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到迦南有些疏離的問話,他才終於鬆開手,立起身來。他凝視著迦南,低聲問著,“你去了哪,你的眼睛的顏色……到底發生了什麽?”迦南靜靜聽他說完,卻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淡淡說了句,“你不去看看你的鹿鳴麽?他好像快要昏過去了。”斛九一愣,這才想起來現在似乎並非敘舊的時候。他一轉頭,卻見鹿鳴臉色煞白,搖搖欲墜。在身體即將傾倒時,斛九終於趕得及讓那年輕的巫師倒在他懷裏。迦南看著九尾瞬間離開自己身邊,一如五年前一樣。不論何時,一旦鹿鳴有事,他一定會第一個放棄他。手撫上胸口,真是奇怪,明明已經沒有心髒了,為何還會心疼呢?此時青夷遙遙看著他,冷豔的麵容上有幾分驚喜,“迦南!你沒有死!”而一同被傳送過來的長田向祿等人也紛紛圍過來,晗裳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上看下看,好像在看一個從墳墓裏爬出來的人。迦南麵對著驚愕的眾人,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態,“是啊,我沒死。”“那天,你被離孤抓去了哪裏?”長田也問道,“你今天怎麽會突然出現,是你把我們傳送過來的?”迦南看向他,嘴角的笑意似乎有些微微的消退。長田麵對著那碧綠右眼的注視,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冷戰蛇一樣沿著脊椎攀爬上來。“不錯,是我把你們傳送過來的。”迦南說道,“如果所有人都死了,還怎麽奪回巫鹹族呢?”這句簡單的話,卻令在場所有巫師都微微動容。同時用結界術傳送這麽多人,即使是精通結界術的巫師都難以做到,而他這個才二十多歲的年輕巫師甚至專精的都不是結界術,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迦南卻絲毫不打算解釋,自顧自說道,“這裏是離巫鹹族五百裏的大阿山,離巫鹹族不算遠,但很安全。委屈你們先在這裏暫時落腳。”然而此時向祿卻叫了起來,“巫鹹族傾危之際,我們怎麽能坐在這兒等著呢?我們應該殺回去跟離孤決一死戰!”他這樣一說,其他的幾個巫師也跟著附和起來,憤怒地喊著要殺回去替巫鹹和死去的族民複仇。渾身浴血的年輕巫師們似乎還沒從剛剛慘烈的氣氛裏回過神來,突然被迦南這樣送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未免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後虎頭蛇尾,幾乎有些不甘心了。迦南靜靜看著他們,眼睛裏甚至帶著幾分嘲弄,好像在看猴子戲耍一樣的輕蔑神情。他這樣的眼神,令得斛九有些惘然了,迦南何曾露出過這樣尖銳的神色,這實在有些不像那個自卑的少年了。“別吵了!”青夷忽然大喝一聲,一下子把正躍躍欲試要殺回巫鹹族的年輕人們都給鎮住了。巫鹹族被救下的寒蟬、五象和墨祺三位長老也訓斥著那幾個年輕巫師。現在巫鹹族陷落已經是不可挽回的事實,貿然回去不但什麽問題也解決不了,還會徒增傷亡。為今之計,是像迦南說得那樣,先找地方落腳療傷,然後再想辦法奪回巫鹹族。迦南用看戲的表情看了一會兒那些邊的吵鬧,然後便徑自轉身,邁過破敗的門檻,走入廟中。斛九看著他,也抱起鹿鳴,跟著走了過去。經過廟門前時,他看到已經搖搖欲墜的破敗牌匾上有著模模糊糊雕刻上去的名字:伽藍寺。邁入大門,眼前是由三座樓閣圍出的四方形院子。正中是兩層的主殿,右側是三層的藏經樓,左側似乎是僧侶們曾經居住的雙層禪樓。簡單的瓦頂,褪了色的紅色廊柱上有些已經爬滿了青綠的藤蔓植物,斑駁的白色牆壁已經被苔痕覆蓋了。然而院子裏和樓閣前的遊廊裏卻都十分幹淨,似乎常常有人打掃。鋪滿鵝卵石的地麵上有兩條較大的圓石排列而成的小徑,一條連接著禪房和一口石井,另一條則通向園中東北角栽種著的一棵桃花樹。現在正是四月時節,樹不高不大,甚至有些矮小畏縮,可開著的花竟是腥紅如血的顏色,連葉子都被遮蔽在如紅雲一般的花海裏,帶著幾分不顧一切的淒愴味道。