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覺得那謝太醫古裏古怪,原來症結在此。 東離楚戈並未擔任國師之職,他可以勘破天命,卻無權插手。 “修,命格已改,此事也再無回旋的餘地,可惜了。” 顏修當然知道,逆天改命可行一次,但又不是大白菜,可以隨便改來改去,否則的話,六界早就亂了套了。 而且一旦命格被強行更改,便做不得數了。謝太醫強行從別人那裏得來的命格,一旦被發現,自會有人將命格銷毀。 但冥府神界互相包庇,這命格一事多半就此瞞下了。此事他那小徒弟實在委屈,顏修也不是沒脾氣的人。 好端端的毀了他一個天賦奇佳的弟子,顏修能咽下這口氣才怪。 辭別東離楚戈,顏修給顏氏族人傳了信後,便直接入了冥府。 醫族顏氏乃上古神族之後,俗話說,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大夫,尤其是顏氏這種神醫。 天地六界聽到顏氏名聲,誰都不會多加為難,就連神帝也不敢對顏氏太放肆。 此時顏氏族人來此,冥王心情頓時沉落穀底。 顏修冷冷的看著縮成一團的冥王,還有一臉陰狠的罪魁禍首謝不咎,怒從中來。 然今次前來是為替徒兒討個公道,眼下冥府這些混賬被猴王收拾的太慘了,顏修竟有些無從下手。 他越過眾人,看向身後那個目光呆滯的少年,微微斂了眸子。 那少年的魂魄在萬鬼崖受了驚,全靠一口執念方能存活,顏修不免哀歎。 多好的苗子啊! 不多時,神帝已另派神將前往冥府,同時帶了另一份法旨。 玉吱吱禍亂冥府,罪不可恕,按律鎖拿至西海。吳琅本應天而生,遭奸佞陷害,死於非命,特命冥府補償其今生所受苦楚,投良胎。謝不咎等人知法犯法,肆意篡改天命,實屬罪大惡極。判剝奪謝太醫命格,謝氏一族受百世窮苦,謝不咎投無間煉獄,永世不得出。冥王包庇下屬,知法犯法,緝拿至神族天獄,永世關押…… 神將宣讀完旨意,又恭敬的對顏修說道:“神帝有令,此詔書屆時會在六界明示,將吳琅所受冤屈,昭告六界。” 顏修點點頭:“如此甚好。” 此事得了公正,玉吱吱也沒什麽好說的。縱然因一時之怒毀了自己永世自由之身,但能換得吳琅轉世投胎,也算值得了。 玉吱吱萬年前出世,縱橫六界,除了蓮花峰那幾個猴子勉強算的上是他的朋友外,鮮少有旁人叫他喜歡接近。 吳琅就是唯一一個讓他心生歡喜的人。 玉吱吱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吳琅轉世投胎,忘卻前塵往事,自然也不會記得他這個猴子了。 臨行前,玉吱吱不受控製的回頭喊了一聲:“吳琅!本大王是蓮花峰的猴王玉吱吱!” 吳琅被冥差帶去輪回台,玉吱吱的話猝不及防的飄進了耳朵裏,吳琅一臉茫然的回過頭。 “玉吱吱……” 此間事已了,冥府遭受重創,新任冥王匆匆赴任,開始收拾前任留下的爛攤子,真真是焦頭爛額,不得片刻歇息。 而今生死簿已毀,輪回台失序,冥府當務之急是要重新擬修生死簿,恢複輪回台秩序。 輪回台輔一投入試用,吳琅便是第一個投胎的鬼魂。 ———— 西海荒涼之地,玉吱吱已不知自己在此度過多少歲月。 潮來潮去,日出日落。 他困在西海泉眼,隻能抬頭望著那一方天空,仿如井底之蛙。 於是,他將過去幾千年來遊曆過的地方,吃過的好吃的東西,仔仔細細的在腦海裏反複咂摸。 可最讓他記憶猶新的,還是那個雨天,吳琅裹著一身水汽,笑意盈盈的遞給他的那根冰冰涼涼的香蕉。 ———— 萬峰山。 一個少年人盯著眼前的巨大石塊,目光如炬。 隻見他手指翻飛間,一個漂亮的搬山印迅速形成,那巨大石塊轟的一聲拔地而起,瞬間便填平了前方一處凹陷。 “吳師弟好深的道行。” 大師兄笑吟吟的看著吳琅行搬山術,十分欽羨師弟的天分,卻無半點嫉妒之心。 吳琅轉頭看向大師兄,麵無表情的點點頭。 