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誕生在無上神界七寶池優波羅華中,他一睜開雙眼,看到的便是一個絕美淒豔的麵容,那紅色的身影宛如一簇美麗的火焰,而他就如同青蛾一般,一頭陷了進去。他是伏羲所創造,便以伏羲為他的全部信仰,他崇拜他,也深愛他,對於句芒來說,伏羲是他的父,他的君,是他可以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伏羲的一切,他的習慣,他的舉手投足他都一一銘記在心裏,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化身成右賢者,迷惑迦南,令得明明恨伏羲入骨的蚩尤也在最初錯以為他才是伏羲。可是對於伏羲來說,他卻隻不過是一個透明的存在,一個影子而已。他的眼中,隻有沉睡在涅輪中的那十個神識,他的心中,隻有那個已經魂魄散盡的曾經的無上之神。如果自己死在這場戰役中,不知伏羲是否會為他而留下一滴眼淚呢?隻是這片刻的失神,那優波羅華忽然被一陣龐然力量震得七零四散,海神的利嘯化作最鋒利的劍直刺他麵前。他隻覺鋪麵而至的殺意,慌忙運力抵擋,卻終是受了重創,嘴角溢出一縷銀色的血液。“這般為了伏羲拚命,值得麽?”應龍轉瞬便到了麵前,一把扣住他的咽喉。海神的力量強悍無比,但這一扣雖然緊致,卻並未傷害到他,隻是令他呼吸困難。海神黑色的眼眸深深望進句芒那淺褐色的眼眸中,“大荒神已經是過去了,為何一定要讓已經離開的人回來?明明是被人類崇敬的東方天帝,卻引得魔神覺醒,置蒼生於不顧,他算什麽天帝!”句芒感覺脖頸疼痛,似乎快要被掐斷了一般。他掙紮著,問出一句,“你難道……不想見到你父親了麽……”“你錯了……”應龍嗤笑起來,“我的父親,是第三神識伏溟,而不是大荒神!”...另一邊,在句芒企圖對斛九發難的一瞬,蚩尤便立刻派出莫呼洛迦前去幫助應龍困住句芒。而他則立在虛空之中,血月之下,黑袍張揚而舞,瑩碧右眼直勾勾盯著斛九。“為何要吃下比翼?”蚩尤困惑地看著他。斛九不是並不愛迦南麽,他不是一直隻在乎赤煉麽?如今隻要殺死自己,他就可以和赤煉比翼雙飛了,那樣不是很好麽?“我答應迦南,會一直陪著他。”“哈,迦南?他已經不存在了,被你親手殺了,你忘了麽?”“是,我殺了他。兩次。”斛九說得坦然,“但是,他還在,我能感覺到。所以,我不會殺你。”“狂妄!”蚩尤驟然憤怒了,周身魔氣爆發,“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不會殺你?你我今天必要有一人死去。你不殺我,我便要毀了這世界!”原本以為,會與十二神識有一場生死之戰,卻沒想到,關鍵時刻,斛九卻做出這些出人意料的舉動。這樣怎麽可以?!他沉睡兩萬年,就是在等這樣一個機會!他在等著,讓十二神識用屠魔劍將他殺死。隻要他死了,大荒神便可以回來了。那麽,在他殞命前,便能最後看一眼那曾經拋棄了他的,令他在這世間痛苦輾轉兩萬年的容顏。他至少還有一句話要問大荒神,要問西陵嫘。兩萬年前,當他是蓐收和晚姬的兒子的真相被嫘祖知道後,她便離開了他。後來,他收拾出一個小小的包袱,離開了禺穀,去尋找嫘祖的下落。一路上他當過乞丐,做過腳夫,當過店小二,也當過搶劫的強盜。一路磕磕絆絆,他終於來到了長安,聽說黃帝登基,封嫘祖為皇後,嫫母為貴妃,他站在那高廣的軒轅宮門前,無力地跪坐下來。如此高的深宮,他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要怎樣才能見到她?