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嘩啦——!” 自然墜落的衝力激蕩起高達百米的巨大浪花,周圍的水波驟然掃蕩開去,平坦的海麵瞬間下凹一大塊。唯獨葉滄沒有動,他維持在原來的位置,眯起雙眸望向了墜落的中心。 而隨著浪潮的平靜,所有的水花落下,恢複平坦的海麵上赫然站著一個人。 那人的雙腳踩在水麵上,不曾下沉,立於水上如同立於鏡麵。搭配上那一身漆黑的裝束,漆黑的發絲,整個人仿佛融於黑夜。 可葉滄認得他,盡管對方的臉也被一條暗色的圍巾蒙住了,但那雙貓一樣的異色瞳,全亞特蘭蒂斯也獨一份。 他對著那人,喚道,“……星昂。” 至今失蹤的亞特蘭蒂斯王衛隊最後一人,曾經王座前最強的暗刃,永遠孤身一人的男人。 雖然故人重逢是個很令人激動的事,但葉滄不傻,就像利奧和萊耶他們一樣,他了解他曾經的部下中的每一個人。 因此—— 他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看著對方因為他的呼喚而猛地繃緊了身體,甚至發抖。 下一刻,男人猛地握住雙手,被繃帶纏繞的手中立刻出現了兩把利刃。 男人握住利刃的雙手青筋暴起,難得失去了一個合格暗殺者的悄無聲息,轉而在水麵上踩踏出迸濺的水花,直直地衝著他衝了過來。 葉滄剛剛使用完幾乎所有的力量,現在有點脫力,他望著那個直奔而來的暗殺者,一動也不動,苦惱的勾起唇角。 ——該怎麽辦呢?第61章 十分鍾前, 水王星外。 異瞳的男人立在窗前,透過茫茫宇宙, 看向下方那顆通體澄藍的星球。 旁邊開啟的聯絡器內, 傳達來另一個遙遠星域的聲音:“籌備了將近百年的時間, 我們之間的合作完美無缺。有你提供的入侵亞特蘭蒂斯的路線,再加上我兒雷托的力量, 那枚鮫珠勢在必得。” “我看未必。”男人麵無表情,聲音冰冷。 “總是要有點信心的嘛。” “嗬, 魔族已經墮落到要利用星盜的力量才能成事了,誰給你的信心。” “……好歹是星際第一的星盜,再說也是我們兩個暗地裏一同扶持起來的?” “一群不知所謂的棋子。” “……”求問, 我的合作者是個杠精轉世, 我總想恁死他怎麽辦, 挺急的。 正當空氣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中後,突然,聯絡器插進來了另一道聲音。因為用的私人路線, 所以知道接入途徑的除了他們兩個, 也就隻有—— “雷托?”最初的那位魔族喊道。 “啊, 是父親嗎?這樣的, 父親,我的任務可能完不成了。” “什意思……???”別鬧,我的杠精小夥伴還沒對付完呢, 你又給老子整什麽幺蛾子。“我也不是很清楚。”少年輕嘖一聲,“反正鮫珠取是取出來了, 但已經物歸原主了。” 老父親沒反應過來,不等他開口,那位一直刻薄冷寂的小夥伴卻一下子反應劇烈。 “物、歸、原、主……?”似乎要把這四個字單獨拆開,反複咀嚼,再拆吃入腹。 某位老父親一下子想到了什麽,回過味來,語氣有些古怪:“哦?我記得,那枚鮫珠的原主人是那位亞特蘭蒂斯之主?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死?這個字讓少年心生不快,語氣一下子有些不善:“誰說他死了,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作為做了解自己兒子的人,某位老父親立即聽出了少年話語間那份特殊的維護和親密,他心中頓時感到一點不妙:““雷托,你……” 而就在聯絡器進入父子談心的親情劇場時,原本的第三人卻徹底熄去了聲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身影,從水王星的高空猛地墜下。 * 星昂望著下方一望無際的海洋。 他上一次見到它,還是在一千年前。 但時隔了這麽久的時光,他對於眼前的這一切卻並不陌生,那大約是因為,在這一千年裏,他做過關於這顆星球的太多夢境。最多的,便是那個人死掉的那一天—— 他是所有人中,最先找到那個人所在的人,比那位無所不知的巫者還要早。 他踏過滿地被水澆熄的熔漿,就看見那人倒在大地上。 對方星雲般澄淨的藍眸微微渙散,柔軟的發絲和著水汽,淩亂地搭在額前。那張總是美麗得虛幻又遙遠的麵容,流露前所未有的脆弱和蒼白。 比起往昔總是璀璨、無缺的美,眼前的這一幕,給人帶來了一種截然不同的觸動。仿佛看見了花朵凋零、星辰墜落的一瞬間,淒烈絕豔、向死而生。 劇烈的衝擊帶來一種隱秘的刺激、又伴隨著心髒驟然的絞痛與窒息。他猛地握住了手中的雙刃,原本無聲的步子驟然加重,踩出四濺的水花。 ——這是一個錯誤。他望著那人被聲音吸引過來的視線,默默想道,他不該引起那人的注意,因為他來這裏是為了…… “你是來殺我的嗎?” “……!” “為什麽那樣一副驚訝的表情。”這片海洋的王躺在地上,鋪開的尾鰭像一朵盛開的花。他的神色無悲無喜,安然又靜謐。 漆黑的暗殺者不記得自己當時擺出了什麽表情,但那一定很滑稽,因為幽藍的海妖之王已經輕笑了起來。 伴著這聲輕笑,對方唇邊流下了鮮血,這讓他陡然清醒過來。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渾身的溫度也隨著那抹鮮血流失殆盡了。