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


    【箱庭·和他共度的每一個時光】


    明無夢總會說,朝顏像是一隻貂,潔白,靈巧,雙眸之中總會有星光閃爍,體態修長,舉手投足都能感受到與自然的和諧,一顰一笑都如同飛落的雪花,轉瞬即逝,但是是令人無法忘記的美。


    “朝顏,你知道嗎,如果沿著津沽大運河向著下遊去,大概五天左右,就能到穗恒,朝顏你應該沒有去過穗恒吧?這次我們能夠去看看……”


    “清懿,不用了。”朝顏搖了搖頭,“我知道你這次是有要事在身,不用為了我而麻煩,如今津沽逐漸穩定,你也該想想那些藥材該怎麽脫手了。”


    “這件事已經解決了,江南那邊因為水災,現在需要大量物資,我前兩天已經讓小牧他們去談好了,我們降低十分之一的價格,他們能吃下八成。”明無夢說道,“等做完這一次,我們便回津沽吧,我準備退居幕後了,剩下的交給小牧他們就好。”


    朝顏垂下頭,嘴角有點不自然地下垂。


    “對不起……清懿……”朝顏看向不遠處的丈夫,“不能給你生下孩子。”


    “說這個幹什麽?”明無夢走過來,雙手環繞住朝顏,把她擁入懷中,他嗅著懷中那位女性的芬芳,“不是說好了不說這個的嗎?我們本來就沒有這個打算,再說了,有小牧他們做事就好了。”


    朝顏的臉紅了些,她稍微動了動身子,似乎想要從這個懷抱中掙脫出來。


    “別……”明無夢把自己的頭埋進朝顏的脖頸之中,“姐……就讓我這樣抱一會兒……”


    朝顏停下了,她聽見了明無夢話語中的疲憊。


    朝顏抬起手,搭在明無夢的手上,她輕輕撫摸後者的手,感受自己丈夫的溫度和觸感,自己的手仍然如當初一樣,但是明無夢的手卻已經開始有了歲月的痕跡。


    她知道那一天遲早會到來,畢竟再怎麽說……明無夢依然是一個‘人’,和自己有本質上的區別,更何況明無夢不願意喝下自己的‘血’,對明無夢來說,延長壽命的吸引力甚至不如讓自己不受傷重要。


    朝顏自然會感到不解,畢竟明無夢是這麽多年來她見過的第一個確確實實對長生不在乎的人,用他自己的說法就是,‘人生幾十載已經足夠用了’,哪怕壽命長了,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不如好好享受當下。


    “朝顏,一會兒吃什麽?”


    “嗯……吃魚!”


    “好。”


    唯有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夠不去注目流逝的時間,不論在經曆的時候怎麽想,在度過之後才會感到時間確實已經不在了,失去的時間永遠無法挽回,未來會是什麽樣子永遠無法預測。


    至少對於朝顏,這是無法預料的。


    朝顏嚐試讓自己盡可能不在意時間,然而,隨著明無夢臉上的皺紋一天天變多,頭發一日比一日更斑白,朝顏知道,自己終於要迎來那一天了……


    最終她還是低估了明無夢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即便她明白作為一個長生不老的人,對一個普通人產生感情有多麽可笑,這是她必須接受的結果。


    “結果沒想到……會是這樣啊……”


    箱庭之中,柯羅諾斯看著床上那老人閉合的雙眼,自嘲似的笑著


    後悔嗎?當然不會,對自己來說,如果明無夢死了,那麽自己所謂的永生也毫無意義,現在這樣,還算是有個念想,至少……在自己餘下的時間之中,還會有期待,期待自己能夠找到方法,讓自己的丈夫睜開眼,再和自己說說話。


    “時間啊……時間……”


    自從那一日開始,祂就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一切存在,魔女這個詞融入了她的身體,祂成為了柯羅諾斯,擁有權能的魔女。


