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懷夕麵向薩洛,神色恭敬,恭敬到卑微。他靜靜垂首,膝蓋一曲,竟向著薩洛跪了下來!“木神句芒,參見吾主伏羲天帝。第62章右賢者一聲伏羲天帝,落在迦南耳朵裏,卻像是一團煙霧,令他有些捉摸不清,捉之不住。他怔然,覺得眼前場景虛幻,不像是真的。還來不及分辨清楚,卻見薩洛那彎彎笑起的雙眼,一點一點將笑意收回。清俊的容顏上倏忽浮起一層月光,眉梢眼角的輪廓細微地變化著。他周身浮起一層炙熱灼目的光焰,一霎那幾乎將整個森林的黑暗逼退,四下的景物都消散了,隻剩下一片蒼茫的白色。那是一種聖潔至極的白,毫無瑕疵,幹淨到讓人覺得自己的存在也成了汙點。在這純白的世界裏,薩洛身上產生了驚人的變化。他的身形在變,衣飾在變,眉眼也全然改變了。與此同時,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息在空氣中氤氳著,那是在麵對著太過高遠的存在時,會從內心散發而出的卑微和畏懼,就仿佛虔誠的比丘倏然見到了佛陀的金身浮現在眼前,又或是真摯的牧師感應到了上帝的存在時會有的,那中連呼吸也變得稠密,全身動彈不得的敬畏。薩洛的頭發變得很長,黑如午夜的天幕,流瀉翻飛在他的身後。身上朱紅華袍烈烈翻舞,金色的龍仿佛也在隨著那衣料的飄擺在雲中穿梭。他的皮膚變得很白,就像是用雪白的玉石堆砌出來,眉心一點朱砂,灼目而妖異。當他睜開雙眼的霎那,那神之雙目中是怎樣的繁華燦爛美不勝收,是任何凡人無法想象。就算是爬上最高的山峰去仰望那被星辰之光妝點的絕美夜空,也無法與這雙眼睛相提並論。他的美太過純粹,凡人看到必定會被這樣的美麗灼瞎雙目,卻仍然會癡癡張大眼瞳,成為這美麗的祭品。這便是大荒神最完美的作品,亦是他最寵愛的天帝。是他魂飛魄散也追逐不到的絕世存在。而這個至高無上的神明對於迦南來說,卻隻剩噩夢。迦南睜大右眼。難道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偏差?為何是薩洛,在一瞬之間,變成了伏羲的樣子?他轉過頭,有些茫然地看著懷夕,後者也站起來,身後倏然張開巨大的白色百合花瓣,將他整個包裹。花瓣再打開時,裏麵站著的神明一襲青色華服,相貌清雅,頭戴蓮冠,絲絛飄搖,正是東方天帝伏羲的屬臣木神句芒。迦南轉過頭來,怔怔然望向“薩洛”,“薩洛……你……”“薩洛”,或者說是伏羲,垂眸望著這在人世間兜兜轉轉兩萬年的魔神,現出幾分與薩洛相似的微笑,“蚩尤,為何你仍然不願醒來呢?吾已經一步一步引導你走到這裏,怎麽能容許你放棄。”迦南的右眼微微張大,碧綠的瞳孔中,被不信和震驚填滿。“怎麽會……”他有些艱難地組織著語言,卻隻能找到支離破碎的隻言片語。那不是薩洛麽?和他一起長大,他現在唯一相信的朋友。他說得話是什麽意思?這是陷阱吧?是右賢者幻化出來的假象吧?薩洛怎麽會是伏羲呢?伏羲黑發宛如在水中一般優柔飛揚著,笑容裏帶上幾分憐憫,以及那眼睛深處深埋的寒冷。麵前的青年,曾經是他最強勁的敵人,可是現在的他卻是何其脆弱,隻要自己一根手指,就可以輕而易舉將他碾碎。看著這孤獨的靈魂,從一個影子一樣的少年,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如今,他並非全然無動於衷。隻不過蚩尤終究是他的一個棋子而已,他是不可能為了一個棋子,放棄他等待了那麽久那麽久的目標的。“吾乃東方天帝伏羲,降世化身為薩洛而已。”他殘忍地挑開了深埋的秘密,“不然,我要如何一步一步你順利入魔,如何讓十二神識盡快誅殺你,完成他的救世天命?”伏羲的聲音聽起來虛無縹緲,宛如是從四麵八方的雲煙中蜿蜒而來,帶著空曠的回音,夢一樣不真實。迦南聽著,就像是掉進了一團黑暗的湖水,耳目口鼻都被凍結。好像有什麽東西崩塌了,他唯一的朋友,竟原來也是虛幻的?“這不可能……”他低下頭,隻覺頭疼欲裂。難道不是薩洛一路以來一直在幫他?難道他不是自己踽踽獨行的一路中,唯一關心過自己的人?如果連這點真實都破碎,他還有什麽能夠相信?“你心口的蝴蝶琥珀,是我給你。你那五年中修習巫術融合所用的那本署名十五的巫書,也是我命句芒從離孤處得到後,藏在你會看到的地方。之前在巫鹹族,你險些被玉麒麟發狂殺死,而後又險些被軒轅端淫辱,都是我以魅術控製。因為你身上蚩尤的力量,唯有在麵對最可怕的威脅時才有可能蘇醒。