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崩塌了。


    它撞碎了那建築物的牆壁,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解剖室終於還是無法阻攔它的力量,被那一次次的撞擊撞到崩塌,牆壁龜裂,然後再也無法支撐建築物的本身——上城區的建築物本就沒有足夠的‘地基’,在被埋沒之後隻留下了上部分的建築物自然是無法抵抗住那樣子的衝擊力。


    所以建築物崩塌了。


    塵和土被濺起,一切屬於建築物的部分都被掀起,那是一種龐大的力量,從某一個點出發,從某一個位置出發,用一種純粹的暴力撞開了阻攔在它麵前的一切,從最裏麵的解剖室開始,再到解剖室外,到清潔室,再到走廊,一切阻攔它和上城區外界的聯係的物質,都被它的力量撞開。


    在牆壁被撞開的時候,支撐的基石也變得脆弱,而也是在那樣的衝擊力之下,基石破碎了,那些支撐一切的東西都被撞碎了,於是,在解剖室之中的‘那個東西’,在人們還沒有進入到解剖室之前,在人們還沒有窺見解剖室之中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看見了那個東西。


    心髒從解剖室之中衝了出來。


    這個說法並不完全正確,畢竟此時的解剖室已經崩塌了,而那一顆心髒也並不隻是心髒的模樣,在心髒之外,一些充當著‘腳’的事物也暴露了出來,那是血管,並非是最初刺向外界的血管,而是另外一種。


    現在,血管的職責是編織。


    編織出肢體,用於行走的肢體,用於攀登的肢體,用於做出各種行為的肢體,每一個肢體都具有強烈的色彩,隻需要看一眼,就能夠知道這些肢體的作用是什麽,按理來說,這樣子的搭配應該組合出一個十分優秀的結果,然而,這並非是某個科學家的創意,而是一個怪物的延伸。


    所以,呈現在所有人眼中的,是一個扭曲的、雜亂的、龐大的怪物。


    那怪物的肢體站立在地麵上,一時間數不清楚有多少肢體,那些由血管編織出來的肢體之中充斥著各種被汲取的‘血液’,由各種無機物組合而成的血液,夾雜著一些屬於人類的肉體,那些被血管給波及到的一切,都被血管汲取成為血液,現在,血液已經充斥了血管,足以讓血管們成為一個又一個的肢體。


    在它的麵前,人類是如此渺小。


    而在一切肢體的末端,肢體的源頭,那一刻心髒,熾熱的心髒,正有力地跳動著,每一個人都能夠聽見,聽見心髒跳動時候的聲音,那沉悶的聲音,纏繞在每一個人的耳中。


    他握著手中的武器,剛才,他又切斷了一根血管,他覺得隻要這麽下去,總會將這些血管全部清理幹淨,他們能夠衝進解剖室之中,能夠將這個怪物——這個怪物的‘源’消滅掉,可是,在看見這一顆心髒的時候,他愣住了。


    第九協會處理過很多次的遺失管轄事件,也殺死過不計其數的怪物,正因為麵對過大量的怪物,他們才能夠總結出應對一個怪物的方法,首先,怪物本身是被汙染波及到的生物,或者無機物的構成,因為波及範圍和本身的大小,一個怪物的體型並不會太大,即便是較大體型的那種怪物,以大約三個小組的人數都足以應對。


    而且,體型的差距往往是最能夠直觀感受到的區別,這是無法避免的,體型的龐大往往意味著質量和力量的壓倒性優勢,正如人看見螻蟻的時候,必然不會覺得螻蟻有任何威脅,當兩者的體型差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這一種差距就不是憑借數量能夠彌補的了。


    就是現在。


    他抬起頭,他隻覺得上城區忽然暗淡下來了,為什麽呢?因為從崩塌的建築物之中走出來的那個怪物,那個本應該隻有一顆心髒大小的怪物,在站起來的時候,已經遮蔽了天空,即便燈塔能夠照耀大多數的地方,在那怪物的身軀阻攔下,上城區依舊被布上了一層陰影。


    他看不見光亮。


    他隻能夠看見那一顆心髒的下方,即便如此,他的視覺也無法將整個怪物囊括在視野之中,那一個怪物仍然有大量的身軀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外,他看不見,他看不見怪物的全貌,他無法了解到所有的信息,以及最重要的……他看不見可能性。


    他意識到了自己,包括所有人和那一個怪物的差距,這是無法被抹去的溝壑。


    ——這是什麽呢?


