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竟然再一次在阿霜麵前露出這般脆弱姿態。然而此時他卻不想再繼續強裝冷靜。他回過頭,望著阿霜銀藍色的雙瞳,“右賢者的話,你不要相信。他隻是想利用你除掉我。他就是要我死,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阿霜點點頭,輕拍他的背脊,“你放心。我們回去吧。”...然而不安卻並未結束。那天之後,迦南在陷入冥想的時候,時常會陷入莫名的境地。他知道那是蚩尤的記憶,可是他明明已經將它們都封印起來了,為何自從聽了那首歌就像是記憶打開了缺口,那些屬於魔神的記憶和情感正在源源不斷湧入他的靈識之中。很多原本支離破碎的片段,竟然都逐漸串聯起來了。他想起來,蚩尤在養蝶房看到嫘祖蝶舞周身的美麗樣子,記得那熱切而崇拜的眼神。嫘祖一襲綠衣,碧羽蝶落在她的發上,手臂上,裙擺上,在她明媚的笑顏前舞動翅膀,那上麵銀色的眼睛就仿佛嫘祖含笑的雙目,慈愛而溫柔,卻也時不時透出凜冽的高傲。對於蚩尤來說,收養了他的嫘祖是他的全部世界,是世上唯一的溫暖。可是嫘祖心中是有愛人的。她的愛人叫軒轅,亂世之中推翻了神農王朝的不世英雄,取代了炎帝君臨天下的黃帝。傳說黃帝是東方天帝伏羲降世,有著舉世無雙的絕美麵容,他手執幹將莫邪為他打造的軒轅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是神一般完美的人。而自己這般暗淡的,老鼠一樣不被期待的孽障,又如何相提並論呢?蚩尤羨慕軒轅,羨慕伏羲,因為他被嫘祖愛著,被大荒神愛著,卻還不知道珍惜。世人都說,大荒神化身嫘祖降世是為了幫助黃帝剿滅蚩尤,其實他們都錯了。蚩尤知道,伏羲墜落人間是為了追隨被大荒神打入輪回萬劫不複的女媧,而大荒神降世在西陵嫘的身體裏亦不過是為了以另外一個身份重新開始,搶回化身軒轅的伏羲而已。然而嫘祖終究還是輸了。嫘祖在與軒轅失散多年後再次找到他時,他已經與一名在他的軍隊裏救治傷員的醫女嫫母相愛了。那嫫母臉頰上有一塊很大的黑色胎記,那是大荒神為了懲罰她勾引伏羲而給她留下的殘缺,嫘祖在看到她的一霎那便認出她來。兜兜轉轉一圈,他這個創造一切的神明,卻還是輸給了被自己一手創造的女媧。他不甘心,於是他用盡人間女子才會用的不堪手段,想要重新奪回軒轅的心。可是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如何懂得怎樣才能討好另一個人,不論怎樣他仍是弄巧成拙,反而將軒轅越推越遠。到最後三人都是疲憊不堪。嫘祖終於累了,她被逼到了最後一步,用計謀和藥物引誘軒轅與她共度一夜後成功受孕,然後帶著身孕悄然離開。他已經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留住自己的愛人。一個至高無上的神明,竟然已經卑賤到了如此地步。在嫘祖在路上救了蚩尤的時候,她已經有身孕了。她帶著蚩尤在禺穀落腳。那段日子蚩尤一直陪伴在她身邊,聽她唱著一首搖籃曲給肚子裏的嬰孩聽。她說這首搖籃曲也是她曾經唱給過她最愛的那個人聽得,不過那個人應該已經忘記了。蚩尤不明白,為何那個被嫘祖愛上的人那樣幸運,卻還不知道珍惜。為何有些人不用做任何努力,便可以得到另一些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嫘祖誕下一個有著子夜般的黑眼睛的男嬰,她說孩子是在禺穀出生的,名字的第一個字便叫禺,第二個字希望他長大後是一個不論身體還是內心都強大的人,所以第二個字就用強。禺強這個名字由此誕生。禺強後來成為了鮫人的海神,他庇護了鮫人一萬年後,終於為了能與第三神識在一起而斬斷神性,放棄了大荒神與伏羲天帝之子的身份,轉世成了普通的凡間靈魂。現在的海神應龍便是禺強與第三神識的兒子。(詳情請見鮫人天下)蚩尤與嫘祖和禺強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期間蚩尤發現自己擁有特殊的能力,他能夠聽到或感知到別人的情緒想法,甚至可以控製別人。他甚至可以令死去的小動物重新“活”過來,雖然樣子有些奇怪。他還能自己創造一個獨立的幻境,在裏麵設定自己的規則。他最喜歡躲在那個幻境裏,幻化成一個很像伏羲的人,與一個幻化出來的嫘祖在一起生活。