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島】


    【地點不明】


    【時間不明】


    子規記得,在她人的生中,不對,應該說是她的童年之中,最喜歡的東西是……是什麽呢,哦,想起來了,是一根煙鬥,黑色的煙鬥,帶有銀色的鑲邊,柄的位置很長,對於以前的子規來說,應該是最渴望的事物……不對,應該說是在有了渴求之後所奢望的事物。


    需要介紹一下嗎?她的名字是子規,沒有姓氏,隻有子規這個名字,姓氏不重要,也不需要,姓氏是束縛一個人的繩索,一旦被冠以姓這個東西,血脈和家族就會把人束縛在一個房間之內,在做很多事情之前就不得不考慮一下後果,而這可不是子規喜歡的。


    在子規八歲的時候,老師說,人應該是平等的,孩子們不應該為了什麽事情分個高低,人應該是實誠的,他們也不應說謊,人是善良的,有人遇到困難子規們要伸出援手,諸如此類的話,總而言之,作為人,他們應該具備很多美好的品格。


    那個時候,身邊的人都維持著表麵上的平等,是的,表麵上的平等,表麵上的實誠,表麵上的善良,隻要讓老師看見這邊表麵上的一切,他們的生活便是自由的,小孩子是最會偽裝的生物,他們的外表和他人對孩子的印象使他們成為了最好的偽裝者,他們的一切錯誤都能被歸結於心智的不成熟,和見聞的狹小。


    那個時候孩子們雖然裝著乖巧,但總會有攀比,會有小團體,而劃分出團體的理由也很可笑,比如我看你不順眼,或者她長得比較好看,就是這種純粹的念頭,最簡單,也是最無可更改的理由,催生出了最原始的惡意和欲望,孩子們的攀比很簡單,比如每天帶來學校的零食和午飯,筆盒裏麵的筆盒橡皮擦,甚至是書本的包書皮,對,這種在大人眼中看來十分簡單的物品,卻是他們那個時候用來決定自己地位的東西。


    先前也說過,子規沒有姓氏,沒有父親和母親,沒有家人,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們遭遇了不測亦或者別的什麽,子規的父母從來沒有存在過,按照人類社會的結構標準,子規的親緣關係之中沒有父母的存在,或者說,沒有家人的存在,就連子規的血脈也隻是屬於她自己,她是整個人類社會之中的異類,就仿佛是憑空誕生的人,但是又尋找不到任何謬論。


    這便是子規,一個誕生在櫻島,但是不屬於櫻島的人。


    子規居住在城郊的孤兒院,那裏的院長是子規的養母,四十多歲,沒有名字,人們都喊她院長,很多時候,對一個人的稱呼習以為常,那麽那個人本來的名字反而就不重要了,比如養母,比如護士阿姨,比如門衛大叔,諸如此類。


    那個時候,子規身上最珍貴的東西是一個煙鬥裝的吊墜,和養母的煙鬥一模一樣,據說這是很多年前養母購買煙鬥的時候附贈的小東西,不值錢,但做的還挺精致,子規把那個吊墜掛在包上,如果有人問起來,她也能很自豪地說,這個東西獨一無二,這是養母給予她的東西,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那個時候的孩子攀比很簡單,而擁有這樣一個漂亮的煙鬥吊墜的子規,自然是在這一片攀比之中的最頂端之一,至少,在同學們擁有一個比這個更漂亮,或者更珍貴的吊墜之前,這便是最漂亮的。


    “子規,祈禱的時候要專心一點。”養母說。


    “我知道了,母親。”子規回答道。


    “在學校遇到什麽事情了嗎?”養母問道,“我看你有一點心不在焉的。”


    “沒什麽……隻是剛才在想一些別的事情……沒事。”


    “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不要感到為難。”養母說道,“我們作為家長,就是要為孩子分擔煩惱的,如果什麽事都不和我說的話,我也沒辦法幫到你。”


    “好的。”


    子規看著那個祭台,空曠的祭台,上麵那一小碗塵土上插了三支香,剛燒了一小截,想要完全燃盡應該還沒這麽快,除此之外,隻剩下一個酒杯,裏麵盛了半杯清酒,這就是祭台上的全部東西,沒有牌匾,沒有神位,沒有神像,子規祭拜的神……是什麽呢?


