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將時間倒回到地鐵剛開始離開站台的時候。


    李沒有找位置坐下來,正相反,她在車廂之中踱步,她維持著同一個方向行走著,就像是在街道上三步,實際上,她在尋找痕跡,尋找非自然的痕跡。


    並不困難,隻要有任何組織尋找十一號地鐵發生的事情,那麽就一定會有痕跡,非自然的痕跡不是人能夠抹去的,這種痕跡是一種很抽象的東西,怎麽說的,一種違和感,非自然的存在伴隨著違和感的出現,哪怕沒有看出來,潛意識都會告誡自己。


    倒不如說,違和感這個詞匯本就是為了描述非自然事件而存在的,這是一種掩飾,把這種痕跡轉化為可以用語言形容出來的形態,有助於她們在陷入非自然的時候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種預料是很重要的,畢竟,在明白當下的處境之後,做好充分的準備必然能夠減少自己的損失。


    “我說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了嘛……我怎麽會騙你呢。”


    不遠處的男生正把自己的女朋友——看起來應該是他的女朋友擁入懷中,柔聲安慰著。


    “你沒有騙我?”


    “當然沒有啊,我肯定記得的,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我們認識這麽久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對吧,你看,我們現在不就是要過去見他們嗎?今天過後我們就能夠商量結婚的日子,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去一次拉芙蘭,等我們結婚之後就去拉芙蘭度蜜月吧。”男生揉了揉女朋友的頭發,“到時候我們坐飛機過去,玩兩個月,好好看一看。”


    “我還沒有出過國呢。”女生說,“如果要去拉芙蘭,我一定要看一下那個藝術天堂,據說那裏有兩千多年前的藝術和雕塑,簡直就是我夢想中的聖地,聽我的,我們一定要看看那裏,逛幾天都不為過。”


    “既然如此,那你肯定也不會錯過那個宮殿了,皇家宮殿,十七世紀時候建造的,我前幾天看了照片,真的太漂亮了。”


    “對啊對啊……我……哎,我忽然想不起來長啥樣了,嘖……”女生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皺起眉頭,就像是忘記了什麽,“想不起來,怎麽回事呢,明明這些我應該記得很清楚的。”


    “哈!現在你可不能說我記性差了,我們半斤八兩!”男生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立馬指著女生開起了小玩笑。


    “你!”女生裝作生氣的模樣,輕輕錘了男生一下。


    隨後兩人都笑了起來,又開始說起了悄悄話,他們朝著門口挪了幾步,避開了人群,也對,這樣的交談並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或許那兩人隻是想悄悄說些隻有對方能夠理解的話,亦或者別的什麽,不過,在這之前的交談一字不落地進入到了李的耳中,也讓李本就不怎麽好看的麵色變得更加陰沉。


    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從站台到地鐵上,這已經是第三個忘記了什麽事情的人,根據李的觀察,那些遺忘了什麽事情的人並不需要多久就會想起來自己忘記的事,但那短短的時間確實是遺忘掉了,不管多麽重要,就像是從大腦之中被抹去,不負存在,他們甚至忘記了被遺忘的事物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一點點概念都沒有留下。


    違和感。


    是的,這就是違和感,如果說,日常生活中忘記了什麽,那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但若是許多人在同一個地方同時出現了這樣的狀況,那就很耐人尋味了,九州有一句話,叫三人成虎,放在這裏應該也能夠用一下。


    一個人忘記了什麽事是常事,兩個人忘記了什麽事是巧合,三個人、四個人都忘記了什麽事情,那就不是簡簡單單的巧合能夠蓋過去的了,因為違和感已經出現了,他們為什麽會忘記事情?是因為什麽疾病?還是什麽別的東西?


    這些並不是最嚴重的問題,最嚴重的問題是,這種遺忘防不勝防,因為根本不知道遺忘的原因,過度勞累?別扯了,那個男生看起來可精神抖擻,精神到李幾乎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和精神狀態沒有關係,他們就是遺忘掉了。


    ——為什麽?


    李倚靠在門上,看著玻璃門外飛速倒退的燈光,那些燈光是在這漫長的黑色隧道中僅有的光亮,正因為有那些燈光的流逝,他們才能夠確確實實感受到地鐵正在移動,當然了,體感也是一個不錯的鑒別方式。


    人總是喜歡想這些有的沒的,絕大多數的思考都沒有什麽意義,與其說是思考,倒不如說毫無意義的胡思亂想,但是這種思想更加能夠擴散人的思維,從古至今,人的天馬行空的思維總是在這種發散的思維之中出來的。


    李倚靠著玻璃門,地鐵的速度很快,還能夠聽見風的聲音。


    “適當的悲哀可以表示感情的深切,過度的傷心卻可以證明智慧的欠缺……不要指著月亮起誓,它是變化無常的,每個月都有盈虧圓缺,你要是指著它起誓,也許你的愛情也會像它一樣無常!”


