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穿透了這個“世界”,一端以此往上到第一層, 再往上到外麵的魔王星,再一路扶搖至宇宙。另一端以此往下,到第三層、第四層……直達最底層的星辰雲海。  不管是正在魔王星上的人,還是駕駛著飛船剛巧從顆星球外行過的人,全部都被那道貫穿星球的光撼動,駭然失語。  正在議會的七大軍團長心頭劇震,同一時間從座位上站起,桌上的水杯碰撞開劇烈的波紋,鼓動的窗簾被湧入的狂風掀開。  大敞的窗戶清晰露出了外麵橫貫天地的光柱,整個中央王城成了無比渺小的背景,數不清有多少人在這一瞬仰頭。  “……那是!”  “是他回來了。”拜蒙喃喃道,“他終於取回了自己的力量……覺醒了。”  未曾經曆過千年前的歲月,眾人並不是完全懂得這句話的含義,但深深刻入靈魂的信仰,讓他們感受到了共鳴般的狂喜。  ——有什麽東西誕生,不……是回歸了。  整個魔族的血液都在激動沸騰。  “等等,巴爾德你要去哪裏?”  被叫住的魔族不曾回頭,唇角翹起一抹笑,低沉的嗓音邪惡睥睨,壓抑著某種激烈的情緒:“還用問嗎?不管是遵從自身的欲望還是神明的意誌,當然是——”  這顆星球上數不清的魔族不自覺邁開手腳,如同接受指引的信徒,向著光柱的方向跋涉而去。  “——去迎接我們的王。”  *  葉滄踏出了那扇門扉。  他來的時候,由歇羅迎接,離開的時候,卻不僅僅隻是如此。  踩踏著空中看不見的階梯,他一步步走下。  每走一步,階梯旁就會出現一道陌生的身影,仿佛見證或者目送般,凝視著他走遠。  那些身影全部都籠罩在漆黑的濃霧裏,最先出現的幾位,眼睛的部位是泛著白光的空洞圓點,裂開的嘴像白色的鐮刀,勾勒出來的輪廓——骨翼,羊角。  葉滄走過時,這幾人似乎衝著他笑了笑,這讓他們的模樣更加毛骨悚然,仿佛隨時就會將眼前的人撕碎。  然而,並沒有,他們的微笑不僅不帶半點殺意,反而像窮凶極惡的野獸收斂爪牙。  葉滄從這些黑霧背後,察覺到了異常強大的力量——屬於王級魔族的力量。  他幾乎立刻明白,這群人並不是黑淵的化身或者衍生物。  ——他們極可能是魔族曆代死去的魔王!  在回歸黑淵後,他們仍舊保持著異常清醒的意誌,得到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  而現在,曾經的魔王們竟然齊齊出現在了這裏,究竟是因為受到了黑淵的召喚,還是……為了迎接與見證這獨一無二的、最後之王?  葉滄並沒有因為這群人的出現有分毫停留,即便係統不斷提示“您的被動技能【七罪】正在被接續觸發”,葉滄也全部當做沒聽見,甚至默默加快了步伐。  再後麵,階梯旁出現的另外十幾道身影漸漸趨向於人類,他們隔著黑霧散發出的氣勢,強悍、粘稠、邪惡,卻因為多了一份完美的偽裝,而變得格外誘人。  有幾位在葉滄經過時,如同執事般優雅地衝著他欠身。葉滄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們落在他身上的視線,灼熱滾燙。  【係統提醒,您的技能七罪(非100%開釋狀態)已大範圍擴散性百連觸發】  【有過載風險,建議完全解放該技能】  葉滄:“……”  有幾個特別奇怪的,葉滄途經時似乎聽見了從黑霧中傳來的莫名喘息。  他們好像極想要向他靠近,想要觸碰他,隔著濃霧都能夠看見那些身影正在瘋狂戰栗,渾身發抖。  有一道黑影像是再也無法忍耐,直接放棄了克製,向著葉滄伸來一隻手。  ——啊啊,這正是、這正是我身前夢中追逐的極夜!  ——那孤寂的王座何等冰冷,一直等待著這樣一個人的來臨和支配。至死未曾等到,至死也沒放下。  ——我是,如此地渴求……  可他終究沒有觸碰到他渴求之人。  