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元區】


    米糕思考了一下,在自己過去的人生之中,有沒有見過大海。


    大海,就是那種,有波浪,有白色的浪花,在一望無際的海上,會有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各種渦流,如果在海上乘坐一艘船,在那不平靜的風浪上行駛,是否會因為那些風浪而無法保證自己的平穩?


    在海上,最可怕的就是夜晚。


    海上的船本身並不會暗淡,那些燈光,那些照明燈、探照燈,足以讓整一條船在夜裏也亮堂堂的,但是,在船之外,隻會有一片漆黑,那些燈光在離開了船之後就像是被吞掉了一樣,什麽都看不見,哪怕是船舷旁邊的海水都無法被看見,分不清什麽是海,什麽是天,因為一切都是黑的。


    宛若進入到了某一個世界的間隙,在黑色的空間之中漂浮,不知道船到底是在海上行駛,還是在什麽黑色的天空之中行駛,而因為海浪的存在,船本身也會晃蕩,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船上的所有人拋進大海之中。


    不過這些東西,米糕並沒有親眼見過。


    她在網絡上看過大海的照片,尤其是夜晚的大海,說實話,她害怕那種景色,那種不論看向哪裏都隻有黑色的景色,一個隻存在於黑色之中的孤島,隻有黑色,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因此她也害怕那一望無際的海,看不見陸地的話,總會讓她感覺十分的……孤獨。


    所以她不會去海邊,也不會去什麽船上,反正在九龍基本也沒有坐船的必要,她又不會去別的國家,所以,在有去海邊的邀請的時候,米糕都會推辭掉。


    但是。


    但是現在,她不得不麵對一個可能,那就是自己可能要成為某一片‘大海’之中漂浮的旅客的,至於為什麽,或許就是因為麵前傾瀉下來的那巨大的水流,那從玻璃缸之中迸發出來的水流,那那些液體衝出了玻璃缸,那幾十米高的液體,在此時,就如同城牆一樣倒下。


    “——!”


    她聽見了尖叫聲,和夜晚的寂靜不同,此時她聽見的那種尖叫聲源自於不遠處的那些人,那些本在水母之樹前排隊等待的人,還有身處水母之樹裏麵的人,這些人和米糕一樣看見了那崩塌的玻璃,一個巨大建築物的倒塌,在這樣一個充滿了‘人’的範圍之中,必然會引起大範圍的恐慌。


    這是在一個很短暫的時間之中發生的事情。


    從裂痕出現,到裂痕布滿整個玻璃缸,再到玻璃的破碎,那些水從玻璃缸之中滲透出來,在玻璃破碎的瞬間,玻璃缸之中的水成為了‘洪流’,成為了衝擊每一艘船的滔天巨浪,幾十米高的浪,足以吞沒每一個在附近的人,而這也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這是無法逃避的……災難。


    米糕感覺自己的喉嚨有點幹燥,她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麽,至少,至少也應該喊出聲來,但是她做不到,一旁的線反而更快反應了過來,她一把抓住了米糕的衣領,另一隻手是極簡主義者繪製出來的那副圖畫,現在,就是現在,就在這裏,她看見了玻璃缸的崩塌。


    這並不是在非自然世界之中的景色,而是發生在當下,發生在現實之中的事,因此,哪怕是從未見過非自然景色的人,也能夠看見那崩碎的玻璃,更何況,在碎裂的那一刻開始,那些破碎的聲音就已經被所有人聽見了。


    米糕抬起了手,在這湧向自己洪流之前,她根本無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應對。


    被這樣子的洪流衝擊到自己的身上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感覺?現在,她終於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了,一種巨大的力道撞在了她的胸口,那是一種極為龐大的力量,她甚至感覺自己的肋骨快要斷裂了,那強烈的力道讓她就連最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


    不過,哪怕沒有這樣子的力道,她也無法呼吸。


    因為緊隨而來的,就是水,她被水吞沒了,那些液體湧入到她的鼻腔,壓迫著她的耳朵,還有口中的那些液體,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呼吸,肺部之中沒有來得及儲存任何空氣,她感受到線抓在自己衣領處的手正在用力,帶著她朝著某一個方向遊去。


    米糕不會遊泳。


    本能告訴她這個時候她應該掙紮,而線的手給她帶來了一種安全感,她壓下了自己的本能,她用自己的雙手,忍著劇痛捂住自己的口鼻,直到現在,她都沒有睜開眼睛,渾身上下有一種強烈的疼痛感,被那些水衝擊過後的身體每一處都在哀嚎,她閉著眼,口腔之中的水在被她吐出去之後,留下了一種腥甜。


