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希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塊麵包,粗暴地塞進安托萬嘴裏。“邊吃邊走吧!”他拉起安托萬便往門外走。安托萬慌忙將襯衫塞進褲子裏,發出嗚嗚的叫聲。總督府刺殺案,再加上慕卡尼亞突然對約德諸城邦宣戰,整座梵內薩城都陷入惶惶不安的氣氛中。有些人已經拖家帶口逃離城邦,但更多人選擇留下。戰火尚未燒到海岸東方的這座城市,所以大多數人雖然不安,但還沒被恐懼所擊倒。“梵內薩千年來從未陷落過,我們擊敗過許多敵人,這次一定也能獲勝。”——甚至有人抱有如此樂觀的想法。博尼韋爾的屍體幾天後在海邊被人發現,城邦各個行會首腦組成的評議會暫時接管城市政務。安托萬被城衛隊關了一段時間,因為他在宴會上與人大打出手,城衛隊似乎認為他與刺殺案有關,但在民間的抗議之下,他很快就被釋放了。上百個身在現場的賓客指天作證說他非但不是刺客一夥的,反而挺身而出勇鬥刺客,要是沒有他,天知道喪心病狂的殺手還會殺死多少人。城衛隊怎能不分青紅皂白關押這位英雄呢?於是安托萬不但無罪釋放,還得到英雄般的禮遇,在鮮花和掌聲中光榮地返回他所下榻的旅店。(旅店老板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態度迎接他,令他受寵若驚。)隻有安托萬自己心裏有愧。他既沒有勇鬥刺客,也沒有拯救人民,他隻是……和朱利亞諾演戲罷了。現在隻要他出現在公共場合,總有不明真相的群眾上前讚美他,要求和他握手或擁抱,甚至向他請教劍術。好幾次他差點忍不住說出真相,但都被雷希巧妙地阻止。“難道你想引起恐慌嗎?”吟遊詩人嚴肅地說,“現在是戰爭時期,人民需要英雄,需要一個心靈支柱,你怎能讓他們失望?”“可我根本不是什麽英雄。”安托萬十分愧疚,“他們對我抱有期待,我不能對他們說謊。”“你就是英雄,安托萬,隻不過你自己沒發現而已。你從舍維尼翁山的‘強盜’手裏救出眾多人質,又在讚諾底亞的假麵舞會上救下蘇維塔將軍,還挑戰惡名昭彰的海盜,以一敵三大獲全勝。總有一天,人們會把這些事跡編成歌謠四處傳唱。即使沒有總督府刺殺案,你也當得起‘英雄’的稱號了。”“但你知道那不是真的!”安托萬叫道,“那些所謂的‘英雄事跡’……每一次都有人從旁協助,我壓根沒出什麽力!”“你不想成為英雄?”吟遊詩人問。安托萬啞口無言。他當然想當英雄。從孩提時代起,這就是他的夢想。他自幼父母雙亡,被當時剛好途徑村子的老師收養,後來老師就在當地住了下來,逐漸融入村民的生活。他喜歡聽老師講英雄們的傳奇故事:勵精圖治的奧瑪蘭,起於草莽的達理安,還有眾多正義的騎士,仗劍的遊俠,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懲惡揚善的江湖豪傑……一個少年怎能不希冀成為英雄?如今安托萬的確被人們稱作“英雄”了,但這樣的“英雄”卻和他最初想象的有點不一樣。仿佛有人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讓他不得不成為英雄。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安托萬!這裏這裏!”屋頂上擠滿了人。旅店的客人們似乎全集中在這兒了。老板很會做生意,提前擺放了桌椅,依照位置好壞收費。