    她不知道。


    養母……也就是院長,讓每一個孩子都祭拜這位神明,她沒有告訴孩子們這位神明是什麽,也沒有說這位神明的教義是什麽,總而言之,孩子們隻要虔誠地獻上自己的信仰,隻需要這樣,而在外麵,他們也不會說自己的神明是什麽,嚴格來說,不會有人來詢問他們這些問題——畢竟沒有必要。


    學校離孤兒院有很長一段距離,每天早上養母都會開車送他們上學,大概小半個小時的距離,八點出發,八點半左右到,九點開始上課,學的都是一個孩子應該學的東西,作業不多,課餘時間長,這也讓孩子們之間的攀比有了足夠的時間發酵。


    子規的那個煙鬥吊墜依舊是獨一無二的,直到另一個吊墜的出現。


    其實回想起來,我也記不得那個吊墜到底是什麽模樣了……就連那個孩子叫什麽,長什麽樣,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記得,在那一天……當那個孩子拿出一個更加精美的煙鬥吊墜的時候,別的孩子的目光是什麽樣子,渴求,羨慕,奢望,貪婪,嫉妒,還有……


    還有對站在一旁的子規的憐憫。


    這便是在祭拜的時候,子規所想的事情——養母給予她的吊墜不再是最好的,這個煙鬥吊墜不再顯得珍貴,是的……她已經看見了更加漂亮、更加美麗、更加稀有的吊墜,而且還是一個煙鬥吊墜,這叫她怎麽不心動?


    但是子規也知道,即便她換到一個更好的吊墜,也總會有更加好的出現,這是一種永無止境的循環,更漂亮與更漂亮相互疊加,一直到……不,這不會有重點,在吊墜之後還能夠是什麽的別的東西,隻要這個攀比沒有到一個盡頭,那麽就會不斷繼續。


    “你想要我的那個煙鬥?”養母皺了皺眉,問道,“為什麽?”


    “……我喜歡。”子規想了半天,隻能想出這個理由。


    “那等你成年以後,我把這個煙鬥送給你。”養母略微思索了一下,接著說道,“你現在還小,不能抽煙,等你成年以後再抽。”


    子規終究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總不能說,養母這個煙鬥可以一下子把班上的所有孩子比下去吧?先不提這個理由有多可笑,子規自己也不會這麽做,她固然有著孩子應該有的攀比心,但是她也有最基本的理智。


    她選擇從這一個攀比之中退出。


    她去往那個小房間,那張木桌子上的小祭台,裝著一捧土的小碗,她為那個小碗插上三根香,往酒杯裏倒上半杯酒,然後開始對著這個沒有名字的神明祈禱,動作?按照自己的來,禱告詞?按照自己的來,不論做什麽都按照自己的來,整一個孤兒院的孩子,沒有一個人在禱告的時候是一樣的,他們仿佛信奉著不同的神明,但是,卻是在同一個房間內禱告。


    “神明,不知道你能否聽見,如果能夠聽見的話,請告訴我,我們追求這些的意義是什麽……我想過,養母給予我的這個吊墜,不論價值多少,都應該是我所診視之物,但我不清楚……為什麽我會希望擁有更好的?這種思維到底是否正確?”


    “神明啊,我們的目的又是什麽呢……我們學習,讀書,祭拜您,為的又是什麽呢,養母從來沒有說過我究竟來自哪裏,也沒有告訴我我應該去往何處……我到底該怎麽做?”


    “神明啊,我不想煩惱這種問題,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遠離這種煩惱吧。”


    子規從此沉寂下來,從八歲開始,九歲,十歲,十一歲,十二歲,一直到十六歲。


    總而言之,如果要算起來確實是很簡單的生活,仍在人群之中也不會有人認出來吧。


    直到她死去的時候,也依舊是如此的默默無聞。


    嗯……你說什麽?子規怎麽死了?是啊,沒說錯啊,子規確實是死了,就在她十六歲的時候,理由也很簡單,她的養母讓孩子們祭拜的神明是虛假的,整個孤兒院都在祭拜各種不存在的神明,這種欺騙是對神明的褻瀆,在事發之後神使便找上了門,一個也沒有放過,甚至不需要求證,那個簡單的祭台還在那兒呢。


    ……什麽?如果她死了,那後麵的故事是誰在出演?


    是我啊。


    對啊,我不是一直都在這裏嗎,剛才說的那麽多都是我在說啊,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啊……總之呢,屬於子規的一生就這麽結束了,很普通的一生,太普通了……以至於我都有點看不下去。


    反正子規都已經死了,那麽這個身份借我用用也不錯啊,畢竟,她是不知何時誕生的存在,我不也是一樣嗎?我們兩個簡直就是絕配……


    我啊……我是誰?


    我就是子規啊,她所信仰的那個子規,被子規信仰著的子規。


    至於別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畢竟我該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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