可是這些能力終於被嫘祖發現了。她於是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金神蓐收與晚霞女神晚姬亂倫之子,破壞了秩序而誕生的邪惡之物。嫘祖本想殺了他消滅這一隱患,然而麵對著這相伴了三年的安靜孩子,她終於沒有忍心下手。或許是在人間待得久了,沾染了人間的情,變得心軟了。她封印了蚩尤的力量,將他趕走。他不願離去,在門外傻乎乎等了三天。最後當他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衝進屋裏,卻發現嫘祖已經帶著禺強不知去向。記憶到了這裏再次斷掉了。迦南覺得害怕,為何那記憶的力量如此之大,竟然能衝破他設下的屏障。再這樣下去,他很快便會失去自我了。真到了那時,自己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迦南每晚都會從冥想中驚醒,與他同室而眠的阿霜自然最為清楚。他開始擔心迦南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卻怎麽想都想不明白,於是便去找薩洛詢問。薩洛聽後,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會不會是被詛咒了,或是中了巫蠱之術?”阿霜皺眉,“他是巫鹹,誰有能力給他下詛咒?”“詛咒這種東西你也知道,並非隻有更強的人可以給比較弱的人下,如果趁其不備,不論多麽強大的人或神都可以被詛咒。”薩洛說著,麵色凝重認真,“如果不快點找到原因,就麻煩了。現在他巫鹹的位子雖然坐得穩,但恨他的人也不少。若是讓外人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阿霜一聽,心中忐忑,“我該怎麽做?”“你去過他的書房麽?”“沒有。他不讓任何人進。”“那就從那裏找起。”薩洛彎起眼睛,“全都翻一遍就對了。”於是第二天趁著迦南去謁見大廳接見長田等人的時候,阿霜溜進了迦南那神秘兮兮的書房。簾幕前下了厲害的詛咒,尋常人一旦踏入必定被吸幹精氣而死。阿霜光是為了解開那詛咒就廢了會兒腦筋,好不容易破解開,時間已經不多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將整個房間掃視了一遍,最後視線鎖定住了兩個可疑的東西。一個是被放在桌上的黑色陶罐,另一個便是被擺放在木質書架上的桃木盒。桃木向來有辟邪鎮魂的功效,裏麵鎖著的必然是邪物吧?而且看那木盒桑貼著的咒符,竟然是最複雜的詛咒之一鎮魂咒。這種詛咒是將活著的靈魂與身體強行分離,之後困鎖在被血液浸泡過七天七夜的桃木容器中。容器中的靈魂無法進入輪回,也沒有身體,永世處於黑暗虛無之中不得超生,苦不堪言。迦南為何會有這樣惡毒的巫咒,這裏麵囚禁的是怎樣的靈魂?阿霜心中不安,將手伸向盒蓋,想要打開。“你在我書房裏做什麽?”突兀響起的聲音,阿霜手一顫,連忙轉過身,將木盒藏在身後,做麵無表情狀,“你回來了。”迦南負手走進屋裏,右眼一直盯著阿霜,神色有些陰冷,“顯而易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阿霜隔了三秒,才回答出來,“我幫你收拾屋子。”迦南此時不知道是該發怒還是該被他這麽二的理由逗笑了。他挑起眉毛,“收拾屋子?那你怎麽不先從臥房開始收拾,反而直奔我禁止任何人進入的書房?”他說完,便伸出手,淡淡說了句,“拿出來。”阿霜一愣,知道騙不過迦南,便將木盒拿了出來。迦南在見到那木盒的一霎那,便感覺一個冷戰滑過脊梁,但麵上仍然是一副平淡的表情。太險了。如果被阿霜看到那囚禁著赤煉靈魂的桃木劍,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他接過木盒,放到書架上,心中盤算著是否還是毀掉赤煉的靈魂比較保險。此時卻忽然聽阿霜在他身後問了句,“迦南,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迦南一愣,回頭看他,“為什麽這麽問?”阿霜此時看著他,一向不變的表情,此時卻微微現出幾許落寞,藍眼向下看著,“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