於是他想到了一個辦法。隻要他打敗了黃帝,便可以見到嫘祖了,不是麽?反正他們總是說,他是個魔物,遲早要禍害蒼生的。這世界如此冷漠,隻有嫘祖對他好,為了嫘祖小小的禍害一把,似乎也沒什麽吧?一開始,他真的沒有想要當什麽魔君。他隻是想要像黃帝那樣,擁有自己的軍隊,崇高的地位,這樣就可以見到嫘祖了。唯有站到與她比肩的位置上,她才會看到自己。他不要再當路邊被她垂憐的小乞丐,他要取代黃帝,取代那總是讓她流淚痛苦的男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事情好像越走越錯。他收服了妖族,卻被人們罵為妖魔鬼怪,遭到排斥唾棄。他將死去的人喚醒,令他們為自己效命,因為那是他唯一能找到的願意為他效忠的人。他以幻術迷惑人心,是因為每個人的人性中都有弱點。他取水中的魚和死去的屍體拚接成魔族,最後便成了鮫人的祖先。這一路走下來,他其實並未殺死什麽人。他用的都是墳墓裏的逝者。可是凡是見過他軍隊的人,都說那些屍兵是他屠殺而死的平民,說他所過之處屍橫遍野。到最後黃帝和羽人都派出大軍前來圍剿他。他本以為嫘祖會跟來,誰知卻根本沒有見到人影。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在這一戰役裏,於是率軍突圍。他製造出來的屍兵攜帶著病毒,可以將被咬的敵軍變成自己的人,這方法令他的勢力不斷膨脹,而此時,他也終於發現了那顆正飛速靠近大荒的凶星。原來這才是他將會引發浩劫的關鍵。他身為神之孽子,從出生便與七殺凶星相互吸引。他的力量越強大,那星便會以更快的速度被吸引而至,最後與大荒撞擊,引發天地浩劫。此時的他,已經背負了千古罵名。他不明白,自己隻是想要見嫘祖一麵,為何就要被唾棄,被討厭?那顆星,並非是他所希望啊?那時,他隻有一個選擇。要麽被黃帝殺死,從此化作煙塵,消失在寰宇中,留一個完整的世間。要麽堅持到最後一刻,直到見到嫘祖,然後與這世界同歸於盡。不論哪條路,都是一個絕路。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麽可害怕呢?從小受盡人間冷眼,又如何能期待他高風亮節大義凜然?他選擇了後者。可是直到最後,他見到的,卻隻有一柄劍。一柄以大荒神之血肉鑄成的劍。透過那柄劍,他能看到那劍上之魂,便是嫘祖,便是大荒神。她綠衣黑發,他白衣白發,都是一人,都是一魂。然而此刻,卻隻剩下冰冷劍鋒,他一世殺戮,為的不過是再見嫘祖一眼,卻沒想到禺穀一別,竟是永訣。一瞬間,他的所有堅持,全部都沒有了意義。涿鹿之野,血肉橫飛的廝殺,在他眼中全部都模糊成了一片。隻有麵前那絕美的男人,手持屠魔之劍,宛如一根刺一樣紮在他眼中。那男人,便是他永遠也無法取代的伏羲,是大荒神用生命來成就的神祗。他看到那神明眼中的死寂,和一心赴死的悲涼。他知道,這個男人是想要被他殺死的。為什麽呢?明明他已經贏了,他手中握著能殺死自己的劍,為何他還一心求死呢?是因為大荒神徹底將他拋棄了麽?就像拋棄了自己一樣。到頭來,他們都被拋棄了。可他最起碼曾經擁有大荒神的全部寵愛,而自己,隻不過是一個影子。要成全他麽,要讓伏羲如願地死去麽?不,他不要。於是他癲狂地笑著,在最後一擊之中,倏然撤掉了所有攻擊,任由那由他最愛之人化身而成的劍鋒,穿透他的身體。冰涼的金鐵之精帶著她掌心溫柔的熱度,一瞬間,他終於與她如此貼近,心心相連。他終於,完全擁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