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骨骼,龐大,壓抑,單單隻是站在那裏,就足以讓所有人都感到畏懼。


    那一隻眼睛正在‘看著’她。


    在近乎為零的動態視力的眼睛之中,她隻是一個靜止的展覽品,對於恐龍骨骼而言,她是什麽並不重要,她隻是一個靜止的物品,隻需要等待,等待那恐龍骨骼的注意力從自己的身上移開,那蛆蟲在那眼眶之中蠕動,帶動著整一顆眼珠也晃動起來。


    一滴冷汗從額角流下,流入到她的眼睛之中,瞬間,一種略帶刺痛的感覺從她的眼睛之中綻放出來,她強忍住眨眼的衝動,可這樣也無濟於事,淚水不受控製地流出,替代了那一滴冷汗的軌跡,繞過她的臉頰,然後繼續向下,擦過下巴,最後,脫離了她的臉。


    那一滴水垂下,在空中經過了短暫的一瞬,便落在了地上,那一滴水和這整個第二層相比是如此渺小,渺小到沒有任何人會注意到,然而,此時,有一個‘視線’正看著它,那是被蛆蟲環繞的眼睛,那一隻眼睛正看著這一滴水,在這一滴水在地麵上破碎的瞬間,恐龍骨骼的嘴張開了,她幾乎要聞到那腐朽的味道,在口腔之中出現的腐朽味道。


    下一刻,屬於恐龍的吼聲在她的耳畔響起。


    這一次,她的雙腿沒有出現發軟的症狀,她提著那個罐子,拿著地圖,以自己從未有過的速度開始狂奔,正如某人曾經說過的,人的運動極限往往是在危險之中被逼出來的,正如現在這樣,正如現在所看見的這樣。


    ……該死。


    這是楊木腦海之中出現的唯一想法。


    ——電梯,第二層。


    “被一隻恐龍追的時候,應該怎麽做才能夠逃生?”


    如果在某些論壇平台上發布這樣子的問題,應該會收到不少帶著娛樂性質的回答,諸如‘建議和恐龍一對一單挑’,或者什麽‘穿越方法分享一下’,因此,指望著大腦之中有什麽有用的信息,對於現在的楊木來說應該是不行的,她隻能夠遵從自己的本能奔跑,或者說是狂奔,而在自己的身後,就是那恐龍的骨骼。


    她應該慶幸一下,恐龍的下半身如蠟燭一樣融化,因此,那骨骼的移動速度並沒有那麽快,可即便如此,因為身軀的龐大,每一次的移動都意味著很長距離的變化,每幾秒鍾才會出現的地麵的顫抖,也讓她的心髒的跳動出現了節奏上的失衡。


    她不敢回頭。


    她並不是如無頭蒼蠅一樣亂轉,而是沿著地圖,沿著自己曾經走過的路進行奔跑,這個地方的每一個展覽品都是‘不同’的。換而言之,每一個地方能夠看見的景色都是不同的,因此,不會出現重複景色讓她失去方向感,而想要從此時自己所在的地方回到自己熟知的那個電梯之中,需要的可不隻是路線的記憶。


    還有體力。


    哪怕現在屬於楊木的奔跑潛能被全部壓榨了出來,也無法維持多久,在工作之後她的身體機能就已經大幅度退化,別說是跑步,平日裏哪怕隻是稍稍用力都會讓她感到不舒服,而現在,她的奔跑就是強行吊著一口氣,肺部之中傳來火辣的刺痛感,她知道,如果自己停下來,哪怕隻是停下一秒鍾,她的腳也不會再進行第二次的奔跑了。


    不能夠停下來。


    她甚至在每一次轉彎的時候都不會放慢自己的速度,而是直接用手推著牆壁,強迫自己在奔跑的道路上進行轉向,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所做的事情是否是具有意義的,畢竟,現在的她已經無暇思考這些問題,隻需要奔跑,繼續奔跑。


    如何逃離一隻恐龍的追逐?


    她不知道。


    問這個問題的人肯定也不知道,在逃跑這個行為發生的時候,人的大腦根本不會去思考那些問題。


    往好處想,至少,現在她不需要壓抑自己的聲音。


    同時,她還知道了另外一件事——這個展覽館之中的物品是可以被破壞的,不隻是物品,還有牆壁,那些牆壁被骨骼的撞碎的牆壁,沒有展現出任何應該屬於牆壁的堅硬,而是簡簡單單就破碎了,碎了一地,樓層正在顫抖,一切都在顫抖。


    ……嘿,不如試試你的好東西?


