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芳走出沒多遠,在葫蘆巷巷口拐角處便遇上了一褐色道袍的老者。


    那人一見她,就立刻站起身來迎她。


    明顯兩人有舊。


    周庭芳從荷包裏掏出十兩銀子,遞給那老道,“你和你徒弟這次事情做得很漂亮。按照我們說好的,十兩銀子。你我兩清。嘴巴給我管緊點。”


    那老道掂了掂分量,很是滿意,眯著眼睛笑,“周娘子出手真大方。”


    那笑裏卻存了兩分打聽的意味,“都說葫蘆巷裏的周娘子最是賢惠乖巧,不知道這銀子是從哪裏得來的?您哪位婆母可知道您讓我們裝神弄鬼的糊弄她??”


    “威脅我?”周庭芳瞥他一眼,臉上似笑非笑,“想跟我玩黑吃黑?”


    “哪裏敢。”那老道語氣恭敬,可人卻越湊越近,被訓斥後依然嬉皮笑臉的湊上來,“我就是想讓周娘子知道,我們出來討生活也不容易,這十兩是之前的價格。可您這銀子來路不幹淨…得加錢…”


    那小娘子盈盈的笑著,竟然答應得十分爽快。


    “是得加錢。”


    不料下一刻卻變了臉。


    她突然伸出枯瘦的胳膊,狠狠一抓他的衣襟,將他重重往後一推。


    而她鬆開發髻,發間赫然插著的不是普通木簪,而是一根尖銳得能和匕首媲美的木枝。


    老道隻覺得下顎一緊。


    那削尖的木枝已經抵住他的下顎。


    再多一寸,便會血濺當場。


    那老道這才發現,小娘子的那雙眼睛漆黑,幽幽的,讓人心底發麻。


    她的聲音就好像是從地下爬出來的水鬼。


    潮濕,陰冷。


    “不如就加你這條舌頭的價錢,你看如何?”


    葫蘆巷的盡頭,便是一片荒地。


    此刻沒有人經過,陰嗖嗖的安靜。


    那老道頓覺不妙!


    糟了,這回他陰溝翻船,怕是惹錯了人!


    “饒了我!饒了我…周娘子…我再也不敢了!”


    那老道腿腳一軟,癱坐在地,瑟瑟發抖。


    周庭芳半蹲下身,視線與其平齊,笑得陰惻惻的。


    “誰跟你說我是周娘子的?”


    那老道瞳孔瞬間放大。


    這他在裝神弄鬼之前就已經打聽過,那葫蘆巷裏住的可不是周氏娘子?


    想起前幾日關於周娘子跳河自盡的傳聞,老道這一口氣半晌都喘不上來——


    水鬼!


    一定是水鬼附身了!


    周庭芳緩緩笑開,又拍了拍老道的肩膀。


    那老道隻覺得肩頭的力道瞬間泄了一半。


    “安分點。否則我就把你去年裝神弄鬼糊弄豐縣知縣夫人一百兩銀子的事情捅出去。知縣夫人可是個刁鑽的,你落到她手裏,別想落得一個好。”


    一定是水鬼!


    否則怎會知道他這些個糊弄人的手段?


    那水鬼還在神愣愣的笑。


    “害,罷了,你這老道骨肉如柴,又酸又臭,今日我且饒你一命。再讓我看見你裝神弄鬼招搖撞騙,我就拉你去水底下玩幾天。”


    ……


    而很快,田氏的怒吼響徹整個葫蘆巷。


    “天殺的喲…家裏遭了大賊了!誰把我的三十兩銀子給偷走了……”


    趙嬸側耳聽著那動靜,生怕這田氏又要為難周娘子,當下放下手裏的豆角就衝出去和田氏理論。


    哪知走到門口,卻看見自家門上掛著一個小布袋。


    趙嬸疑惑的打開,發現裏麵赫然是她之前交給周娘子的那幾十個銅板。


    甚至還有一支精巧的銀簪!


    這…這…不是周娘子唯一的陪嫁嗎?


    這丫頭!


    趙嬸一下紅了眼眶,又急得隻拍大腿,直往屋外衝:“哎喲,這死丫頭,腦子怎麽跟榆木似的!她身上半點銀子不帶,要怎麽走回娘家?不行,我得趕緊把這些東西還給她——”


    周庭芳在西邊坊市挑選交通工具。


    她的錢都在西北的安全屋裏,錦屏也是在西北和她離散。


    父親當時口口聲聲說當時仇家眾多,錦屏一定是死了。


    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此去西北,主要還是要去尋一尋錦屏的下落。


    即使是隻找到屍首,她也要親自收斂。


    還有…調查當年她被伏擊之事。


    豐縣是大魏朝的上等縣,人口繁多,西市是出了名的牲畜市場。市場一側背靠青山,一側緊挨河流,來往的行人絡繹不絕。


    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田氏藏在犄角旮旯的私房錢都被周庭芳給搜羅了出來,一共三十兩銀子。


    十兩給了那老道。


    剩下的錢則先去置辦了一身男裝行頭。


    等她走到西市市場時,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清俊枯瘦的男子。上輩子女扮男裝了十幾年,周庭芳對這一套打扮流程可謂是輕車熟路。


    原主外貌普通,做女子裝扮時,頂多算是一個五官清秀的婦人。可換成男子裝扮時——


    依然很普通。


    仿佛丟進了人海裏,就再也找不著。


    周庭芳很滿意。


    她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之間徜徉,望著豐縣遠處的青黛,聽著耳邊天南地北的口音,隻覺得思緒飄得老遠。


    她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般放鬆。


    上輩子就像是個陀螺,馬不停蹄的轉了十幾年,癡心妄想以為擺脫了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最後卻還是死於非命。


    這輩子孤身一人,踏上未知的複仇之路——


    前路漫漫啊。


    “客官,要買什麽?”


    許是她穿著普通,饒了西市一大圈,也隻有眼前這個清瘦的小哥向她招攬生意。


    周庭芳回過神來,指著馬廄裏最英姿颯爽通體黝黑的高頭駿馬道:“這匹馬…怎麽賣?”


    那小哥紅了臉,“這匹馬價格高昂,光是日常的養護、飼料等都得花大價錢。我看小哥是個實在人,不如看看其他的,我家在西市做了很多年,童叟無欺,保管您哪兒都再也找不到我家這般物美價廉的。”


    周庭芳笑,“小哥倒是很會做生意。你眼力不錯,我現在囊中羞澀,你幫著我選選。”


    那小哥笑得靦腆,“那客官是要哪種牲畜——”


    見周庭芳已經自己走到騾子旁,那小哥連忙道:“客官好眼力,這是我們昨日剛到的貨。這批毛驢皮毛光亮、精神飽滿、兩耳豎立、咀嚼有力,拉個百十斤的貨物完全沒問題。要不我幫客官牽出來溜兩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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