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她說您回老家結婚了——這不就是‘過世’的意思?”狄奧多拉沉默地望著他。朱利亞諾也啞口無言。良久,老師才開口:“你想太多了。我是真的回老家結婚,所以才辭去家庭教師的職務。”原來母親未曾欺騙我!這麽多年一直是我誤會了!朱利亞諾滿頭大汗,不知是該向母親道歉,還是該向老師賠不是。“您的丈夫……?”“婚後沒多久,他就染病去世。”狄奧多拉歎了口氣,“自那以後我再沒結婚,一直留在阿刻敦城邦,後來進入大學研修龍族學。”“等等,龍族學?那麽揚尼斯和康斯坦齊婭是您的……?”“是我在大學中的學生。”狄奧多拉頓了頓,“你怎麽認識他們?”兩人再度相對無言。又是良久,狄奧多拉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朱利亞諾!難怪!這個名字很常見,我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安托萬時常跟我們提起你!我哪裏能想到,安托萬口中那個‘好友’,居然就是我過去的學生?”朱利亞諾從前不相信“命運”,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信。冥冥中似有一種神秘力量將他昔日的老師和如今的朋友聚集在同一個屋簷下。這莫非是某種晦澀難懂的預兆,昭示著模糊不清的未來?狄奧多拉追問:“你怎麽會變成‘霜之詩’的成員?我聽聞了你家的事,據說你們家族因叛國而被全族處決,我以為你已經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麽?”朱利亞諾鼻子一酸。是啊,他的家人全都不在了,可他竟然會在這種機緣巧合之下與老師再度相逢,就像……就像他還有一個家人仍活在世上!“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老師,今後若是有機會,我定然將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告訴您。但現在來不及了,我必須盡快返回舞會。”狄奧多拉猶疑地點點頭:“我明白了,所謂‘樂團’隻是一種掩護吧?你以‘霜之詩’成員的身份潛入這座宅邸,其實在尋找什麽,對嗎?和費爾南多、你家族的案子有關?”朱利亞諾不由地欽佩起狄奧多拉來。不愧是他的老師,如此敏銳,他還什麽也沒說,她就將他的來意猜了個七七八八。年輕學徒戴上麵具,狄奧多拉也做了同樣的事。“我和你一道回去,這樣比較不容易惹人懷疑,要是有人問起,你大可以說一直跟我在一起。”“……謝謝您。”朱利亞諾心中漾起一陣溫暖的波濤。狄奧多拉仍像老師一般關心他,像家人一樣保護他,甚至不惜影響自己的聲譽。自梵內薩那個血腥之夜以來,朱利亞諾頭一回如此感懷。兩人一同離開客房。朱利亞諾先讓狄奧多拉在樓梯處等待。他找到那個被他迷暈的仆人,換回服裝,轉頭與老師匯合,一道返回偏廳。接近目的地時,年輕學徒機警地察覺偏廳中似乎一片混亂,聽不到柔美的樂聲,但聞尖叫與怒吼此起彼伏。師生二人交換眼神。朱利亞諾攔住狄奧多拉:“您留在這兒,我去看看。”“可是,很危險……!”她話音剛落,通往偏廳的大門便被人用力撞開。一群賓客顧不上儀容,爭先恐後奪路而逃,仿佛猛獸下山時張皇潰散的小動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入朱利亞諾耳中。“救命啊!殺人啦!”“守衛!守衛在哪兒!來人!”“刺客!有刺客!”第49章 假麵舞會5安托萬第一個發現刺客的行蹤——至少他是這麽認為的。他正在詢問恩佐為何朱利亞諾換個衣服要那麽久。“他一向動作很慢。”恩佐敷衍地回答。安托萬剛想說要不我去找他吧,忽然,一道殺氣自後方襲來,如同千萬根鋼針刺進他後背。——危險!他下意識摸向腰間尋找佩劍,緊接著想起“姬莉莎”並不在身上。舞會不準佩戴武器,他也壓根兒沒想到這種場合用得上武器!殺氣並非衝他而來。洶湧的殺意宛如勢不可擋的潮水,襲向他身旁戴黑豹麵具的赫安·蘇維塔將軍。蘇維塔也微微察覺到哪裏不對勁,畢竟他常年征戰沙場,軍人的直覺讓他感受到某種微妙的不和諧感。但他遠不如安托萬敏銳。少年劍客從小接受嚴苛的訓練,令他對殺意再敏感不過。“當心!”安托萬丟下手中的酒杯,撲向蘇維塔。下一瞬,一葉飛刀貼著他後背飛過,削去他一縷頭發,擦過某位侍者的臉頰,留下一絲血痕,最後“咚”的一聲插進牆壁裏,直沒刀柄。倘若安托萬沒有撲倒蘇維塔,飛刀現在就紮進將軍的喉嚨中了!偏廳中頓時鴉雀無聲。舞台上的歌聲和賓客絮絮的低語戛然而止。所有人沉默地盯著牆上的飛刀。那名侍者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呆愣地望著自己手掌的血跡。他張大嘴,過了好幾秒,尖叫方才溢出他的嗓子:“救命啊!殺人啦!”他的慘叫回蕩在偏廳中。未等尾音消逝,一名藍衣賓客從人群中躍出,手中寒光閃閃的匕首仿若毒蛇的尖牙咬向地上的蘇維塔。將軍翻身一滾,藍衣人撲了個空,匕首隻劃破對方的衣袖。安托萬一躍而起,拉起蘇維塔向一旁退去。賓客們如夢初醒。霎時間,大合唱般的尖叫聲此起彼伏,足以將豪宅的房頂掀翻!“有刺客!刺客殺人啦!”“衛兵!快來人啊!”賓客們有的撞開大門,有的跳窗而逃。女士們鮮花般的裙裾成了阻礙,不僅絆倒她們自己,還絆倒了旁邊的人。他們相互推搡,相互踩踏,相互擠壓,恐慌匯聚成更大的恐慌,像可怕的瘟疫感染了大宴會廳中的人。越來越多的人慘叫著逃離宅邸,然而更多的人隻是慌不擇路地到處亂竄。因方鬆家的仆人和衛兵甚至無法擠過人群一探究竟。藍衣刺客手中隻有一柄小巧的匕首,可以藏在禮服中帶進舞會。這樣一柄小小的武器放在平時定然無法對身經百戰的戰士構成威脅,可現在戰士們手無寸鐵,一柄小刀都能要了他們的命!何況匕首上泛著翠綠的光,顯然淬了毒。若是被它所傷,哪怕隻擦破一點皮膚,後果都不堪設想!“他是衝著我來的……!”蘇維塔咬牙切齒。“您想必有不少敵人!”安托萬叫道。“我一定要查出幕後的指使者!”安托萬瞥了一眼他的幾位朋友——恩佐一手拽著雷希,一手拽著康斯坦齊婭,謹慎地退離刺客和蘇維塔,看樣子不打算參展,隻想保護吟遊詩人和女學者。這就好了。安托萬心想。他還怕他們被無辜卷入呢!他全神貫注,思考怎麽空手對付一名持淬毒武器的刺客,完全沒發現另一個人正從他們斜後方悄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