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元區·第八區海洋王國·水母之樹】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午後】


    “嗯?對,是我,現在打過來有什麽事嗎?對……對的,我和我孩子在一起,她放假了,所以我帶著她去她一直很想去的第八區,你家孩子也想來?今天啊……今天可能不太推薦,今天人很多,是啊,我在水母之樹這裏排隊已經排了一個小時了,看前麵的樣子可能還要一個小時……沒辦法,孩子喜歡嘛。”


    帶著孩子的父親站在隊伍中間,和孩子不同,成年人的體力肯定不如小孩子那樣子充沛,因此,在父親已經在找紙巾擦拭著額頭的汗水的時候,旁邊的女兒依舊興高采烈地看著四周,一個小時對於小孩來說並不漫長,再說了,在等待的過程中,時不時就會有第八區海洋王國的工作人員,穿著各種玩偶服經過,對於孩子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快樂。


    “今天人確實多……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聽說是因為這裏搞了個演出,所以大家都跑到這邊來玩了,我也不清楚裏麵具體是什麽……”


    說到一半,水母之樹裏麵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諾諾諾,你也聽見了吧?聽起來應該是很不錯的東西,反正都等了一個小時了,來都來了,那就再等一下吧,我也好奇那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能夠讓人這麽……”


    略微的停頓。


    “先生……先生,我看您剛剛就是從裏麵走出來的,您能不能透露一下裏麵到底是在表演什麽?我想大概了解一下,稍微透露一下就好。”


    父親伸出手攔下了某一個經過的人,帶著期盼的目光,他開口詢問道。


    “抱歉,我不能夠透露,我隻會建議你親自去看一下。”被攔下的人很顯然有些不耐煩,但他仍然回答了這一位父親的問題,“我的意思是,這裏麵的東西不應該通過我們的嘴來進行述說,這將會失去所有的意義。”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午後的太陽很刺眼,米糕是這麽覺得的,太刺眼了,以至於她完全沒有抬起頭的心思,她跟隨著人走在隊伍之中,在這一片大人帶著小孩的潮流之中,她這種人反而顯得突兀,她避開了其他人看向她的視線,吹著口哨,就當做自己也是這些孩童之中的一份子,反正她的容貌看起來也不大,就當做自己是個發育稍快一點的孩子就好。


    線就在她的前方不遠處,此時的線手中正拿著那一張紙,紙張上麵的圖畫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簡筆畫,隻是,對於米糕而言,一切都變得有點不一樣。


    因為她看見的一切。


    在她眼中看見的一切,和另外一個‘世界’重疊起來,這麽說也不是很正確,具體一點來說,此時,就現在,在她的眼睛之中,是兩個重疊起來的景色……不,換個說法,現在,在她的眼睛裏麵,有那一棵樹的影子。


    那一棵樹,她看見的樹,巨大的樹,此時,她就站在這一棵樹的樹根之下,她已經被樹根吞沒了,但是這一棵樹並非實質,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輪廓,所以,哪怕她已經站在了這一棵樹的內部,也能夠看到別的地方的景色。


    這就是她所看見的樹。


    在眼中出現這一棵樹的瞬間,她就感受到強烈的生理不適,這種感覺知道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才得到緩解,她深吸幾口氣,感受著空氣湧入到肺部之中,好消息是,身體的不適感有所減輕,壞消息就是,她的眼睛之中多出了什麽東西。


    ——就是這一棵樹。


    這一棵樹烙印在了她的視覺之中,不論她看向哪裏,在能夠習慣的自然景色之後,都是那一棵樹的痕跡,脈絡,紋路,每一個細胞,都覆蓋在了她能夠看見的一切景色之上,線知道這件事,但就目前來看,她隻是‘看見了’那一棵樹,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什麽影響了。


    所以,暫時先不去理會這一件事。


    ……說實話,她還是有點在意。


    在意這一棵樹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的眼中,而更加奇怪的是,她的身體很輕鬆就接受了這一點,接受了自己的眼中有這麽一棵樹的情況,至少現在,她已經能夠正常活動了,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影響到自己。


    這算是好事嗎?