大師兄歎了口氣,他這師弟什麽都好,就是這性子忒怪了些,連師父問話,能不言語都盡量不言語。 隻沒日沒夜的修煉道術,心無旁騖。 大師兄對這小師弟不無好奇。 “師弟,你進步神速,已大有所成,師父叫我來知會你一聲,若想下山曆練,隨時都可以去。” 吳琅點點頭:“替我謝過師父。” 然後,十分幹脆利落的回去收拾了包裹,下山去了。 大師兄:…… 吳琅和其他的師兄弟不一樣,他一開始就知道。 師兄弟們修煉是為了得道成仙。 而他修煉……是為了一個人。 “玉吱吱……”吳琅反複在口中咀嚼著這個名字。 無數個夢境在腦中盤旋,將支離破碎的過往穿成了一條線。 那已不知是哪一世的事情了,但無論他經曆幾世輪回,依舊記憶如新。 “他一定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吳琅緊了緊包袱,漫無目的的四處亂晃。 “小琅,下山來可是買補給的?” 一個婦人笑著朝吳琅打了聲招呼。 “是大娘啊。”吳琅回過神兒來,朝那婦人笑了笑。 不知怎的,吳琅對師父崇敬有加,但對這萬峰山下的婦人,卻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師父叫我下山曆練去,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呢。” 婦人久居萬峰山下,自知弟子曆練一事,便道:“這都午時了,大娘做了吃食,小琅吃些再上路吧。” 吳琅想了想,點頭應了。 吳琅生的俊俏,平素不喜多言,雖年紀不大,瞧著卻十足穩重。婦人也十分喜愛這後生。 “小琅,想好第一站去哪兒沒有?” 吳琅點點頭。 曆練不是他的目的,他隻想找到那個人。 “西海。” 婦人訝異:“西海!怎麽去那麽遠的地方?” “找一個人。” 婦人沒再多問,這小琅一向如此,隻勸他多吃些,日後想要再吃萬峰山的吃食,可就難咯。 吳琅辭別婦人,走出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見那婦人站在院門口望著他,像是送子遠去的阿娘。 婦人見他回頭,笑著喊道:“小琅,記得早點回來,大娘還給你做飯。” 吳琅重重的點了點頭。 西海路途遙遠,越是往西,路越是難行。 千年前,西海一帶水患嚴重,方圓近千裏荒無人煙。後來聽說神族降罰,囚猴王於西海,自那之後,西海水勢慢慢得以平息。漸漸的,也有百姓遷居西海附近。 吳琅抵達西海時,已是幾年之後了。 西海偏僻,耕地少,百姓全靠打漁為生,日子過的相對貧困。 吳琅不關注民生,他一路走下來,隻顧打聽西海泉眼。 西海百姓難得見到吳琅這般人物,紛紛熱情的給吳琅指出方位。 西海泉眼乃西海重中之重。猴王堵了泉眼之後,泉眼便被神族設下禁止,六界任何人不得靠近。 吳琅暫時不想驚動神界,便隻在泉眼附近轉了轉,偶然在一石洞前發現一處石碑,不知何人所立,記錄了西海自泉眼被堵之後發生的一些重要事件。 吳琅閑來無事,便駐足看了一會兒。 看到最後,怒意橫生。 石碑不知何人所立,亦不知所載之事真假幾何。 但事關玉吱吱,吳琅根本沒辦法平複暴躁的心情。 “你瞧著也十分憤怒吧。” 不知何時,身後傳來一位老者的聲音。 吳琅回過頭,眸中戾氣仍未散去。 老者被他猝不及防的一盯,下意識的抖了抖。 “石碑所載,都是真的?” 老者見他這般問,遂點點頭:“石碑乃先祖所立,先祖隻是個普通百姓,所載便是真的,也無人過問。” “既無人過問,何以立碑?” 老者歎道:“所求不過一個公道罷了。” 公道。 吳琅眸色暗了暗。 老者見他這般,點了煙袋,坐在一旁石頭上,吐了個煙圈兒,慢悠悠開口道:“公道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