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芳覺得,到九元城後,該是時候分道揚鑣了。


    她做的事情非同小可,周小六和李觀棋都對她隱瞞身份,她不願帶著這兩個燙手山芋上路。


    尤其是那李觀棋。


    一個讀書人,一身腱子肉,簡直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馬車搖搖晃晃的到了九元城。


    周庭芳提議道:“如今我們身無分文,吃住都是問題,不如將這馬車賣了吧。”


    周小六不肯,“不要賣了踏雪!”


    “那是我的龍傲天!”


    李觀棋看一眼那輛陪他們數日的華冠馬車,略一沉思,“馬上沒有馬車可不方便。不如留下踏雪。”


    “入了城,晚上總不能睡大街上吧?環境稍好一點的客棧,也得五六百文一間。”


    周小六道:“那就睡大通鋪!一夜才十幾文!”


    周庭芳瞥他,“我身上現在一個子兒都掏不出來!”


    “那就先當掉我的發冠吧。”李觀棋抬手散發,抽出小巧精致的玉冠,三千發絲垂亂一側。


    他將玉冠置於周庭芳手上,“這個玉冠乃七巧堂匠人所做,若遇到識貨的掌櫃,當個二十兩不成問題。”


    周小六瞪大眼睛。


    二十兩!


    他看向李觀棋的眸色有了微妙的變化。


    李觀棋總說自己是讀書人。


    可哪裏去尋這樣一身妗貴又身手狠辣的讀書人?


    周庭芳驚疑的看著他,“在大魏朝,披發覆麵…視作蠻夷。”


    “那倒也是。學生這般實在是不雅。”李觀棋笑著說道,隨後視線掃過周庭芳束發的樹枝,“我瞧老師這根用來束發的木枝清雅出塵,實是妙極,學生十分喜歡,不如請老師就用您頭上這根樹枝為學生挽發?”


    周庭芳抬手,摸到自己頭上那根樹枝。


    “乖徒,為師是樣貌俊秀,氣質出眾,因此即使插上一根小小的樹枝,那也是飄逸出塵。哎哎哎——”


    李觀棋竟然直接出手,拔掉了周庭芳發間的那根樹枝。


    周庭芳長發垂落,眸子漆黑,臉色難掩一抹驚色。


    那人眼底有片刻的失神,卻稍縱即逝。


    他隻是笑吟吟的盯著她,聲音低啞。


    像是羽毛輕輕拂過人的心頭。


    “老師…不至於一根樹枝都不舍得吧?難道學生在老師心裏…連一根樹枝都比不上?”


    聽聽。


    這茶言茶語。


    誰受得住。


    周庭芳無奈,“本也不值錢,你拿去。”


    李觀棋卻將樹枝遞到她手裏,隨後轉身,背對她,“煩請老師幫學生簪發。”


    周庭芳個子並不高,瘦瘦弱弱,此刻拿著簪子歎氣。


    “你蹲下來點。”


    李觀棋聽話的身子微微下沉。


    周庭芳對於男子的發髻駕輕就熟,隻見她一把抓住李觀棋的一縷長發,手腕一抬,將其挽成一個髻,再用木枝斜插入發間,往上一提,一轉,三千發絲便被穩穩固定。


    李觀棋摸著發髻,眼尾輕撩,唇角含笑:“老師真是心靈手巧。”


    周庭芳拍拍他的肩,“走吧,別磨蹭,先去當鋪,再找個地方住下。”


    三人架著馬車慢悠悠的走入九元城。


    時隔三年,周庭芳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


    雲州靠近邊境,飽受戰火襲擾,離都城千裏,且流寇橫生,向來被視作窮鄉僻壤之地。


    前頭來雲州赴任的兩任知州都死在任上,這才便宜了他。


    周庭芳當時在翰林院當編纂已經滿期,因此一外放便被皇帝委以重任,升任四品知州,遠赴雲州任職。


    她在雲州時間隻有兩年,可臨走時的模樣絕非現在這長街蕭索、天地晦澀的景象。


    沿街的流浪孩童數目明顯增多,大多商鋪大門緊閉,來往行人大多麵有急色,似並不願在此處多呆。


    就連當時她一手籌備的救濟院,此刻也是大門緊鎖,牌匾上一層厚厚的灰跡,明顯年久失修,隻見蕭瑟。


    雲州…並沒有留下她的痕跡。


    周庭芳邊走邊看,臉色沉重。


    終於行至一家客棧前,店裏隻有零星的幾個客人,掌櫃也是無多熱情,隻坐在櫃台前托腮發呆。


    “店家。”


    一雙細長的手,輕輕敲擊他的桌麵。


    店家回過神來,看見眼前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那個一身天青色長衫,容色皎皎,俊秀非凡,天生自帶三分笑,讓人一見便覺得親近。


    敲桌的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容貌平平,皮膚略黑,中短身材,肩膀如女子般纖細,說話慢聲細氣。


    他旁邊還有一個半大小子,唇紅齒白,雙眸明亮。


    這三人一看便是外地人。


    店家麵上浮起笑容,“三位客官。”


    周庭芳笑吟吟的問:“店家,問您個事兒。這雲州我幾年前也是來過的,那時的雲州不說人聲鼎沸,卻也是分外繁華,為何如今街上連人影都難以見到?”


    那店家唉聲歎氣,“你說的那個時候…咱們雲州還是周大人管吧?”


    周庭芳含笑不語,靜待下文。


    而周小六和李觀棋皆眸色微沉。


    又是這個周修遠啊——


    好像自從沾上周方後,周修遠這個名字總是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頻繁出現。


    那店家壓低了聲音,可歎息不止,“是咱們沒福氣。周大人現在已經是駙馬啦,如今雲州是白大人當家——”


    說到這裏,那店家壓不住的冷哼,卻又有所顧忌,隻半遮半掩的說著,“那位白大人跟周大人可不一樣。自從他來了咱們雲州,路過的狗都要扒下一層皮來。”


    終究是恐懼居多,店家不願意再說,隻看他們一眼,“三位是要住店嗎?”


    李觀棋遞過剛才從當鋪裏取得的銀子,“麻煩店家安排三間上等客房。”


    店家一聽來了大生意,當下樂了。


    哪知周小六卻不願意,“李大哥,我們如今囊中羞澀,該省則省。更何況我們三個都是男人,不若將就著住一個屋。你們兩睡床上,我睡地下。”


    周庭芳笑,“周小六,你記住了,錢是掙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節流不是辦法,開源才是。你且安心住著,銀子的事情還用不著你來操心。大不了我們再去找一個大怨種——”


    周小六抱胸,瞪著她,“你以為像李大哥這樣的怨種隨處可見嗎?”


    兩個人說完,麵色皆是一頓。


    隨後周小六望向李觀棋,麵色紅了,“李大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周庭芳低咳一聲,“呀,忘記你在這裏了。”


    李觀棋指了指自己,笑得溫文爾雅,“你們說的大怨種…不會正是在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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