    可能算是吧。


    大概在半個小時之前,她就開始了解自己看見的全新視角,就比如遠處的建築物,在她的眼中,那些建築物本身就是脈絡構成的,尤其是一個看起來有五層高的建築物,那裏不僅有脈絡,還被一部分的樹根覆蓋,除此之外,一些嫩芽也在那個建築物上生根,這就是她看見的,這算是‘從另一個角度看世界’嗎?應該算。


    “呼……”她呼出一口氣,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她的腳已經開始有點不好的知覺,她的身體素質並沒有那些小孩子優秀,換而言之,她累了。


    疲憊感,她用這一個詞匯來形容自己感受到的一切,雙腿之中的麻木,她感受到的麻木,這些對她而言是負麵的體驗逐漸在她的腦海之中構築起一個新的念頭,一個不大好的念頭——如果發生什麽事情就好了。


    ——於是樹聽見了。


    在某件事情發生之前,先來看一下某一棵樹吧。


    在現實生活之中,在每一個自然世界之中,樹應該是一種不會被注意到的存在,純粹的樹木,植物,紮根在大地之上,這一棵樹還沒有名字,畢竟,它從未真正意義上存在於此,所以,目前還沒有屬於它的名字。


    它不屬於任何品類,沒有任何一個名字能夠稱呼它的具體族群,就連稱呼它為‘樹’,也僅僅隻是因為它的外形似乎就是一棵樹而已,它是否真的是那種存在,這種現實之中的存在,真的是嗎?嚴格來說,事到如今,對於‘它’到底是什麽東西,沒有人能夠給出定論。


    沒有人有資格給出定論。


    它隻是佇立在這裏,佇立在這個城市之上,它隻是在這裏。


    我隻是在這裏而已。


    哦……似乎它具有意識,也對,這樣的非自然存在怎麽可能沒有一個屬於自我的意識呢?它既然在這裏,就自然能夠認知到自身的存在,已經自身的異樣,智慧、思維,自我認知,隻要擁有這些條件的其中之一或者其中的某些部分,自然就能產生‘異樣’。


    ——樹會聽見的。


    既然它沒有名字,那就給它一個名字,名字是一個稱呼,說白了,隻要找到了一個能夠用來稱呼‘它’的詞匯,那麽,對於它而言,這就是它的名字之一。


    這並不是什麽唯心主義的故事,這是一個事實。


    因為它就在這裏。


    現在,它知道有人能夠看見它,是‘人’,人類,在這個世界上出生的人,一種能夠直立行走的物種,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穿過了維度和空間的束縛,在遙遠的現實之中看見了它的存在,在看見的那個瞬間,它就感受到了。


    因為,那是出現在自己‘箱庭’之中的目光。


    “線姐,你說我們還需要等待多久?”米糕看著那朦朧的樹,“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這裏麵到底在做什麽?”


    每一個從水母之樹之中走出來的人,都不會透露在這個電梯之中到底存在什麽,他們隻會告訴剩下的人們,親眼看一下,去親眼看一下吧,親眼看看這個被稱為水母之樹的建築物之中到底有什麽。


    等待。


    長時間的等待。


    從外麵看向水母之樹,隻能夠看見那厚重的玻璃缸,特別厚重的玻璃缸,朦朧之中能夠看見有東西在活動,這就是玻璃缸之中的生物,那些遊動的魚,那些浮動的水草,一切存在於水中的生物都在玻璃缸之中活動。


    隻有從裏麵,才能夠看見那一份超出常理的美好。


    那麽,這裏麵到底有什麽?


    “我怎麽會知道呢……”線將那一幅畫作抬起,對著太陽光,讓太陽光照射在畫紙上,穿過朦朧的紙張,在不遠處的水母之樹也和畫作之中的線條重疊在一起,她能夠看見,被線條勾勒出來的輪廓,那個立方體,那些繞在立方體之外的線,被米糕指認為是水母的線條,這一切都重疊在了一起。


    不對,好像有一點汙漬。


    線眯起眼睛,在畫作之中,在玻璃缸的位置,好像有一條淺淺的黑色線條,就像是不小心沾染上去的汙漬,或者一根落在紙張上的頭發,她用手指輕輕推了一下那一根線條,紙張的靜態被打破了,然而,線條還在那裏。


    ——這不是畫作上的痕跡。


    她移開了手中的畫作,在畫作背後,就是水母之樹,而在水母之樹的玻璃缸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現了一道線條。


    那是裂痕。


    出現在玻璃缸上的裂痕,這一個龐大的建築物,一個如同古代鬥獸場一樣龐大的、能夠容納一整個小型生態的水族缸,在此時,出現了一道裂痕。


    ……如果發生什麽事情就好了。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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