然而那兩次都不成功,於是我安排你進入羽民國見到離孤,由他來殺死你。果然這個方法奏效了,蝴蝶琥珀令你重生,蚩尤記憶開始覺醒,也都是我引導。”迦南聽著,感覺整個人都傻掉了。自己的人生走到這一步,竟然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一步一步設計的麽……“斛九會與句芒相見,進而得知自己十二神識的身份是我設計。我封印斛九的記憶,是因為他身為狐妖的記憶太強大,壓製著他前世的記憶無法覺醒,隻好全部封印後再一並開啟,現在他恢複記憶,是我令句芒解開了封印。甚至從一開始,也是我命句芒鼓動離孤培養一個容器來換心,之後從涿鹿之野的鏡湖取出你的靈魂後注入到了已經成型的胚胎中,你才會誕生在這個世界。”伏羲每說一個字,便在迦南那本已空空如也的胸中剜下一刀。迦南聽著,隻覺得周身一陣陣發冷,冷到徹骨。“你的一生都是我設計。我做這一切,便是為了讓你盡快覺醒成魔。這一生你必定要被十二神識殺死,讓他完成天命後回歸無上神界,這樣大荒神才能複活。可是,你竟然一直在壓抑蚩尤的記憶,我怎能容許你呢?”伏羲語氣平淡,仿佛隻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而不是一個人的一生,“抱歉迦南,你已經很努力了。但是為了大荒神複活,你必須死。”話音剛落,四下場景驟然改變,眼前又是剛才光線熹微的無花果樹林,麵前站著的人仍然是微笑著的薩洛,還有一席紅衣的右賢者。仿佛剛剛所見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然而迦南卻知道,剛才那些是真實的。因為身上殘留的顫抖,是實實在在的。蚩尤最擅長的是幻術,剛才那便是伏羲所創造的,獨立於真實空間的結界。所以對於阿霜來說,剛才那些都是看不見的。迦南此時感覺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抬起茫然的右眼,像是在求救似的看向那銀色的身影。阿霜卻在此時抬起眼,那眼神那般陌生,仿佛在看著不相幹的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為何要騙我……赤煉在哪裏?”九尾抬起混亂的雙眼,他的記憶現在已經亂了套,前世身為大荒神的記憶和這五千年來身為九尾狐妖的記憶同時絞纏在一起,他能記得清楚的,便隻剩下那一道紅狐的身影了。而迦南聽到他的話,卻隻覺得疼。雖然已經沒有了心,他還是感覺好疼,整個胸腔都在疼痛著。不知道他是誰,他竟然說不知道。過往這一年,他們相處的點滴,還有五年前他們在無花果樹下簽訂血契,對於阿霜來說,真的什麽也不是麽。為何這麽容易,就被其他所有記憶吞噬了?明明自己已經這麽努力抓住他了。自己丟了一隻眼睛,丟了一顆心,用盡全力要抓住他。為何這隻妖,不能把他當成唯一呢?迦南覺得憤怒,覺得失望而傷心,盡管他已經無心可傷。他目眥欲裂地瞪著九尾狐,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阿霜……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赤煉在哪裏!你把他怎麽樣了!”赤煉,赤煉,這是九尾混亂的腦海中,現在唯一能夠抓住的名字。與赤煉一起長大,一起修煉,一起在青丘山上奔跑,一起幻想著一個屬於妖的自由之國。後來赤煉為了救他被離孤奴役,他苦苦追尋五千年,到最後,定格在他腦海中的,卻是自己懷中赤煉冰冷的身體!自己怎麽能把他忘記了?赤煉不是一直是自己最重要的人麽?一定是眼前這個獨眼男人做了什麽,為何要騙自己說是他的愛人,是為了控製自己麽?可這獨眼男人又是誰呢?為何看到他的瞬間,會有種心髒抽痛的感覺?可相比起五千年的記憶,這抽痛太微不足道了。他周身妖氣乍然彌散,銀發被吹拂而起。他冷冷盯著迦南,“告訴我,赤煉在哪!!!”“不必問了。他為了控製你,令你幫他殺死離孤。已經將赤煉殺死了。”薩洛的聲音傳來。而迦南聽著,竟然已經有些麻木了。他木然地轉頭看薩洛,卻見薩洛將那桃木盒拿出來。輕輕打開。一霎那,一道火紅的靈魂之氣彌散開來。那氣息如此熟悉,令得九尾一瞬間變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