此時月色正濃,灑在樹冠梢頭,便見那燃燒著一般的花色裏,有如雨的花瓣翩躚而下,在地麵上鋪了一層又一層的淒美。桃花的香氣彌散了整個院子,令人聞久了,便有種要醉了的錯覺。三座樓前都歌點了兩盞絹紙燈籠,燈籠看起來不新,卻絕對比這寺廟的其他地方新上很多。迦南走到井邊,提了一桶水,然後走到桃花樹下,用葫蘆瓢舀著水一勺一勺潑在樹根下。他仿佛沒有看見斛九似的,專心做著自己的事。當斛九猶豫了一下,不知該把鹿鳴安置在何處的時候,迦南才出聲說了句,“用禪房吧,我打掃過了。”斛九看了他一眼,然後按照他說的進了左邊的禪房。此時其餘的巫師也陸續走進來,迦南看著他們,默默指了指開著大門的禪房。青夷走向他。而迦南看著他曾經的師父,引領他步上召喚術之路的美麗導師,忽然笑起來,笑得像個少年。“師父。”“迦南,這些年你在哪裏?我們都以為你……”青夷問著。她聽說迦南被離孤擄走失蹤的消息後,便認為迦南已經死了,為此她還難過了許久,玉麒麟陪了她整整一天才逐漸緩過勁兒來。隻是,她不曾想過要出去尋找,不曾想過迦南也許還有一絲活著的機會。人生在世,又有幾個人真心在乎你的死活,會為了你的安危殫精竭慮,到處奔走?大多數人能做的,不過是在聽到你的死訊時,為你掉幾滴傷感的眼淚而已。我們每一個人,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隻是毫無意義的存在罷了。迦南對於這樣的道理,再明白不過了。所以他沒告訴青夷,他確實已經死了。即便他現在站在這裏,能說能笑,他早已經死了。“這些年,我一直在遊曆。”迦南簡單地這樣說著。青夷卻不明白了,她有些惱火地瞪著這個不懂事的學生,“遊曆?為什麽不先回來報個平安?現在外麵這麽亂,你讓你父親擔心死了!”迦南突然撲哧一聲笑起來,仿佛忍俊不禁一樣。青夷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迦南為什麽突然笑了,也不敢置信迦南竟然笑了。迦南趕快收斂了笑容。努力正色道,“放心吧師父,我心裏有數。現在天色晚了,您快去療傷休息吧。明早長老們恐怕還要和您商量去營救八位和其他族民的事。”恰巧此時禪房裏傳來幾聲喧嘩,青夷便隻得快步走向禪房。臨進門前她忽然回頭看了靜立在血色桃花樹下的青年,那張蒼白的麵上碧綠到鬼魅的眼眸,還有嘴邊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忽然驚覺這孩子,恐怕早已不是五年前她認識的那個迦南了。眾人逐漸安頓完畢。一夜的拚殺激戰,大家都是身心俱疲,很快便陷入深深的沉眠。這一夜過得太過奇怪了,明明前一瞬還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後一刻就在眼前崩塌傾毀,之前所擁有的一切都化作煙塵,而餘留的,便隻剩下性命,和這片刻的休息睡眠。斛九走出禪房,卻見到迦南靠在主殿前的闌幹上,曲起一條腿,手隨隨便便搭在膝蓋上。他在看著簷邊搖晃的白色燈籠發呆。自從再次相見後,斛九發現他似乎很喜歡這樣坐著發呆,那隻變成綠色的有眼裏空空茫茫的一片,似乎連靈魂也沒有了一樣。斛九遠遠看著他,竟然產生幾許膽怯。他這千年九尾狐,竟然對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膽怯了。但他還是走過去了,默默立在迦南靠著的立柱旁邊,和他一起看著那盞燈籠,還有房簷邊蔓延的星空。現在東方的天色已經透出幾絲水藍,空氣變得更加清涼,清晨就快要來臨了。“你這些年,住在這裏?”斛九問。迦南沒有回頭,隻有聲音傳來,“你怎麽知道。”“這裏到處都有你的氣味。”“嗬嗬,我的氣味,還和你以前記得的一樣麽?”斛九沉默了一會兒,仍然說道,“有一點點差別,但本質是一樣的。”“是麽……”迦南說著,微微側過頭來,綠眼睛斜睨著他,“阿霜,還是海洹?”斛九微微皺眉,這是他欠迦南的一個解釋,盡管他真的不想解釋。“我原本的名字是斛九,寄住在海家死去的嬰兒體內,於是成了海洹。”“……所以,阿霜是不存在的咯?”“你可以繼續叫我阿霜。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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