好。”溫語仁輕輕推他上榻，順手翻開了靜水經的第一頁。 “從現在起，我念一句，你記一句，要專心聽。” “嗚。”南渦跪坐在床榻上。他還要說些什麽，隻見溫語仁已經照著他看不懂的字跡念了起來，便也恢複了龍崽原形，乖乖地盤腿打坐，雙手合十，將體內的靈氣輸送到全身經絡。 隨後，幼龍按照經書的點化，將外界的靈氣慢慢汲取入體。 溫語仁的聲音很低沉，很好聽。他音調起伏不大，語速正合適，念得南渦的耳根都舒適地麻癢了起來。 床榻上，小龍崽兩眼閉緊，專注地傾聽著。它沉浸在被點滴的靈氣所包圍的境界之內，與自然精氣融為一體。尾巴尖兒隨著靈氣的波動而輕輕搖晃，頭冠也筆直地豎了起來。 看到南渦這麽快就能上手修習人族的道術，溫語仁有些驚詫。 這小龍，還真是天賦秉異。 男人低低笑了，將精純的靈氣緩緩輸入南渦背後，助它疏通靈脈。一人一龍以相同的步調吐氣納息，逐漸走向生命的和諧……第42章 龍生贏家 【二更】龍崽吃西瓜 七月, 平靜如水。 南渦的生活一直過得很充實。白天，藍眼睛的少年帶著小獸們下地幹活，精心照料田裏的花兒、土豆和西瓜；傍晚歸來之後, 回歸本體的小龍崽便在溫語仁的督促和陪伴下安心修行, 一直默默地念誦咒文、打坐練功, 直到深夜才回到被窩裏沉沉睡去。 像南渦這樣可以修行的靈獸, 其體內都有名為“靈池”或“氣海”的空間, 作為靈氣的儲存之地。溫語仁傳授於它的《靜水經》, 便是青雲觀的基礎功法，也是道門中人專門用來擴充氣海、打牢基礎的啟蒙功法。 在《靜水經》的熏陶之下, 南渦的修行有了驚人的進步。 作為一隻有翼龍，它的“氣海”本就比普通人族要寬廣許多，念了經書之後更是如魚得水，將氣海生生擴充出幾倍來。 “正可謂‘書中自有黃金屋’呀！”南渦用剛學會的句子感歎。 這神速的進步就連在道門當中被譽為天才的溫語仁也暗暗吃驚。他不得不承認, 龍族在吸取天地靈氣的技藝上, 確實是有著人類難以比擬的種族天賦。 日子一天天過去。相比於小龍崽在修行上的進步，地裏的瓜果花草的長勢也極其喜人。臨近七月末, 南渦在初夏時節種下的一批西瓜日益成熟，從細細的小瓜苗變成了又大又滾圓的綠西瓜。簡言之—— “已經到了可以吃下肚的地步啦。” 這日中午，南渦戴著草帽，和粉紅貓一塊兒蹲在地裏。 烈日當頭, 天氣炎熱, 冰粒鼠和水晶鯢都受不了這酷暑, 跑到樹蔭下的池塘邊歇息去了，隻剩少年和小貓咪呆在瓜田之中, 在一眾圓滾滾的西瓜裏左看右瞧，都快挑花了眼。 “粉紅貓, 你說，這些西瓜哪個甜，哪個最好吃？” 南渦猶猶豫豫，看著麵前的一堆瓜拿不定注意。貓咪在他的身邊來來回回地兜轉了幾圈，伸出爪兒用綿綿的肉墊敲敲這個、拍拍那個，聽著那瓜發出“砰砰”的清脆聲響，便高興地尖叫一聲“喵嗚！” “好，那就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