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星·紐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穿過黑暗旅行,我發現了一頭鹿


    死在威爾森河岸的公路邊。


    通常,最好是把它滾下峽穀:


    公路狹窄,急轉彎會造成更多的死亡。


    憑汽車尾燈我蹣跚走到車後,


    站在鹿的身旁,那是頭剛被殺死的母鹿,


    她已經僵硬,幾乎都涼了。


    我把她拖起,發現她的肚子鼓鼓的。


    我用手指摸摸這腹部,我明白了——


    她的體側還有點溫熱;躺在那裏等待的小鹿,


    還活著,靜靜地,卻永遠不會出生了。


    在那山路旁,我躊躇不定。


    汽車暗淡的燈光照著前方;


    引擎蓋下的機器在微微震響。


    我站在溫暖彌漫的紅色廢氣中,


    我能聽見荒野在我們周圍傾聽。


    我為大家苦苦思索——這是唯一的急轉彎——


    然後把她從路邊推下河裏。


    ——威廉·斯塔福德,《穿過黑暗旅行》。


    當自以為值得信賴的人消失了,人的思維會出現什麽樣的變化?最開始應該就是不可置信,無法相信,畢竟自己構築了數年的信任怎麽可能因為一件事而崩塌?短時間內定然能夠維係住,可這份維係也是需要彌補的,唯有能夠延續這一份信任的事物出現,才能夠將岌岌可危的聯係挽救。


    很顯然,這個時候的裏卡多得不到這樣的挽救。


    “裏卡多·繆賽爾啊,你一直都是一個不怎麽有主見的人,所以我才允許你跟著喬納斯一起工作,他很聰明,他知道該如何‘教導’你,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應該不怎麽正確,看你這個樣子,你應該不知道你們做了什麽,對嗎?”


    ——他知道的。


    裏卡多告訴自己,他知道的,他知道喬納斯帶著他們做了什麽,他很清楚,他們偷偷運輸了那種違禁品,然後聯係到五十星的買家,偷偷借著遊輪從車之鄉偷渡到五十星,為的就是抹去自己的出行痕跡,購買了船票的隻有喬納斯,為了甩掉尾巴還買了不同的船票,去往整個世界的各個國家,在五十星匯合,將那些貨物脫手,換到足夠下輩子生活的錢。


    是的……他知道的,喬納斯不會騙他們,他們一同共事了這麽久,喬納斯沒有理由騙他,而且現在喬納斯並沒有拿走做多的錢,這明顯就是信任,喬納斯信任他……對,現在肯定是星期四女士的計謀,為了就是分裂他們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裏,裏卡多深吸一口氣,所以呢?這並不能夠改變現在的局麵,他該怎麽辦?他不知道,他從來沒有這樣思考過,以往他都是直接詢問喬納斯的意見,而不是讓自己來思索這麽困難的問題,他咬著木質箱子的側麵,口腔之中的血腥味充斥著他的喉管,他已經維持這個動作有半分鍾了,在這半分鍾之內,喬薇蒂一直都沒有別的動作,隻是這麽看著他,但就是這樣,才讓裏卡多害怕。


    “看來你確實不知道。”


    裏卡多在喬薇蒂的臉上看見一種熟悉的情緒,那是一種名為憐憫的情緒,為什麽會憐憫,憐憫誰?憐憫自己嗎?為什麽要這麽做,喬薇蒂的話語越是難以理解,裏卡多就越感到無助,他想要做點什麽,能夠做什麽呢?他身上沒有反抗的工具,也沒有反抗的力量,在海鳥工作的這些年更是讓他無法對海鳥的領導者產生反抗的念頭,他鬆開了口,些許木屑還停留在他的口腔之中。


    這時候,喬薇蒂口袋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喬薇蒂拿出手機,先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信息,隨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裏卡多,接通了電話,似乎是為了讓裏卡多也能夠聽見電話之中的內容,喬薇蒂打開了揚聲器。


    “中午好,伊卡女士。”喬薇蒂先開口了。


    “一個不收錢的消息,你的那幾位手下把人都抓齊了,不過那個叫喬納斯的好像出了點狀況,他可沒有在貨車之中。”


    “我知道你會把剩下的部分補全的。”


    “確實。”電話那一頭的人說,“所以我現在正在狙擊他,幸運的是,有人向我開了一個委托,我現在就在處理這個委托,以伊卡這個身份,而不是影,他身上帶著的東西很危險,出於必要的考慮,我們可以忽略掉一些原則。”


    電話的那一頭傳來一道上膛的聲音,隨後就是扳機扣動的聲音,劇烈的子彈出膛的聲音,從那聲音聽來,絕對不是普通的手槍或者步槍,很有可能是狙擊槍,而且是大口徑的狙擊槍,裏卡多聽見了,電話的那一頭在說什麽?什麽叫做把人抓齊了,別的人不在這裏,那是到了哪裏……到了那些人的手中?