最東邊的桌子被康斯坦齊婭占了。她和狄奧多拉女士一邊在瑟瑟晨風中用早餐,一邊等待日出時分。桌上放著兩張墨黑的玻璃片。安托萬和雷希加入了她們。旁邊一些客人注意到安托萬,有人喊道:“瞧啊!是那個和緘默者戰鬥的少年英雄!”安托萬漲紅了臉,恨不得鑽到桌子下麵去。“安托萬,你遲早得習慣出名。”康斯坦齊婭手肘撐著桌子,對安托萬調笑道。安托萬害羞地抓起盤子擋住自己的臉。狄奧多拉瞄了學生一眼:“行了,你還好意思笑話安托萬,我剛才還聽見有人給你起了綽號叫‘烈焰使者’呢。”康斯坦齊婭在宴會上用火焰秘法製服刺客的事被當作奇聞,很快傳遍了梵內薩的大街小巷。不知誰又挖出了讚諾底亞假麵舞會的故事。於是康斯坦齊婭作為“擅長火焰秘法的女術師”,跟安托萬一起成名了。“噗哈哈哈哈,烈焰使者!總覺得挺適合康斯坦齊婭小姐!”安托萬丟下盤子捶桌狂笑。康斯坦齊婭別過頭,不理安托萬了。她直到現在都在生氣,因為安托萬也好,狄奧多拉也罷,竟沒有一個人把朱利亞諾與博尼韋爾間的恩怨告訴她,似乎在所有人當中隻有她一個人蒙在鼓裏。“好了,別提那些了,我們不是來看日食的嗎?”雷希拿起桌上的墨晶玻璃片,遮住眼睛,“根據天文學家的計算,這次日食恰好會在日出時發生,因此被稱作‘第二次日出’。況且還有彗星相伴,真是千載難逢的奇觀啊!”狄奧多拉說:“古代族裔離開法古斯大地時也曾發生同樣的天象,如果古書上記載如實,那麽能夠飛行的船隻‘黑鶴之舟’隻有在彗星與日食同時發生時才能起飛,也就是說,假如現在世界上還存有‘黑鶴之舟’,它就能汲取足夠的能量以供飛行了。”她眯起眼睛,望向東方漸白的天空:“數千年前,也是同樣的早晨,成千上萬艘黑色船隻同時騰空而起,飛翔群星之間,那該是多麽壯觀的景象啊!”安托萬再度羞愧地低下頭。他沒把海上奇遇告訴其他三人,所以他們也不知道世上的確還存在著一艘“黑鶴之舟”,因為數千年前未能如期起航,所以一直沉睡到今日。“黑鶴之舟”的鑰匙被那個可惡的馬爾寇奪走了,也不知奧拉夏能不能順利找回來。如果他成功了,他會駕著那艘船飛向天空嗎?還有朱利亞諾和恩佐。他非常擔心這兩位朋友。他們和博尼韋爾一起掉進地洞。博尼韋爾的屍體最終被發現,他們倆卻不知所蹤,直到現在還下落不明。東方逐漸發亮,光明驅散了夜間的寒霧。由於地形和建築物遮擋,他們看不到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的壯麗景象,但依舊能沐浴到和煦的晨光。有人發出驚呼。漸亮的天空忽然暗了下來,星星重回天幕,仿佛一瞬間就進入了夜晚。光明縮回東方,黑夜再度奪取世界,天際的彗星亮得如同一道殘酷的裂痕。不多時,東方已經完全看不到半點日光了,天地皆是一片黑暗,恰如午夜降臨。旅店侍者連忙為客人們點亮燈火。安托萬極目遠眺,發現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若非方才親眼目睹日出景象,他定會以為現在正值深夜時分。觀賞日食的看客們交頭接耳,對這一奇景嘖嘖稱奇,也有膽小者開始喃喃祈禱,懇求日食快點過去,諸神早些將光明還給世界。全然的“黑夜”隻持續了幾分鍾,東方天際再度亮起。“真的就像第二次日出!”安托萬感慨萬千。陽光重臨世間。黑夜褪去,白晝將至。人們熄滅燈火,靜待曙光照耀大地。奇景歸奇景,凡人還是得過日子。天蒙蒙亮之後,市民們又過上了一複一日的日常生活。一些無聊的客人回房間去了,剩下的人則打算等天空完全放亮。“媽媽!那是什麽!”