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素手一撥,掀開青簾。


    食指如玉,輕輕撩撥。


    周庭芳隻看見他隱藏在簾後的半張臉。


    當真是雙瞳如漆麵如玉,錦袍白馬人中仙。


    “周公子說得有理。”沈知竟然含笑點頭,眯著眼睛看向她。


    “不過我沈家權勢滔天,即使我仗勢欺人,你又能如何?”


    周庭芳唇角的笑頓住。


    好一個潑皮無賴!


    “更何況我和懷恩情同手足,她曾視我為人生知己,我不辭辛勞幫她報仇,她的遺物盡數歸我,想必就算是她本人來了,也會覺得這筆買賣劃算。”


    周庭芳無言以對。


    “世子殿下,凡事得講一個理字。”


    沈知冷哼一聲。


    仿佛聽到了什麽巨大的笑話般,發出不屑的輕笑。


    “你可以去京城打聽打聽。”


    “我沈知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不講道理。”


    “理是什麽。”


    “我沈知便是理!”


    周庭芳愣在原地。


    抬眸,沈知臉色不耐,食指一掃。


    “沒聽清楚嗎?”


    周庭芳麵色含笑,略一拱手,“聽清楚了。”


    沈知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既然聽懂了,那還不快滾?”


    周庭芳離開後,身影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


    沈知這才偏頭,望著那人背影,略有出神。


    怎麽回事。


    心裏好像慌張。


    周庭芳的東西,理所應當的歸屬於他。


    周方算個什麽東西,也配跟他搶!


    周庭芳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她掀開青簾瞬間,帶起一陣料峭的寒意。


    錦屏正依靠在馬車裏,手裏拿著針線,縫補沈知那件被周庭芳扯爛袖口的衣裳。


    錦屏見她麵色有異,便知東西沒要回來。


    她放下手裏的針線活兒,正要詢問,哪知周庭芳沉著臉,咬牙切齒的抓著一個茶杯,順手就要砸車裏!


    錦屏連忙捂著耳朵出聲阻止:“兄長,那杯盞是官窯產的,十兩銀子一隻!我們現在沒錢!”


    周庭芳麵色一頓,心不甘情不願的收回動作。


    隻能輕輕將杯盞放在小幾上。


    錦屏呼出一口氣來,連忙趁機將那杯盞藏起來,語氣了然:“沈世子不肯將東西給我們吧?”


    “嗬。說什麽他是紈絝子弟,就要仗勢欺人。還讓我去京城裏打聽打聽,說他沈知就是道理!哼,他分明就是不想還我的東西!”


    周庭芳整個人一下埋到軟枕裏,將馬車捶得“砰砰”響,“天殺的沈知,別讓我逮著機會,不然我坑死你個老六!”


    錦屏歎氣,“沈世子又不知道兄長的身份。他想收走大人的東西,也是情有可原。何況其中還有證物,他又對您有戒心,自然不肯交還給您。”


    “其他也就罷了!可是那銀子是我辛辛苦苦掙回來的!”周庭芳翻身,看著車棚頂,越看越難受,“如今老娘身無一文,受製於人,寄人籬下,還要看他眼色吃飯——”


    錦屏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兄長別氣,我這裏還有幾十兩銀子的體己。大不了…大不了我幹一些縫補漿洗的活兒,也總能養活咱們兩個。”


    一說到縫補漿洗,周庭芳剛巧看到錦屏手裏的那件衣衫。


    她抓著那衣裳,恨恨的望著錦屏,指著袖口的地方道:“錦屏,能不能在袖口給他繡個暗器啥的?”


    錦屏微笑著搖頭。


    “那我去弄點毒藥,你給縫上麵。”


    錦屏扯過那衣裳,笑得很是無奈,“我的好大人,您快別跟沈世子鬥法了。你們神仙鬥法,可別牽連我這個小魚小蝦。沈世子嚇人得很,給我十個膽子,我都不敢招惹他——”


    周庭芳戳戳錦屏的腦袋。


    “死丫頭,不講義氣!”


    錦屏隻笑,不說話。


    恍惚間又回到了大人以前在國子監裏讀書的日子。


    每天除了讀書,就是罵沈知,再要不然就是今天又給誰挖了坑。


    哎,大人的一天,還真是豐富多彩啊。


    周庭芳還氣著呢,哪知走了大約一兩個時辰,就感覺天氣更加晦暗,外麵寒風凜冽,吹得人骨頭都裂開。


    外間道路、山野、林梢間雨雪交融,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地麵濕滑結冰,全是冰棱子,車輪打滑,行進速度越來越慢。