    誰在說話都不重要,還需要多久才能夠回到電梯之中?她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已經幹燥,一種反胃感出現了,以至於她的腦海之中出現了一瞬間的眩暈,但就是這一瞬間的眩暈,讓她摔在了地上,她沒有維持住自己的平衡,摔倒了。


    她手中的地圖甩到了前方,罐子也砸在了她的身上。


    下一刻,有什麽東西踩在了她的腳踝上,她聽見了一種很清脆的聲音,隨後她才明白,自己的腳踝斷了,斷裂了,被一種粗暴而龐大的力量壓斷了,這種暴力的方式讓疼痛感侵入到她的大腦之中,她沒有喊出聲,因為這種疼痛並不是能通過喊這個行為來宣泄的。


    她的身體下意識地弓起,她看向自己的左腳——在那裏,那些宛若融化蠟燭一樣的東西緩慢的壓在自己的左腳上,而在自己的視覺之中,她的左腳已經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了過來,很顯然,她所感受到的疼痛感並不是什麽幻覺。


    喊不出聲。


    ——楊木知道,自己不能夠‘逃跑’了。


    如果說之前在奔跑的時候她還存在著僥幸心理,那麽現在,她就不得不麵對自己所看見的那個怪物了,恐龍骨骼?奇怪生物?這些稱呼其實都指向同一個東西,怪物,存在於這個樓層……這整個電梯之中怪物,她最不想看見的東西。


    “很多時候,我們都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超出了我們能力的事情,不論是曾經發生過的,當下正在發生的,還有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在我們無法逃避的時候,我們隻能夠麵對,而到了這個時候,一切的方式和手段都是被允許的,因為,隻有經曆了當下,才能夠看見未來的可能。”


    她又聽見了。


    楊木的目光看向那個罐子,此時,罐子正有規律地顫抖著,像是一顆熾熱的心髒,在金屬的胸腔之中跳動,她看見那個怪物再一次抬起了腳,如果再一次放下,她的身體還能夠撐住一次‘擠壓’嗎?不行,她知道不行,她肯定……不行。


    將管子放入口中,她按照那個男人說的,深吸一口。


    這是一種惡心的味道。


    讓一個從來沒有學過做飯的人來做一次飯,將各種需要精心打理的材料粗暴地融合在一起,調味料的比例也全部打亂,以此製作出一個世界上最惡心的料理,應該都沒有此時楊木口中的味道那樣讓人難以接受。


    這是一種直擊靈魂的反胃感。


    而也是在罐子之中的那些東西,那些能夠幫助她的工具,隻是,這些東西還是超出了她的生理承受能力,她敢保證現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猙獰,甚至可以說是醜陋,她無法遏製住自己的身體,她能夠聽見聲音,很多很多的聲音。


    “當人接觸到汙染的時候,他們就會被扭曲,那些非自然的力量會把他們的肉體改變,從根基開始變化,讓他們脫離現實,脫離自然,然後轉變成一種非自然的存在,這,是絕大多數情況下會得到的結果。”


    怪物的身軀正在落下,那融化的部分依舊在流淌,朝著她的身軀繼續流下,被壓斷的腿已經流出了不少鮮血,她也是第一次看見自己流出這麽多的血液,而也是在同一時間,她感覺自己看見了什麽別的東西,那是一個人,好像是一個人,看不清容貌,就算是看清楚了她也無法記住的容貌,那個人手中拿著一本書,而另一隻手上,好像是一把油紙傘。


    “在接觸到汙染的時候,其實是一種試煉,為什麽要接觸汙染?為什麽要選擇非自然?總得要有一種理由,哪怕隻是意外的接觸,也會有一個原因,為什麽會接觸到?詢問一下自己,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在這個時候,他們就不得不麵對自己在現實之中的一切了……”


    她感覺有誰的手撫過了自己的麵頰。


    “你呢?你的理由是什麽?”


    她聽見有人在問她什麽問題。


    無法理解的味道從口腔之中流入到她的胃中,不論再增添多少文字,都無法展現出現在她所經曆的一切,第一次將汙染吞入到胃裏,和汙染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進行親密接觸,這種接觸讓她的思維在一陣劇烈的波動之後陷入了沉寂。


    “這並不是第一次了,沒關係,睡一覺過去,一切都會都過去了。”


    第二層出現了一種聲音。


    一種粘稠的、沉悶的聲音,而在第二層的中間,一些深褐色的觸手帶著枝條纏繞在了肉眼可見的一切事物之中,在已經陷入昏迷的楊木身旁,祂半蹲下身,手輕輕撫過了那被折斷的左腿。


    斷裂的骨骼重新拚接,流出的血液流回到血管之中。


    恐龍骨骼一動不動,就連那些蛆蟲也不在掙紮。


    一切都在靜默之中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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