    一位身著禮服的人慷慨激昂,他驕傲地揚起了下巴,朗誦著歌劇的台詞,他用一種極其自傲的腳步行走,如果是在扮演,那麽,這個扮演著的神態和動作都已經到了一個令人敬佩的程度。


    “你要是真的愛我,就請你誠意的告訴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從,那我也會堆起怒容,裝出倔強的神氣,拒絕你的好意,好讓你向我婉轉求情,否則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你的。”


    地鐵上時不時會有這樣的人,畢竟這裏是紐加哥,紐加哥的地鐵能夠看見任何人,哪怕看到有人裹著一床被子出來都是常事,相比起那些人,這位扮演者反而還算是比較正常的,


    忽然,扮演者停住了,他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刻,他的動作也停住了,就這麽站在那裏,他的臉上開始流出一種尷尬,一種大事不妙的尷尬。


    “忽然忘記了?”李開口道。


    “不是……不,好吧,忽然忘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扮演者帶有歉意地笑了笑,“你們或許不知道,我經常會這樣子……我的工作就是在劇院,忘詞可是很嚴重的,奇了怪了,表演的時候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問題啊,難不成是因為背的太熟了所以忘記了?”


    “也許吧。”李說。


    ——有問題。


    很明顯有問題,李想到,那些人當下的思維被遺忘了,就像是在大腦的記憶之中尋找一份記憶的時候,這份記憶被掩蓋住了一樣,如果不去思考就不會出現問題,但若是在當下開始尋找記憶的時候,就會遺忘,這不是一種常態,這絕對有什麽問題。


    地鐵上不能夠停留了,至少現在不能,在下一個站台下車,然後……


    然後……


    然後做什麽來著?


    她想不起來了。


    她終於理解了那種遺忘是什麽感覺,明明是順理成章能夠持續下去的思維忽然被強行打斷了,不論如何都無法想起,這不應該,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身上,哪怕自己的記憶力並不算拔尖,也不應該忘記下一刻就能夠想到的事情,她的記憶被偷走了,她的思維被偷走了。


    “是誰做的?是摩門?別的組織?還是非自然的存在?”這時候,李的身旁有人開口說道,“啊,原本隻是想要試試看,沒想到真的有所收獲,生麵孔,你是屬於哪一邊的?不是摩門,也不是影,你是哪個家族新推出來的手套嗎?”


    說話的是一個正在壞笑著的女孩,一頭黃色的柔順長發,藍色瞳孔,個頭並不高,小巧玲瓏,她穿著淡色的衛衣,雙手插在口袋之中,她正咀嚼著什麽,原來是泡泡糖,隻見她吹了個小泡泡,隨後,泡泡破裂,掛在了她的嘴角。


    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女孩說出來的話語,正是李預想之中自己會思考的事情,那被遺忘掉的事情,她所遺忘的事情卻被那個女孩說了出來。


    “你做的?”


    “差不多吧,想要找到線索當然是一個人一個人好好檢查一遍啊。”女孩的聲音很清脆,也帶著一種良好教育的涵養,“嗯……‘隻要不去思考重要的事情就不會擔心被偷走思維’,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想法,但是你做不到的。”


    李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她所思考的事情都被打斷了,每當那一點點思路出現的時候,那份思維就會消失掉,與此同時,女孩口中說的那些本屬於她的思維又會重新回到她的腦海之中……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在她把思維還給我的時候她都已經知道我在想什麽了。”女孩點了點頭,“這句話確實不錯,不過你能夠這麽快明白當下的局麵我還是挺驚訝的,這位姐姐,怎麽樣?你還要做出什麽反抗?”


    李一言不發,忽然,她轉身就跑。


    奔跑,奔跑,一直跑到遠處,在這一輛漫長的地鐵之中,她奔跑著,等待地鐵到站已經來不及了,剛才那個女孩的出現實在是過於突然,現在自己的容貌對方肯定已經記住了,無法抵抗,那是思維被竊取了,她所思考的事情被偷走了,即便那個女孩似乎一次隻能夠偷走一份思維,那也不是能夠阻止的。


    先離開這裏,讓車停下來。


    她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十五歲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抓緊扶手。”


    然後,她按下了地鐵的緊急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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