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灰。


    黑、白、灰代表著客觀事物的本源之色,擁有強大的包容性與親和力,被賦予了更加人性化的感情色彩,這三種顏色之間巧妙搭配組合,拚湊出一種深沉而莊重的和諧,明快而不晦暗,淡雅而不單調,黑白灰所具有的抽象表現力以及神秘感,能夠超越任何色彩的深度。


    不管是三原色還是別的什麽,在黑白灰這最基本的配合前都顯得黯然失色,任何色彩的色相與純度都是通過一定明度上的變化而體現出來的,它們所有的色彩因明度上的變化形成有秩序的黑白灰色彩係列,黑白灰這種關係並不隻是存在於無色彩之中,在有色彩之中也同樣有所體現。


    黑白灰結構,也就是黑白灰關係,存在於作品內部之中的一種微妙的視覺組織形式,將畫麵之中所有的視覺元素通過明度上的變化巧妙地聯係起來,組成一個統一的整體,從而達成一種完美和諧的視覺效果。


    埃裏克·蒙彼利埃有了解過這些事物,畢竟,如果什麽都不知道,那他用來說服別人的理論就會大打折扣,至少,這種基礎的事情肯定是要牢記的,就單單從黑白灰來說,如果能夠熟練運用黑白灰三元素,那麽,即便不運用別的色彩也能夠給人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這是一種空間上的震撼,用黑白灰創造出空間感,然後突出每一個層次的不同。


    而在埃裏克抽出畫筆的時候,世界隻剩下了這三種顏色。


    埃裏克的眼睛隻剩下了黑白灰,他握著畫筆,卻看見四周的人沒有任何變化,他們的表情、神態、動作,一切都如同剛才那樣子,他還是能夠聽見人們說話的聲音,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在抽出畫筆之後,這件事情應該得到解決,而不是隻改變了他所看到的顏色,這樣子有什麽意義?什麽意義都沒有……


    “埃裏克先生,你在做什麽?”一旁的人問道,“那位女士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您能夠解釋一下嗎?什麽叫做把人給處理了?她好像對你很了解,你們之間認識嗎?”


    埃裏克看向那個說話的人,才發現說話的是那位記者,也就是在展覽會之中不斷詢問他的那位記者,此時,那位記者正滿臉期待地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麽,埃裏克能夠看見,筆記本上記錄的都是他們說的話,埃裏克還能夠看見記者臉上浮誇的笑容,那是他未曾見過的笑容,即便是在展覽之中介紹畫作的時候,這位記者都沒有展現出如此濃厚的興趣。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今天明明是他的個人展覽會,主角應該是他才對,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奇怪了?事情的走向到底是在什麽時候脫離他的控製的?埃裏克的大腦無法思考,不知道為什麽,眼前的黑白灰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就連以往最擅長的狡辯和謊言都無法第一時間構築出來。


    “埃裏克先生,您的沉默可以理解為默認嗎?您是否有許多事情瞞著您的粉絲,請不要逃避問題,埃裏克先生,剛才衝入到展覽會中對您施暴的人是否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您的作品是否真的如您所說的一樣,由您自己親手創造的?”


    埃裏克握著畫筆的手在發抖,他不想聆聽這些話語,他想要說點什麽,可是話在嘴邊卻無法繼續述說,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他眼前黑白灰三種顏色構築的世界也開始模糊,他閉上眼,等了幾秒之後再睜開,依舊沒有好轉。


    “埃裏克先生?您是感到不舒服嗎?還是說你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逃避當下的狀態?您向那位女士索取畫作真的不是出於個人目的嗎?請回答我們的問題,埃裏克先生!埃裏克先生!看這邊!”


    “……住口!”


    終於,腦子裏麵維持理智的線斷掉了,埃裏克嗬斥道,甩了一下手中的畫筆,想要把那個記者推到一旁,在做出動作之後他就後悔了,為什麽自己會失去理智?這樣不經過大腦的行為他怎麽會做?他立馬停下了自己的動作,思考自己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麽。


    但他的話卡在喉嚨之中了。


    因為他看見,隨著自己手中將那畫筆落下之後,屬於記者的那份黑白灰三色被畫筆觸碰到,最先接觸的部分自然是最靠近白色的部分,然後,畫筆的筆尖搭在了記者的輪廓上,把這一部分的顏色往下一壓,就像是一團黏土,把最上麵的部分用手朝著地下用力按動。


    但實際上,狀況遠比這個黏土的比方更怪異,因為被波及到的並不隻是記者,記者周圍的顏色也被畫筆勾動了,遠景和近景之間的空間感被畫筆抹除,黑、白、灰三種顏色相互融合,就在這簡單的一甩下,記者的大半邊身軀都出現了嚴重的變形,和景色混在了一起。