    “算下來……六百多年,外界的世界已經過去了六百多年嗎?”柯羅諾斯抬起頭,隻見四周的景色卻一直沒有變化。


    不論過去了多少年,都沒有變化。


    “其實在獲得權能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時間給了他,幾乎全部的時間,隻留下最後一點給我自己,哪怕你們不找上門,我也不會再撐多久。”柯羅諾斯說道——在她的麵前,之前那個名為mode的少女正看著自己,“我也想開了……追逐這點虛無縹緲的希望,太累了。”


    “你當初……給自己留下了多久的時間?”mode輕聲說著,她沒有讓自己的聲音太大。


    在進入箱庭的那一刻,她便出現在了這裏,和上次不同,這次她並不在涼亭裏麵,而是直接出現在了柯羅諾斯所在的宅邸之中,在雙眼模糊之後,她便看見了正在和床上老人說話的柯羅諾斯。


    隻有在看著床上那位老人的時候,柯羅諾斯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那種溫暖,充滿愛意,很普通,但是能打動人心的笑容,唯有真心愛著對方,才會有這樣豐富的感情吧……或許正因為如此,在成為魔女之後,柯羅諾斯的心才不會像別的魔女的那樣冰冷。


    “一個時辰。”柯羅諾斯說。


    魔女對著麵前的少女說道:“……我隻給自己留下了一個時辰。”


    也就是兩個小時——mode在心裏說道,但是……柯羅諾斯成為魔女是六百多年前的事情的話,那兩個時辰不應該早就……


    “因為這裏的時間對我們來說,很緩慢,和你們不同,若是承受這麽緩慢的時間,你們的身體會崩潰的,但我們並不會,我們的身上都有我的權能,所以這麽緩慢的時間並不會影響我們的身體。”柯羅諾斯說道,“所以明白了嗎?這裏的的景色不會有變化,因為對這裏而言,一切都發生在兩個時辰以內。”


    “可是……埃可來的時候還是白晝,而我來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mode說道,“如果時間緩慢的話,在我和埃可之間的時間還不足以讓太陽下山。”


    “那是在你們的眼中罷了。”柯羅諾斯搖了搖頭:“在我的眼中,天空一直都是黑色的。”


    天空一直都是黑色的……朝顏想著……自從明無夢的雙眼閉上之後,自從自己成為柯羅諾斯之後,天空一直都是黑色的,看不見光亮。


    也正如很久很久以前的月色下,朝顏和明無夢的第一次相遇。


    “你說,你有辦法救回他。”柯羅諾斯對著mode揮了揮手,一杯盛滿茶葉的茶杯出現在了mode麵前的桌麵上,“什麽時候開始?”


    “你……不問一下我們的方法和代價嗎?”


    “為什麽要問?隻要能救回他,付出什麽代價都沒問題。”柯羅諾斯閉上眼,“當然……我知道我這個想法很可笑,畢竟他已經在死亡之中了,救回來了又能撐多久?我隻是有點想他了。”


    我想他了……想念他說出我名字時候的聲音,想念他的動作,話語,容貌,他的一切……在時間的流逝後,這種思念沒有減緩,反而愈來愈劇烈,無法忍受,腦海中的想法逐漸從讓他起死回生逐漸變為讓他睜開眼……


    哪怕隻有幾分鍾也足夠。


    “如果說你會因此失去作為魔女的權能呢?”mode問道。


    “無所謂。”


    “如果說你將失去永生的力量呢……”


    “也無所謂。”


    “那如果……”mode沉默了一下,“在那之後你們的相遇隻能有一天的時間呢?”


    “那也無所謂。”柯羅諾斯沒有任何猶豫。


    別說是一天……哪怕是半天,一個時辰都足夠了。


    “那我們這邊的要求……”


    “全部答應。”在mode還沒有說完的時候,柯羅諾斯便開口了,祂臉上的平靜終於有了波瀾,倒不如說,終於有了希冀的光,“告訴我該怎麽做。”


    “解除他的代行者身份,然後把他送出箱庭。”mode看著床褥上的老人,“在外麵的人會用一種【魔女的收藏】……也就是帶有汙染的物品把他的時間調整到一天之前,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天,這樣你們便能夠有一日的時間相處。”


    mode記得,魏吾珍詢問過徐傑夫有沒有可能多次使用這個力量,讓那位明無夢先生能夠往前回溯更多的時間,這樣是不是能讓他擁有更多的日子?