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什麽時候……?是指你的身份?”失去鮫珠後迅速流逝的生命,讓王的語氣開始虛浮,“很早,大概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海妖族的王衛隊由巫者根據占卜選擇,這自古以來的儀式,有著命定的壯麗。但同時避免不了的一點 是,王衛隊內的成員什麽樣的來曆都有。盡管得出占卜結果後,就會迅速派人出去找,但有時候總會發生超乎意料的情況。 例如,這一代最後歸位的星昂。 他實際上是個殺手,並且目標是亞特蘭蒂斯的王族。 至於他來自於哪個組織,這個組織跟亞特蘭蒂斯的王族有什麽恩怨……這完全不是重點。因為你不能指望一個統治階級人人都愛。再賢明的王也會有各種各樣的人,因為千奇百怪的原因想要弄死。唯一特殊的一點是,他居然是天選的王衛隊,這意味著他有比普通人高上百倍的成功率。因此後來—— 帶著假造的身份,混入這座王城,站到這個位置……為了暗殺目標,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這是一場長達數百年的暗殺。 對於一個殺手來說,這個時間拖得太久了,甚至已經遠遠超出了“伺機”兩個字的定義,是徹徹底底的失格。 在回憶的夢境裏,他的雙腕一震,兩把利刃劃出,猛地握入了手裏。 雙刃的刀鋒折射出雪亮的白光,而見到這一幕的王不過是微微一笑。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他的氣息突然平穩,從容甚至輕快道:“這個時機可以哦,你現在出手的話,我也許真的會死在你的手裏。” 沒說完的話是,“就算你不出手,我也要死了。” 圍巾遮住了殺手的大半麵容,誰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下一瞬,利刃猛地劃破空氣,朝著地上毫無反抗之力的王刺去——! …… 飄飛的思緒被驟然打斷,他已從水王星的高空,落到了海麵上。 這是不對的,他想。就這樣一個人貿然來到這裏,毫無理智、喪失失分寸,這很有可能是一個陷阱,而他有極大的可能被擒獲。 理智早早地做出了這樣的判斷,然而,身體已經做出了相反的選擇。 蕩開的海水掀起百米的浪潮,他穩穩地站在水麵上,在騰起的浪花還未徹底落下時,便已經隔著淅瀝瀝的細雨和水花——看見了那個人。 大約是剛剛才憶及一段過往,麵前這個人有著跟記憶中一模一樣、毫無更改的容顏,甚至於臉頰的蒼白與四肢的無力……都與記憶裏完全一致。 以致於,他第一時間不是去震驚或者質疑,反而有一種“也許我還在做夢”、“也許是回到了一千年前……”——這樣,完全匪夷所思的想法,和時空錯亂的恍惚感。於是下一秒,千年前那一刻的心緒竟被喚醒,他被一股莫名的衝動召喚,驟然舉起利刃重重地踩踏過水麵。 在隻有他自己心中聽得見的呐喊裏,颶風般衝了過去。 而水中的那人跟那個時候一樣,不躲不閃。 為什麽不躲……!近乎偏執的力道,在最後一刻被他毫不猶豫的刺出。 “咻——!” 利刃擦著那人的臉頰劃過,幾縷發絲被削斷,飄落。擦起的風帶來一陣痛意,但他揮刃的手毫不動搖,直到一縷幽藍的發絲落到手背,他又忽而被燙傷似的,驟然抿起雙唇。 跟千年前一模一樣的場景。 ——[刀鋒距離王的臉頰不過一厘之隔,刀尖深深嵌入地麵,割裂出細細密密的裂紋,可見對方用力之大。] 而現在,刀鋒距離王的臉頰不過一厘之隔。刀尖穿刺進冰冷的空氣裏,森冷的氣勢連呼嘯的狂風都快凍結。 一厘之隔,比如天蟄。 一個最頂尖的殺手,沒能傷到一個一動不動的目標,如同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葉滄望著近在咫尺的男人,因為圍著圍巾的緣故,看不清對方的具體容貌,不過眉宇間似乎變得比以前成熟分明。想必是那次“暗殺”失敗又離開亞特蘭蒂斯之後,又經曆了諸多變故。 腦海裏係統調出來的版麵上,躍躍欲試的黃金巨龍抖擻了一下翅膀,似乎很想要出場……不過被葉滄無視了。 葉滄:別搞事。 係統:) 出手又失手的男人還緊緊握著刃柄,他的胸膛急促喘息著,繃緊的肌肉在發抖,看起來似乎與遇刺的本 人還要神經緊張。 天上的細雨嘩啦啦地落下,浸濕了星昂的衣衫,冷得透骨。水珠順著他的發梢落下,一滴又一滴。 葉滄看他實在辛苦,歎了口氣:“星昂,你戳歪了,要再試一次嗎?” 男人聞言抬起頭來,一雙異色的瞳孔充血,覆上一層可怖的猩紅。葉滄神色不變:“那就別試了,正好我也累了,想休息。” 老實說,他現在不僅四肢脫力,還困得可以,感覺閉上眼就能睡上一大覺……啊……不行,越想越困怎麽辦。 水下擺動的魚尾巴都慢了下來,葉滄迷迷瞪瞪了一會兒,眼睛要閉不閉。 而他這幅模樣似乎給了星昂新的刺激,對方猛地攥緊了他的手臂,一雙充血眼睛瞪著他。 ——不許,不許閉上眼睛! 葉滄不明所以地“唔”了一聲,如果是清醒的狀態,他當然會考慮更多,好好跟故人來個促膝長談將心比心——就像他之前遇見的那幾位一樣,但是! 他,現在,真的,很,困,了! 困得腦子都不清醒了,所以,抱歉——我先下線了。 星昂一手扶住了他,入手的觸感冰涼,麵前之人的虛弱和無力與記憶中瀕死的模樣,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