    “說起來,我這裏有一個人不太相信喬納斯做了什麽,你方便說一下嗎?”


    “當然。”


    伊卡把手機用臉頰和肩膀夾住,透過那個倍鏡,她能夠看見那輛小車用已經開始變得緩慢,她拉動槍栓,讓新的子彈的上膛,在麵前,那白色的筆記本正在無風自動,緩緩翻開,翻到她所需要的那一頁。


    這一次,她瞄準的是車輪胎。


    計算子彈飛行需要的時間,計算兩者之間的距離,判斷小車的運行軌跡,現在小車上的人是喬納斯,司機是阿爾貝萊特,影組織的成員,根據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此時的阿爾貝萊特正在進行喬納斯的委托,委托的具體內容伊卡並不了解,這也是影內部的小小規則,即便兩者的委托會出現衝突,個人委托也不會互相告知,除非某一方主動說明。


    至於這樣的衝突是否會造成一方的任務失敗,那就不在影的考慮之中,對於失敗的一方,該賠償就賠償,該償命就償命,這樣的情況又不是第一次發生,隻要是有利益糾葛的,隻要是人與人之間擁有衝突的,這樣的事情就不會消失,所以,後續的應對條約影已經了然於心。


    “喬納斯·盧卡旺,五十一歲,男,海鳥組織成員,於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竊取海鳥所持汙染物品‘惡意守則’以及大量自然違禁品,如果這個違禁品是惡魔的籌碼還好,但是他帶過來的是一個‘魔女的收藏’,而且是高等級的‘魔女的收藏’。”


    扣動扳機。


    遠處的汽車忽地偏移了一下,名為阿爾貝萊特的司機猛然反打方向盤,讓小車從翻車的邊緣轉了回來,那小車在空曠的公路上轉了幾圈,才穩定下來。


    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地方,空曠,而且沒有什麽人,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後,這裏的原有建築群全部被拆除,對外宣稱是政府的城市規劃工作,然而,實際原因是這裏本生活的人——那些生活在集裝箱之中的窮人,經曆了一次慘案,在某一天,九成的集裝箱區域的人都被殺死,那個凶手至今沒有被找到,但那些屍體又不能夠一直放在這裏,於是政府出錢將所有遇難者埋葬,並且拆除了所有的集裝箱,再往後,這裏隻剩下了這一條公路。


    從這一條公路一直朝著西南方向,就會到達另一個港口,比紐加哥港口小一點,往來船隻的數量也會少很多,不過從這邊可以穿過海峽去另一片大洋,如果是作為逃跑的路線,那應該會很不錯。


    “喬納斯·盧卡旺將違禁品售賣,但他所竊取的那個汙染物可還在他的身上,在上午的時候,他已經把那個汙染物嵌入到了自己的血肉之中。”


    喬納斯死死抓著小車車窗上的把手,唯有這樣,他才不會被甩出去,車輛猛然打轉的力量也讓他頭暈目眩,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手臂上已經被玻璃劃出了幾道傷口,車輛還沒翻,小車還能夠繼續行駛,雖然有一個輪胎已經爆裂,但也能夠繼續行駛。


    他看見司機繼續踩著油門,是的,從頭到尾,司機的腳都沒有離開油門,這就是影,不論發生了什麽狀況,他們的優先程度都是自己所接收的委托,包括現在。


    喬納斯看著自己的手臂,已經在流血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被劃出那樣子的傷口,怎麽可能毫發無損?他在自己的背包之中翻找片刻,找到了自己準備好的急救物品,用綁住自己出血的部分,現在需要思考的是怎麽逃,到底該怎麽離開這裏。


    ——叮。


    又是一聲車胎爆炸的聲響,這一次被擊中的是前車胎,整一輛小車猛地向左側一偏,將喬納斯甩在了左側,安全帶救了喬納斯一命,如果沒有安全帶,現在的他應該已經被甩出車窗外了。


    “低下頭,喬納斯先生。”


    司機的聲音聽起來並不緊張,亦或者是看淡生死的從容。


    “現在打開後座中間的那個夾層,裏麵應該有一些槍械,你看著哪個像是你會用的,自己挑吧,現在我們的委托應該是和別人撞上了,我很抱歉,不過我們可得自求多福了。”


    司機說著,用一隻手抓著方向盤,將一旁的煙霧彈拉開拉環,然後丟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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