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島·地點不明】


    【具體地點不明】


    【黑幕事件·第三天】


    高阪紐乃這個名字並不是他給自己取的,不論是高阪這個姓,還是紐乃這個名,這兩者都不屬於他,在他作為高阪紐乃存在之前,他的名字是……沒有,在他考過恩澤成為神使之前,或許還要再早一點——之前,他的名字是空白的。


    名字重要嗎?或許重要,或許不重要,名字承載著一個人的稱呼,身份,很多時候,人正是因為有了名字,才會顯得特別,哪怕是相同的名字,也因人的不同而有區別,。


    “請容許我對打開棺木的人說,社會的基礎建立在對逝者和往生者的尊重之上,在我們挖出第一座墳墓的時候,我們便從人猿化為了人,當人對逝者失去了尊重,那麽社會的基礎就不複存在。”


    高阪紐乃垂著眼,他沉默著,聆聽著牧師的話語,那被打開著的棺材裏麵,逝去的人正在沉睡著,這是高阪紐乃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一具屍體,一些微弱的屍臭味,腸道內的細菌分解人體的蛋白質產生的氨和硫化氫混合的味道,在正常情況下,哪怕是在冬天,遺體在六到八個小時之後就會開始腐爛,在剛開始的一到兩個小時,人的肌膚會褪去顏色,失去光澤,灰白色的臉,皮膚一點彈性都沒有,肢體僵硬,關節也不能夠彎曲,那位逝者就這麽躺在棺材之中,睡著了。


    不遠處的祭祀禮台上便是那把界明刀的刀架,刀並不在那裏,刀在高阪紐乃的腰間,紅色的典雅台子架起,墊上幾層的鵝絨布,兩根純木製的支架,深邃而迷人的紋路,那把刀就在那裏,和屍體呆在同一個房間裏麵。


    他跪坐在祭台前,虔誠地禱告著,那位牧師依舊在嚷嚷著什麽,沒人在意,也沒有人會去在意,他正在等待著,等待著什麽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一小會兒,就會有人從神社的門口經過,先是聲音,然後是人,如果是像以前那樣,那人就會勸說自己嚐試拿下界明刀,拔出,然而這次不同,這一次,高阪紐乃不是祭祀,而是神使。


    那把刀就在腰間,在那裏靜靜掛著,春日鹿的界明刀,代表著人類的文明與科技發展的刀,代表著常識規則的刀。


    高阪紐乃正在等待。


    在牧師的說話聲中,兩道聲音由遠至近。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話題轉移到這件事上?”


    “因為這他媽的值得我一直在提!我的人生被人動了手腳,這隻耳朵已經毀了,隻聽得見尖銳的高頻聲響,我耳朵每天都在耳鳴,沒問題,我接受了所有的損失,現在輪到我翻身了!去你他的分層!去你的地區!還有去你的什麽狗屁神明!”


    “你隻想著你自己!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走到大街上,從三日月走到萃白監獄,你看看的腳下踩過去了多少具屍體?”


    “關我什麽事!我讓他們信仰邪神了?道德綁架?我哪兒來的道德!”


    那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神社之內,也一眼就看見了在神社正中央的高阪紐乃。


    “好久不見,我是不是應該這麽說?”


    “好久不見。”高阪紐乃把腰間的界明刀取下,雙手捧起,遞到那人的手中,“這把刀該還回給你們了。”


    “這裏隻有我一個人。”那人接過界明刀,在自己的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後把刀一拋,刀便安穩地落到了架子上,“不需要了嗎?”


    “不需要了。”


    “我還以為你或多或少會有點舍不得,一般在這種時候你不應該說什麽,比如你的人生還有遺憾,不想就這麽死去,亦或者讓我幫你保護一下你的同伴之類的嗎?”那人在高阪紐乃的麵前坐了下來,渾然不顧一旁牧師疑惑的眼光,“人應該都是珍惜生命的吧,別和我說什麽有些東西比生命還重要,我知道人類都是由私欲的,沒有私欲的那不是人類,而是什麽聖人,你應該也有私欲,在私欲的影響下你不會慷慨赴死。”


    “在那之前,我有些問題想問。”高阪紐乃看著那人的雙眸,“我叫你春日鹿,可以嗎?”


    “稱呼倒是無所謂,你就這麽叫我吧。”春日鹿說著,臉上露出了一副被你發現了一般的笑容,春日鹿用手摩擦了一下下巴,黑色的頭發就這麽散在額前。


    “當初為什麽會選中我?”