正如同與葉滄錯失的時代一樣,在他艱難地抵抗著黑淵警告下的重壓,忍受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因即將觸碰到葉滄的衣角而扭曲地彎起嘴角時,葉滄已經與他擦身而過。  那個遠去的青年,從這段不屬於他的光陰裏掠過,邁向了他自己的時代。他根本毫不留戀地走到了階梯的最末尾,將手放入了歇羅伸來的掌心。  隻這一刻,所有其餘的魔王們全部紅了眼睛,那猩紅的的眸光齊齊落在了歇羅身上,像在滴血。  歇羅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哦,也不是沒有變化,他似乎覺得挺高興,唇角的笑意上揚,倦氣中多了一份饜足的靡麗。  他是全場唯一一個沒有被黑霧籠罩住的先代魔王,也是全場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先代魔王。  歇羅感受著青年指尖傳來的溫熱,不由加深了唇邊的笑意,第一次真心實意地感歎道:“生命真是美好啊……”  其餘·已經死得透透的·先代魔王們:“……”  葉滄挑了挑眉:“真奇怪,你居然會說這種話。”  在跟歇羅相處的過往裏,這家夥總是一副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模樣,做事也總是怠惰地,永遠隻出三分力。  但這三分力就為魔族開創出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不得不承認在治國方麵,歇羅絕對是少有的、能夠跟上葉滄思路的人。  “我也很驚訝,”歇羅微微一笑,“隻是因為一個人的存在,就能夠對生命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微微一頓,半眯的眸子露出思考的神色,“這就是世人所說的救贖嗎。”  葉滄望著他,對比了一下歇羅前後的改變——  大約在他剛遇見歇羅的時候,對方麵對一個被遠古凶獸襲擊的村落,給出的答複是:“已經死去的人無法複活,回歸黑淵的路上有這麽多人相伴,不也很好嗎。”  到了後來,就變成了——  “那些人的哀嚎,真是吵鬧啊……不過,還是稍微處理一下吧,那孩子一定希望我這麽做呢——說起來,怎麽一早上沒見到他了,他又跑去哪裏玩了嗎。”  葉滄:“……”怎麽說呢,大概就是從消極怠工,變成了終於願意動彈一下的程度了。  ——不說歇羅自己,單從他治下的子民角度來說,真的是救贖了(淚目)  說話間,葉滄跟歇羅已經走到了第二層的一座高塔上——那正是葉滄最初站立的地方,此時夜鷹還待在那裏。  望著緩緩走來的葉滄,夜鷹似乎還沒怎麽反應過來,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身上——  那些肆意蔓延的魔紋,僅僅是長久凝視,便讓兩眼刺得落下淚來。而那尖尖的耳朵,以及徹底變作血紅的眼瞳,就仿佛一條鴻溝,橫在了想要抵達青年身邊的凡人麵前,讓兩人的距離,一刹,無限遙遠。  靠近和遠離的欲望同樣強烈,像有一隻撲火的飛蛾,在夜鷹的心中不斷撲簌。然後,終於,他突然抓住了一閃而逝的靈光,從最初見麵起,就覺得熟悉的感覺,終於被他回憶了起來——  夜鷹是見過葉滄的,或者說,他見過這種狀態和模樣下的葉滄。  就在成為最頂尖雇傭兵的那一天,保持著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的好奇心,他用光了當時所有的積蓄,解鎖了懸賞榜上的第一人——不是某個區域或者星球,而是整合了全宇宙四大星域後,賞金最高的那一個。  