    她正在被各種水下的暗流拖動著。


    但不論她被朝著哪一個方向拖動,衣領上的那一道力量沒有任何減弱,她在向上,她大概能夠感受到,她被水包裹著,沒有任何方式呼吸,也接觸不到空氣,她被擠壓著,流動著,她的身體在告訴她,現在的她需要空氣,需要氧氣。


    她快窒息了。


    在這個過程之中,她感覺時間變得無比漫長,那是一種極為緩慢的流逝,她想要呼吸,身體的本能告訴她,她需要呼吸,血液在沸騰,一切的壓力都在告訴她,探出頭。


    她試著睜開眼睛。


    ——她看見了水。


    確實,現在的她就是在水中,她知道的,她就在水中,她應該怎麽做?


    終於,終於,她被拉出了水麵,她張開嘴,在最短的時間之中吸入大量的空氣,讓自己身體那近乎昏厥的感覺消失掉,現在,她可以睜開眼而不用擔心,隻是,她還能夠感受到水流正在推動自己,她還沒有到完全的安全,現在,也不過是從水裏到水上而已。


    她還是不會遊泳。


    “趕緊……”她聽見了線的聲音,線在告訴她,“趕緊呼吸,我們需要一個立足點。”


    米糕貪婪地吸收空氣,眼角的餘光還能夠看見不知道從哪裏流過的紅色鮮血,不知道是哪一位可憐的人撞在了什麽樣的東西上。


    “我不會遊泳!”米糕用自己的力量喊著,她確實不會遊泳,現在,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做,能夠讓自己不因為本能而掙紮已經是她盡了全力才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別鬆手。”


    水位正在下降。


    是的,水位正在下降,畢竟玻璃缸之中的水並非是無窮無盡的,在最初的崩塌之後,在水順著地麵流淌之後,水位已經在下降了,水流的速度很快,從一個高處朝著低處流淌的水,在短暫的肆虐之後開始變得緩慢,這是一瞬間的暴力,又從暴力轉變為較弱一點的衝刷,但哪怕隻是短暫的時間,這一次玻璃缸的碎裂也可以說是一次災難了。


    為什麽呢?


    因為玻璃缸之中並非隻有水。


    這是一個完整的海洋小生態,換而言之,在這些玻璃缸之中,並不隻有水,還有各種海洋生物,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具有危險性’的那個部分,比如一些殘暴的海洋生物,比如一些本身就具備毒素的海洋生物,在玻璃缸之中的時候,那些海洋生物還能夠達成一種詭異的‘和諧’,那麽,在玻璃缸破碎之後,留下來的也就隻有混亂了。


    米糕親眼看見一隻不算大的鯊魚一口咬在了一個男人的脖頸處,鯊魚本身是不吃人的,但鯊魚會有‘嚐試一下’的可能性,而那鋒利的牙齒也撕碎了男人的脖頸,刺破了動脈,在這不斷向外擴張的小海洋裏麵,這隻是混亂的一角。


    米糕感覺自己在大海中央。


    線拖著米糕的衣領,朝著肉眼能夠看見的最近的立足點遊去。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龍,元區,第八地海洋王國。


    “咳……咳……”


    在過往的人生之中,米糕沒有見過大海,不過,今天,她接觸到了另外一種,在這不到半分鍾發生的一切,足以讓她給今天下一個定義,那就是,今天確實不是有多美好的一天,她被線拖著拖到了一個漂浮的小保安亭的房頂上,她站在上麵,看向四周,現在,她肉眼所見之處,都已經被水覆蓋了。


    ……不正常。


    水母之樹的高度確實有幾十米,占地麵積也不少,可是這個量級的水傾瀉下來,不應該還持續這麽久,水位的高度,以及水的流淌速度都在告訴她一件事,這些水沒有變化,在最開始的衝刷之後,它維係在了這一個高度,似乎是到了某一個節點開始就不再繼續擴張,也有可能是,這裏的水的容量比她肉眼所見的一切都要多。


    她看見,在自己的身下,在那一片深不見底的水中,有什麽東西正在遊蕩。


    她看見,在本屬於水母之樹的地方,還有一個‘玻璃缸’的存在,那是屬於那一刻樹的世界,那些線條和紋路勾勒出了另外一個立體。


    她看見,一個巨大的水母漂浮在水中,宛若黑夜之中僅有的那一條船,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隻有那水母還是如此清晰。


    無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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