    他詢問自己,這是什麽呢?這是一個怪物嗎?這僅僅隻是一個怪物嗎?這樣的存在能夠被殺死嗎?他抬起頭的時候,他能夠看見任何的可能性嗎?他們可以得到勝利嗎?這個怪物有被阻攔的可能性嗎?


    ——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一個他不願意接受的結果。


    “……全體都有。”


    他深吸一口氣,大量的汙染流入到了他的喉嚨之中,現在,這一份汙染已經超出了他的閾限,接下來的每一口汙染,都將對他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他知道的,如果自己不這麽做,如果自己用剩餘的時間逃跑,他能夠躲藏起來……但也隻是一段時間,如果讓這個怪物安然無恙地離開,那麽,整個第八地區最終都會無人生還。


    “咽下汙染……放棄一切界限,不擇手段地殺死它。”


    並非阻止,也不是拖延,而是殺死,隻能夠這麽做,必須這麽做,如果無法在這裏將這個怪物殺死,第八地區就會失去所有的可能性。


    在咽下那一部分汙染的時候,他聽見了一道清脆的聲響,宛若一個緊繃的弦斷裂時候的聲音,那是名為理智的弦,將一切交給本能,交給自己過去二十六年接受過的一切知識,讓肉體和自己的意誌驅使自己的行為。


    他是誰?


    第八地區,第九協會所屬。


    他的任務是什麽?


    殺死怪物。


    他深吸一口氣,吐出來的卻是一種黑色的煙霧,一種渾濁而濃鬱的黑色煙霧,這是沒有被完全接納的汙染,因為此時融入到身體之中的汙染已經超出了閾限,接下來的每一口汙染都無法完全進入到他的身體之中,那些被排斥在外的部分,就會化為這種黑色的煙霧。


    放棄視覺,放棄聽覺,放棄嗅覺,放棄感官,放棄一切用來判斷的事物,隻依靠自己的本能。


    他踩在了界限上。


    濁聲,男,三十一歲,第八地區,第九協會成員,小組編號零,此時的九人小隊的隊長,加入第九協會二十六年。


    他是最早的第九協會的成員,但和別的成員不同,他在這二十六年之中幾乎沒有過任何一次的職位提升,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四人小隊的隊長,直到現在,他依舊是一個四人小隊的隊長,唯有在出現這樣的遺失管轄事件的時候,他才能夠帶領更多的人,領導更多的人,但不論是多少人,終究也是在做的用生命堆積的工作。


    他隻是比較幸運,能夠在一次次的遺失管轄事件之中活下來而已。


    第八地區之中,能夠在第九協會之中工作超過十年——尤其是作為前線成員的時候,能夠工作十年以上,除去本身的硬實力,更是幸運的代表,幸運,就是幸運,在這麽多次的遺失管轄事件之中,在和這麽多怪物的交錯之中還能活下來,這就是幸運。


    以前是這樣,這一次也應該是這樣。


    他的本能讓他抬起了手中的武器,他的本能讓他在這樣的情況之中尋找那一個‘可能性’,一個足以抹平這些差距,抹平溝壑的可能性,如果無法抹去體型差距帶來的鴻溝,那就讓自己也變得龐大,龐大到足以站在和那一顆心髒同樣的高度。


    “不錯。”祂說,“難得能夠看見這樣一個……算是有點天分的人,不過還不夠啊,如果隻是這麽一點汙染,還不足以支撐到選擇的時間。”


    祂站在屋簷下,本來這裏沒有屋簷的,在建築物崩塌之後就有了,祂收起了油紙傘,畢竟屋簷和那個怪物已經擋住了從上方照射下來的光亮,所以即便沒有油紙傘,這些光也不會照射到祂的身上。


    祂的目光隻在濁音和怪物的身上停留了數秒鍾就移開了,在沒有到達真正的節點的時候,在濁音咽下的那些汙染不足以引起質變的時候,這樣的觀察隻是在浪費時間,而相比起這樣純粹的暴力,另一個方向反而引起了祂的注意。


    電梯井。


    祂看見電梯井的地方升起,這意味著新的電梯正在上行,祂的目光穿過了距離,穿過了阻攔,落在了那正在上行的電梯之上——於是,他看見了一個女孩。


    “……喔。”祂似乎有點驚歎,“這裏的蛀蟲比我預計的還要多啊。”


    ——蛀蟲。


    又是一隻蛀蟲,但是和之前的蛀蟲有些許不同,這一隻蛀蟲,已經完全融入到了人類的社會之中,成為了人類社會的一份子,這也就說明,這一隻蛀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是一個‘人’了,除去蛀蟲的部分,那就是一個人。


    ……真有意思。


    ……一個新的魔女,但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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