    到了下午,無法再進寸地。


    沈知隻好下令整隊修整。


    離開了通州城,再往北走一百裏路,便是京都。


    離京都越來越近,明顯感覺到沈知的心緒也越來越急。


    因為年關將至。


    自從出了通州城,他們就一路急行軍的趕路。


    想必其中有去京都查案的原因,也有沈知急著回家和家人團圓的原因。


    可惜,天不遂人願。


    天氣不好,他們的馬車屢次陷在泥濘的官道之中,隻能困在雨雪之中。


    他們一行人尋了個涼亭。


    沈知將三兩馬車停在涼亭三麵以做擋風之用,隻留一麵進出,常樂等十幾個隨從便在涼亭裏生起了火。


    周庭芳正和沈知賭氣,因此不肯下馬車,隻和錦屏躲在上麵。


    馬車裏準備著齊全的銀絲炭,燒起來沒有煙霧,還有淡淡的鬆枝香氣。


    錦屏縫補著沈知的衣裳,周庭芳則百無聊賴的打瞌睡。


    外麵風雪交加,偶傳來常侍衛他們壓低聲音說話之聲,他們停在一處官道上,浩浩北風,雪花簌簌,曠野遺世,一切都讓人昏昏欲睡。


    偏此時,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起初那聲音並不大。


    沈知隻咳了幾聲便消止。


    漸停了會子,那咳嗽聲反而越來越劇烈。


    “咳!咳!咳!”


    沈知久咳不止。


    一聲一聲,穿過風雪,傳入周庭芳的耳朵。


    周庭芳手懶散撐在馬車車窗邊緣,聽見旁邊馬車的動靜,醒了。


    錦屏已經探出頭,隻掀一絲青簾,隨後才對她說道:“兄長,沈世子好像病了。”


    “病了就找大夫。”周庭芳眼皮一掀,“跟我說有什麽用。”


    “孟大夫已經在沈世子的馬車裏了。看起來情況好像不太妙。”


    “哼。”周庭芳透過青簾縫隙掃了一眼,卻隻看見外麵的風雪,“他就是壞事做多了,遭了報應。”


    話雖如此,心中卻隱有擔憂。


    周庭芳側耳聽著那重重的咳嗽聲,如坐針氈。


    剛才發過的誓言,還猶如在耳。


    她再關心沈知,她就是小狗!


    沈知從前身子不是很康健嗎?


    從前跟他習武的時候,他一拳下來,毫不留情,讓她身上腫痛好幾天。


    即使寒冬天氣,他隻穿一件薄衫,那手也熱得直冒汗。


    如今怎麽變成個病秧子美人了?


    錦屏望著她,一臉擔憂,“要不然……我去看看?”


    “不必。放心,禍害遺千年,狐狸命更長,他死不了。”


    “可是……”錦屏眼睛閃啊閃,亮晶晶的,“或許趁著沈世子睡著了,那棋譜和銀子就能回到我們手裏了——”


    周庭芳一愣,隨後拍大腿。


    她壓不住嘴角,笑得花枝亂顫,“好啊。趁他病要他命——”


    周庭芳和錦屏兩個人冒著風雪下了馬車,錦屏心細,拿了一把油紙傘撐著頭頂。


    地麵結了冰,濕滑無比,周庭芳走得很小心。


    沈知咳嗽的聲音越發明顯。


    沈知餘光一瞥,便察覺到車外有人,他素手一掀,便看見一雙黑色皂靴。


    他自然認得那雙鞋子的主人。


    不過……這腳的尺碼也太小了。


    像個婦人。


    沈知一抬眸,便看見那張笑吟吟的臉。


    周庭芳從外麵掀開厚重的車簾,趴在那裏,難掩唇角的笑意。


    “喲。”周庭芳那雙眼下上下打量著他,搖頭晃腦,語氣裏更是幸災樂禍,“沈世子…這是病了?”


    沈知麵色不虞,拿起羅帕,捂住口鼻,不言語。


    倒是一側的孟大夫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唉聲歎氣:“哎,周老弟,你也來幫著我勸勸殿下。今日天氣陰冷,他受了寒,咳嗽不止。老朽要施針,殿下不肯。老朽熬了藥讓殿下服下,殿下也不肯。這…這…這…病人不聽話,大夫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啊——”


    周庭芳一瞥。


    沈知的臉色蒼白,隱隱泛青,眼神疲倦,有氣無力。


    好像…真是病了?


    周庭芳看向孟大夫,“孟大夫,世子爺這是怎麽了?”


    “鬱結於心,傷神憂慮,寒入心肺,這又匆匆趕路,舟車勞頓……”孟大夫臉上的焦慮真情實意,“再這樣下去,怕是陽壽有礙。”


    周庭芳唇邊的笑意凝結。


    耳邊的風,似乎一下更大。


    錦屏蹙眉問道:“怎會如此?我記得沈世子之前身體很是康健——”


    “世子爺去年在南疆受了重傷,一支暗箭險些射入心髒,險些就…眼下傷了根本…怕是五年十年都養不回來!”