    ——“你可以試試,但是我事先告訴你,一個行就將木的老人,在自身作為代行者的汙染被回收之後又直麵幾次利維坦的汙染,你大可以猜猜看他會不會當場嗝屁。”這是徐傑夫的原話,“能夠回溯一天已經是極限了,更不用說那位柯羅諾斯還是一個幾乎沒有多少權能的魔女,說句實話,我甚至覺得直接想辦法殺了她可能會更簡單。”


    按照柯羅諾斯的說法,她的權能幾乎用來維持明無夢的時間,留在她自己身上的所剩無幾,這大概也是為什麽作為魔女的柯羅諾斯自己也快沒有時間的緣故吧,正常的魔女會這麽做嗎?很顯然不會。


    “我們的要求是……遷移你的錨點到我們規定的地方,然後停止這一次的魔女事件……後續我們會妥善安排好你的需求。”


    然而,mode依舊要說出【瓷】的要求,因為這是規定,是原則。


    “我們會讓你的丈夫回溯到死亡的前一天,但是……在解除代行者這個身份之後他會承受來自另一個魔女的汙染,所以……短時間內他不能再次成為你的代行者……所以,他會隻剩下一天。”


    mode接著說道。


    她強壓著鎮定,在這個時候,不能有任何慌亂。


    嚴格來說,mode是第一次和魔女談判,按道理來說,這件事應該讓魏吾珍來,但是魏吾珍無法進入這個箱庭……所以他守在外麵,使用那個棋盤。


    而之所以要驅逐醫院的人,正是因為他們需要把明無夢送出箱庭,而且要在那裏使用徐傑夫的那個【魔女的收藏】,也就是【利維坦的妒忌】,如此算下來,那個時候將會有三個魔女的權能在同一個地方生效,產生的波動不容小覷,所以適當地讓周圍人離開,也算是一種保護,就連埃可也離開了。


    按道理來說,應該讓徐老先生離開,不過現在徐老先生的狀況實在是不容樂觀,若是離開這片地方,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事。


    “足夠了。”


    “那……請過目一下這一份契約。”mode在心裏歎了口氣,至少這一步還是挺順利的。


    接下來就簡單多了,mode把那張早已經準備好的羊皮紙拿了出來。


    “這些條例,都是作為魔女的我需要遵守的,對嗎?”柯羅諾斯問道。


    “……是的。”


    “我明白了。”柯羅諾斯在羊皮卷的末尾寫上了【柯羅諾斯】這個名字。


    在簽下契約之後,柯羅諾斯便開口道:“什麽時候能夠救回他?”


    ——祂已經無法再等待下去了。


    哪怕隻有一日,也是六百年來的奢求。


    “他們已經守在外麵了,隻要您想,現在就可以開始。”


    在這個時候,柯羅諾斯卻沒有那麽果決了。


    祂看著床上的那個老人,眉頭顰蹙。


    祂閉上眼,沉默不語。


    mode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著。


    柯羅諾斯閉著眼,呼吸急促了不少,但很快又放鬆了下來,祂想要抬起手,但是又放下了,祂很糾結,兩隻手抬起,揉了揉自己的長發,祂站起身,來回踱步,揮手握住一盞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把酒杯扔到桌上。


    祂似乎下定了決定,揮了揮手。


    ——那存在於夾縫之中的時間消失了。


    mode頓時出現在了走廊之中。


    還有那一張床,和床上的老人。


    魏吾珍,徐傑夫還有麗諾爾當然看見了他們,在這一瞬間,他們仿佛能夠看見冥冥之中,老人身上有什麽東西消失了,而緊接著,老人身上的生命急速流逝。


    “抓緊時間!”魏吾珍喊道,在他手中的棋盤上,那一枚黑色的棋子轉變為了白色。


    而徐傑夫則是拿出了那個懷表,按動。


    他的右眼被一片湛藍色吞噬,閃過一絲幽寒的光芒,他輕聲說道:“……一如昨日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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