這序列第一的存在,自古以來就列在賞金榜最上方,哪怕第二名變了幾輪,但第一名變更的消息也從未傳出。  隻有最頂級的雇傭兵,願意花費數以億計的金錢,才能夠查閱到那人的資料。  花這麽大的代價,僅僅為了去看一眼明顯已經超出處理能力的目標——這種行為無疑異常蠢,但幾乎所有晉升頂級的雇傭兵都會這麽幹。  這個行為本身,已經成為了一種隻存在於最頂尖強者中的,約定俗成的儀式。  他們並不是抱著“狩獵”的目的,更像是以凡人之身扣響神國的門扉,哪怕僅僅是窺見一個更高位麵的一隅,也算完成了一個凡人所能達到的終極,死而無憾了。  夜鷹當然也不例外,他當時去看了,完成夙願的激動心情蓋過了那段記憶本身,使他一度模糊了當時看見的那張臉。  可是現在——  夜鷹望著立於他麵前的葉滄,曾經隔霧看花的記憶在此刻無限清晰,並最終與眼前的人重疊。  他終於記起了那序列第一的懸賞內容,那是一則尋人啟事,或者說,一種對世人的昭告。  而它最初出現的原因,甚至所謂雇傭兵協會建立的原因,都不過是一群倉惶無措的魔族,想要尋回他們的主人——  [這是我們的王]  [你若看見他,記得提醒他回家]  [代表魔族向您致以最真誠的感謝,此條由魔王星第一軍團長簽署蓋章]  這從來沒有變化的黑淵第二層,不知是不是由於今天的日子特殊,神明仁慈地讓天穹露出了一條縫隙,於是天上降下了一縷光。  葉滄站在這縷耀耀的明光之下,他正疑惑地望著出神呆立的夜鷹,身後的火海依舊熱烈,將天上的雲朵染成漂亮的緋紅,卻像迎來了黎明。  夜鷹忽然感受到了某種既定的命運。  不管是過去,亦或是如今的黑淵之外。  那些喧鬧的聲響,攢動的人頭,正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的身影,似乎都在訴說這一件事——  回來吧,請別猶豫。  王的子民早已恭候多時。第89章   “……你還在發什麽呆?”  葉滄的聲音把夜鷹從回憶中喚醒, 但夜鷹的腦子還在嗡嗡響,過度的衝擊讓他的兩眼無法聚焦。  葉滄也不等他反應, 直接道:“準備好, 我們要走了。”  雖然說他呆在黑淵裏沒所謂, 但除了他以外的人可不好說,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葉滄總覺得黑淵之外有些吵鬧——好像有很多人正在向這片禁域聚攏。  黑淵完全可以理解自家寶寶想要到處撒歡的心情,就像重拾回雙翼的飛鳥, 總會迫不及待想要重新嚐試飛行一樣。  神明此刻的喜悅讓她變得尤為寬容,更不要說她原本就對自己的孩子無有不應。  於是葉滄毫無阻礙地振開由黑霧組成的雙翼,這個世界所有的風順從他的心意, 帶上他指明的幾人,扶搖直上。  那貫穿始末的光柱, 成了引路的明燈。  葉滄一路穿越世界終末的火海,穿越空寂無人的殘垣,穿越恢宏古老的宮殿, 最終, 從深淵之下破出,哪怕到了外麵後, 仍舊向天際衝出了好一段才停下。  他立在高高的半空中,穩住身形後,向下方看去。  ……那些吵鬧並非是他的錯覺。  無數的魔族正聚在這裏, 此時黑淵的大半黑霧都有序地繚繞在了光柱上,以致於這片地域迎來了有史以來可見度最清晰的一刻。  仿佛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共鳴, 這一瞬間,所有的魔族齊齊抬頭,然後他們看見了那道立於空中的身影。  不知道是從哪一個年紀稍大的魔族開始,一個接一個的,他們突然拜倒了下去。身體因克製不住的激動而顫抖,哪怕撐在地上的雙手也哆嗦得不成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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