一個跟父母一起來看日食的女孩拽了拽母親的裙擺。安托萬聞聲轉頭。女孩指著太陽相反的方向。徐徐染上淺藍色的西方天空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影。“是鳥吧。”母親不耐煩地說。“好大一隻鳥啊……”安托萬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那黑影起初隻有小小一點,看上去的確像一隻翱翔的海鳥,可它很快就變大了,從小黑點變成豆子大小、飛蟲大小,玻璃珠大小……然後所有人都意識到,是他們的視覺捉弄了他們。那並不是一隻距離很近的小鳥,而是位於極遠之處的一個龐然大物!由於說不清它究竟有多大,因此也難以估算它和梵內薩城邦之間的距離,隻能從它迅速變大的身影得知,它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接近!“那是什麽東西!”視力好的人首先發出尖叫。 不是海鳥,也不是飛蟲,而是巨大得難以想象的黑色物體,外形像一把梭子,覆蓋著不知名漆黑的金屬,光滑的表麵反射著金色的曙光。現在不僅是視力好的人了,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那個怪異的黑色物體正極速朝梵內薩飛來。大感驚奇的市民在街頭奔走相告,一時間,無數人湧上街頭,觀看那逐漸接近的龐然大物,就連日食都沒吸引到這麽多的目光。“是‘黑鶴之舟’——!”狄奧多拉難以置信,“錯不了!那就是‘黑鶴之舟’!”安托萬的腦子亂成漿糊。好吧,雖然那東西看起來不怎麽像船,但假設那就是傳說中的“黑鶴之舟”好了。日食發生,“黑鶴之舟”起飛,這沒什麽了不起,但它為什麽向梵內薩飛來?奧拉夏在上麵嗎?他奪回鑰匙了?如果他沒成功,那麽現在操縱“黑鶴之舟”的是——黑色物體盤旋在梵內薩上空,將陰影投在城市中。它的底部向外伸出一截黑色的圓管,瞄準總督府方向。“嗡”的一聲,黑色圓管中迸射出奪目的白光,化作一條直線擊中總督府。那座優雅的建築頓時崩裂,火焰眨眼間便蔓延開來!死神降臨在梵內薩。第111章 黑鶴之舟4“船載陽離子炮,正在充能。”“黑鶴之舟”頂層大廳中,幻影用毫無感情起伏的語氣說著深奧難懂的話。牆壁上的光影組合成一幅浩瀚的俯視圖,正是“黑鶴之舟”從空中俯瞰大地所見的景象。日食發生的那一刻,“黑鶴之舟”立即獲得了足夠的能量,當即撞毀洞窟,脫困而出。克萊芒命令手下押來恩佐和朱利亞諾,讓他們跪在一邊。國王本人則負手立於圓台前,興致勃勃地觀賞壯觀的俯視美景。“要先攻擊哪座城市呢?”他低頭看著恩佐,“就從讚諾底亞開始吧。赫安·蘇維塔能死在‘黑鶴之舟’的火炮下,算是他的榮幸。可惜我無法看到他臨死前的驚恐表情。”“陛下,”國王的貼身侍衛上前一步,“屬下鬥膽進言,請陛下不要摧毀讚諾底亞。”“為什麽?赫安·蘇維塔是我們最大的敵人,難道不該先除掉他嗎?”“讚諾底亞擁有約德諸城邦最好的深水良港,假如占領這座城市,我國就能獲得出海口和強大的海軍。摧毀它可就什麽也沒有了。況且赫安·蘇維塔是一名出色的軍人,假如能將其納入麾下,陛下一定如虎添翼。屬下建議先攻擊別的城邦,讓那幫刁民見識一下‘黑鶴之舟’的威力,他們自知無法匹敵,就會乖乖臣服於陛下的天威之下。屆時陛下不費一兵一卒就能獲得城市和軍隊。”克萊芒國王略一思忖,接著露出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