    埃裏克能夠看見記者臉上的驚愕表情,那位記者此時的身軀已經完全扭曲,記者好像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他垂下頭,隻看見自己身體的某一個部件都不在應該在的地方,他的手已經到了腿部,在腹腔之中還卡進去了一截磚瓦,他大概花費了數秒鍾來明白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隨後,記者發出了哀嚎聲。


    “我……我這是怎麽了……”記者想要挪動腳步,結果他的腳也不在原本的位置,這一動直接讓他摔倒在了地上,他如同一條蛆蟲一樣在地上扭動,那不知道在哪裏的腿也帶著他的身軀一點點移動,他想要伸出手,卻把自己的身體掀到一旁,“幫一下我……送我去醫院……”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人們的尖叫聲。


    那幾位一同走進巷子之中看熱鬧的人尖叫著,他們在看見記者的模樣之後當然也被嚇到了,那扭曲的景色和扭曲的肢體衝擊著他們的認知,他們的理智被這扭曲的人給侵蝕著,於是,‘逃’這個字成為了此時他們腦海之中唯一想著的事物。


    不能讓他們離開。


    不知怎麽的,埃裏克腦海之中閃過了這個念頭,他大概知道了這個畫筆到底有什麽用處,這是一個能夠繪製他所見的景色的畫筆,他沒有多少猶豫,便用畫筆對著巷子的出口一抹。


    兩側牆壁的黑白灰被融合在了一起,不少被波及到的人也被鑲嵌進了牆壁之中,在畫筆的塗抹之下,人不再是人,他們的層次也不再有變化,埃裏克揮舞著手中的畫筆,他從未感覺自己這麽會畫畫,以往隻能夠依靠謊言來述說的技巧此時都得心應手,而他也想到了一個最好的方法,如果巷子之中的一切沒有人說出去,那就相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巷子之中出現了意外事故,不知為什麽,牆壁倒塌,將人們掩埋,一種神奇的力量把他們的肢體扭曲,和四周的景色融在了這裏……”埃裏克喃喃自語著,揮動著手中的畫筆,這種力量真的太美妙,他似乎理解了什麽叫做藝術,扭曲現實,重塑自然,把一切打散重組,讓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景色重現在眼前。


    ——你知道恐怖穀理論嗎?人類總是會被一些看起來很像人,但其實並不是人類的事物嚇到,這種情況隻會出現在人類這個種群之中,而不會出現在別的動物身上。


    ——這也就意味著,在人類整個生物逐漸進化的過程中,在某一個時代,我們不得不躲避一種很像人的東西,這種影響是如此深遠,以至於牢牢烙印在了我們基因的靈魂上。


    此時的埃裏克·蒙彼利埃並沒有感到恐懼,他隻有興奮感,他死死握著那隻畫筆,用自己的手法一點點把那些人和巷子融合在一起,他用牆壁把人束縛,隨後,再把人和牆壁結合,讓牆壁上出現了猙獰的人形,如同恐怖作品之中描繪的一樣,牆壁之中像是有什麽東西想要衝破牆壁的一樣,在隻有自己能夠看見的黑白灰的世界之中,埃裏克像是神明一般描繪著。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埃裏克停了下來,在停下動筆的那一刹那,他感覺自己無比疲憊,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一處是完好的,埃裏克把畫筆放入到口袋之中,他的手脫離了畫筆,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呼出,隨後,他緩緩睜眼。


    世界依舊是黑白灰色。


    “……啊?”


    埃裏克·蒙彼利埃閉上眼,再次睜開,世界依舊是模糊的黑白灰色,因為他剛才的繪製,此時他所見的黑白灰色都已經融在了一起,可放下畫筆之後,他看見的還是黑白灰,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色彩。


    “不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埃裏克搖了搖頭,他想要看見的可不是這樣的景色,他向後退了幾步,卻被什麽東西絆倒了,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那是那位不知名的畫家的屍體。


    埃裏克抬起頭,那拎著煙鬥的女性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他張開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我都說過了,勸你不要用。”那位女性的眼中好像有什麽情緒在裏麵,是什麽呢……看不出來,埃裏克隻聽見那女性說話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之中回蕩,“那個汙染物所寄宿的汙染正好會和這幅畫作共鳴,你正在把自己化為一個怪物,這也是他想要完成的最後一筆。”


    埃裏克看出來了,女性眼睛之中的情緒到底是什麽。


    那是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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