    “我還死不了。”沈知卻麵色不虞的打斷孟大夫的話,“同他說這些做什麽?!”


    孟大夫歎氣一聲,不再言語。


    周庭芳愣愣的望著他,“世子爺跑去南疆做什麽?”


    錦屏在旁邊提醒他,“世子爺是去找妙醫聖手。”


    “尋他做什麽?”周庭芳心口發緊,“世子爺得絕症了?”


    錦屏這才想起,自己跟大人相認的時候,隻說過世子爺去南疆,至於去南疆做什麽——


    呀。


    好像沒說。


    她暗中拉扯著周庭芳的衣袖,正要湊到她耳邊說話,哪知沈知卻先開口了。


    他輕飄飄的看過來。


    語氣也是輕的。


    “傳聞南疆的妙醫聖手最擅骨科。她的殘疾…並非藥石無醫。”


    ——轟。


    周庭芳腦子裏空白了片刻。


    她茫茫然的望著錦屏,臉上露出困惑的樣子。


    沈知去南疆,是為了幫她找接骨的大夫?


    換言之,沈知這一身傷,是為了她?


    ——這不科學。


    ——可不符合邏輯。


    她承認在國子監的時候和沈知要好。


    可沈知揍過她,罵過她,坑過她。


    甚至還親過她。


    等等。


    所以…也許那一晚…不是她喝醉了酒記憶錯亂。


    而是沈知當真親過她!


    可當時她還頂著周修遠的身份,身著男裝,整日和沈知稱兄道弟流連青樓——


    她真的把沈知給掰彎了?


    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直叫她腦袋發暈,無法思考。


    “咳咳咳。”沈知又咳了起來,他咳的麵色發紅,雙眸仿佛要呲出血來。


    這一聲聲咳嗽,猶如重鼓敲在她心頭。


    哐哐哐。


    周庭芳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錦屏擔憂她,“兄長…這是怎麽了?”


    周庭芳抱胸,緊抿下唇,一臉正色。


    “我突然發現,沈知對我的兄弟情…好像變了質。”


    錦屏傻愣愣的看著她。


    隨後補上一記重錘。


    “沈世子喜歡大人,天下人都知道。除了大人。”


    周庭芳一臉驚愕。


    錦屏無奈,“不然大人以為京都城裏關於沈世子斷袖的流言是怎麽傳出來的?”


    “我以為是當年我偷山長的春宮圖栽贓給他後,大家以訛傳訛,逐漸傳成了沈知是斷袖。”


    “難道這許多年來,大人對於沈世子的情意一無所察?”


    周庭芳抓著錦屏的肩膀,眸色篤定,“相信我。沈知對我絕對是男男兄弟情。”


    “何以見得。”


    “當年我跟著他習武。他一拳將我打飛。而且還是從背後偷襲那種——”提到往事,周庭芳咬牙切齒,“大冷的天,他把我從被窩裏撈出來,還試圖讓我光著上身晨練!”


    錦屏蹙眉。


    “最重要的是。”周庭芳此刻理清自己思緒,“他有未婚妻。”


    錦屏恍然。


    是啊。


    怎麽忘了,沈世子在三年前就已經訂婚。


    訂的還是觀文殿大學士許潤之的大女兒許婉清。


    許家姑娘知書達理,才名在外,是京都裏出了名的賢良溫柔。


    一家有女百家求,據說這位許姑娘待字閨中之時,她家的門檻都險些被媒人踏破。


    就是不知這許姑娘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麽孽,這輩子才會嫁給沈知做妻子。


    “不說這些無益之事。”


    周庭芳並不糾結,沈知對她是什麽樣的感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她是否心悅沈知,前世今生,她都沒有辦法和沈知在一起。


    一個鄉下寡婦和當朝正二品的世子殿下。


    這段令人遐想的風流韻事,足以讓京都百姓們津津樂道好幾年。


    雖說周庭芳不懼流言,可她卻不願為沈知身涉風暴中心。


    說到底。


    她喜歡沈知,卻沒有愛上沈知。


    周庭芳扭身,在馬車上的架子上摸索半天,隨後掏出半牛皮紙袋的蜜餞。


    “喏。你拿去給沈知。”


    “蜜餞?”錦屏接過來,一臉疑色,“沈世子大約不會喜歡吃甜的吧?”


    周庭芳唇角微勾。


    世人大約都想不到,豔絕京都的沈世子,不同於世上大部分男兒。


    他怕針。


    他怕苦。


    嗜甜。


    因此沈知從不喝藥。更不接受施針。


    若是真病了,需要施針,他便反咬一口罵大夫是庸醫。


    “你試試。”周庭芳想起從前,不由笑得幸災樂禍,“或許吃點甜的,沈世子就願意喝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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