    “你是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別這麽想,我當初在每一個神社都這麽幹,去一個神社我就慫恿那裏的祭祀去把界明刀取下來然後拔出,不止你一個人這麽做,按照你們人類的說法,這叫廣撒網。”


    “那你為什麽能夠在我們這裏出現?”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不在高天原吧?這個問題其實很容易跟你解釋,首先,你去過平野嗎?就是區域零的平野。”


    “……去過。”


    “你所說的去過指的是所謂三日月的總部,實際上你從來沒有到達過平野,因為平野就是高天原,也就是神國,以你們人的身軀,哪怕你是神使,你也無法進入到平野之中,你在那裏待上一秒鍾,你的身體就會被那裏的汙染吞噬殆盡,因此你們去的所謂的平野,其實就是三日月的總部,那裏是高天原和葦原中國的交界處,你可以理解為屏障,那是你們能夠靠近神國最近的地方,但不論怎麽說,那裏還是人間。”


    春日鹿用手指在地上畫了一個圈,指著圈的裏麵:“這裏,就是櫻島,也就是葦原中國——你們人類所居住的地方。”


    春日鹿又在這個圓圈之外畫了一個大圓圈,把整個小圓圈包裹起來:“這個圓圈和葦原中國之間的地方,就是平野,高天原,神的國度,不管你怎麽稱呼都可以,總而言之,神的國度在你們的世界之外,把你們的整個世界包圍起來。”


    接下來,春日鹿又把手指指向了自己:“至於我為什麽會出現在葦原中國而不是高天原,其實也很簡單——我不是春日鹿這個神明本身,隻是春日鹿的名字屬於我而已。”


    “……什麽意思?”


    “有這麽一個故事,有一隻烏龜,在一個人前方一百米的地方,烏龜的速度是人的十分之一,那麽,請問烏龜和人同時開始跑步,人需要多久才能夠追上這隻烏龜?答案是永遠也不可能——當人追上那一百米的時候,烏龜已經向前進了十米,追上那十米,烏龜又往前一米,十分之一米,一百分之一米,隻要一直這麽持續下去,人與烏龜的距離會無限接近,但絕對不會為零,還記得吧?你應該記得很清楚,這個故事還是我們告訴你的。”


    “嗯……”高阪紐乃點了點頭。


    “這個故事的名字叫芝諾的烏龜,我們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對時間度量做了一個變換,把正常世界的時間映射到這個故事之中的度量下,用這個故事的時鍾的指示看運動,結論自然不一樣。既然這是一個“佯謬”或者“悖論”,就說明這肯定是錯誤的。”春日鹿拍了一下手,“而我的名字是春日鹿,但我並不是春日鹿本身,我的實質是什麽?芝諾,這個故事之中的芝諾,我並不是神明,現在在你麵前的是芝諾,你所信仰的神明,而在高天原的,是春日鹿這個名字,名字和本質可以是不同的東西,這也是為什麽春日鹿的界明刀會這麽混亂,因為春日鹿隻是一個名字……從一開始春日鹿這個神就隻是一個名字,使用這個名字的是我。”


    “那我明白了。”


    “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高阪紐乃,你為什麽沒有留念?”


    “啊……要說留念其實也是有的,隻不過,我並不會在事後才反思我的行為,人在很多時候本能都會比理智更先行動,那時候的我隻想不顧一切解決掉這件事,至於我的生命……”


    “你是為了解決這件事,還是為了那個叫尾村增鶇的人?”


    “……”


    “看來我猜的不錯。”春日鹿笑了,“最後和你說一句吧,你們本來都應該死在這裏的,神明和下照命的交易之中本來就包括了你們三個的命,你們算是這一場交易的定金,不過現在,你們至少活下來了一個人,不是嗎?”


    “聽起來不錯。”高阪紐乃閉上眼,“我有最後一個問題,在高天原這個圓圈之外……是什麽?”


    他聽見了春日鹿的嗤笑聲。


    “高天原之外啊……是沒有被遮蓋住的世界。”


    高阪紐乃睜開眼,看見的是尾村增鶇的臉。


    “……你……為什麽……”


    聽見尾村增鶇的話,高阪紐乃笑了,他現在可以確定,尾村增鶇活下來了,夜守木荒已經死了,而他也被春日鹿的權能耗盡了最後的燈火,但是在這件事之後,尾村增鶇活下來了,他們在神的交易之中逃出了規則,讓人的力量能夠在世界的規則之上破出一個小洞口。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尾村增鶇呢喃道——她的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在最後一刻,高阪紐乃用那把界明刀的權能把尾村增鶇的傷痕放置在了一個遙遠的時間之後,那個時間或許在尾村增鶇的壽命結束的時候都不會到,這也就代表著,尾村增鶇不會死去。


    付出的代價是什麽?高阪紐乃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他自己的身體正在淡化,他的存在正在被從時間的維度上抹除,他的痕跡會泯滅在時間和空間的河流之中,分散到各個角落,這是嚴重的代價嗎?並不是,他本來就會死亡,但在死亡之前狠狠地薅了一把神明的羊毛,他覺得自己賺了。


    “我不是木頭。”高阪紐乃笑了,“我從來都不是什麽木頭。”


    他躺在地上,手中的界明刀早已經消失不見。


    他看向天空,然後,下一刻,他看見了神被剖解的模樣,在那一副景色之中,他安然入眠,被牧師裝入棺材,成為了那一具屍體。


    他回到了最初的神社。


    從此,世界上便少了一個名為高阪紐乃的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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