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可以做到的,不是嗎?”


    尼莫西妮躺在書本上,書本放在書架之中,在這個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她正優哉遊哉地晃蕩著自己的雙腿。


    ——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白色長發下垂到腳邊,她白色的睫毛之下,那黑色的瞳孔不知道在看哪裏,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她的手腕和腳腕上都纏繞著銀色的鎖鏈,一直延伸到胸口掛著的的鎖上,和脖子栓這的頸環連接在一起。


    “可以做到和想不想做到是兩碼事,尼莫西妮閣下。”


    尼莫西妮翻了個身,她沒有看說話的人,隻是翻了個身,在書本上慵懶地躺著是個很不錯的享受,書的味道是她最喜歡的味道之一,每一個時代的書都有獨屬於那個時代的味道,從過去的竹簡編串成冊到絲織品製成的帛書,從紙張書卷到裝訂成冊,每一種書籍的製造都讓書籍本身的味道烙印上時代的印記。


    她很喜歡這種味道。


    “人們能夠做到的事情有很多,每一個人都有,但能做到和想去做確實是兩碼事,如果說能夠做到某件事那就必須要去做,那這個世界也就太奇怪了,尼莫西妮閣下。”


    “現在就我們兩個人,我還是想聽一下你的真實想法。”尼莫西妮揮了揮手,從一旁抓起一本書,翻開——一本完全空白的書,“你可是拿了我的鑰匙的人,至少不要用這麽明顯有問題的答案來回答我,不是嗎?”


    她鬆開手,讓手中的那一本白色的書朝著下方墜落,最終落到了另一個人的手中,不過說實話,這本書出現在哪裏都沒有關係,一本沒有記錄的書,隻是意味著一個還沒有誕生的記憶,等到某一個事物誕生,這一本書才會開始記錄那一份記憶。


    “想要在現實之中複現出一個箱庭還是太困難了。”燊冬將書插入到書架裏麵,“現實世界裏麵沒有那麽多的汙染作為基石,如果想要透支這一部分倒是可以嚐試一下……但您肯定不會願意這麽做。”


    “等你哪天有機會去到一個足夠大的箱庭之中的時候你再試試吧。”尼莫西妮從上方看著下麵的燊冬,她的嘴裏似乎含著什麽,或許是糖果,“你最近在做什麽?你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看我了。”


    “如果您想要了解有關於我的事情的話,我的記憶您隨時可以查閱。”


    “沒有必要。”尼莫西妮撇了撇嘴,“我已經教會了你怎麽書寫自己的記憶,現在讓我看,不也隻能看見你想要讓我看見的故事嗎?”


    燊冬沒有回答。


    愚人書館是一個沒有邊界的世界,在這裏的書,以及那些到達天際的書架,這裏的一切都蔓延到了沒有人能夠看見的遠方,在愚人書館之中,一切都和書的本身聯係在一起,書的存放,書的製造,這些書都是記憶的表達,這些書就是這個世界的記憶本身。


    “記憶嘛,總是有一些人不想讓自己的記憶被別的人看見,哪怕是最親近的人都指不定有什麽秘密,不是嗎?”


    片刻之後,燊冬才開口說道。


    “反過來想一下,窺探別人的記憶也是每一個人都奢望的事情,這就是你們的那什麽……好奇心。”尼莫西妮擺了擺手,“有什麽要找的東西嗎?”


    “沒有,隻是想起了很久沒有來找您了。”


    “真的?”


    “當然。”


    隻是想要走進來,走進愚人書館之中,隻需要走進這個箱庭裏,隻需要走進這個箱庭之中,他就能夠感受到獨屬於箱庭的汙染,愚人書館的汙染,而也是在這一份汙染存在於此的時候,他就能夠知道,在一個箱庭之中通過記憶來複現一個箱庭,是不是一種可行的做法。


    ——九龍,元區。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小車的油門踩到底,每小時的速度接近兩百千米,而從那些倒轉的台階上行駛,不需要考慮路況,畢竟這一條道路上隻有他們,也隻有這一輛車,通過記憶複現出來的箱庭的一部分,‘維納斯的階梯’的一部分——那些階梯,在這個時候就是他們前進的方式。


    “還能夠做到這個程度嗎……”這一次,穆暮的聲音聽起來帶上了驚喜,“早說你有這樣子的方法,我剛才就不用這麽害怕了……不對,不對,看著還是很嚇人啊。”


    透過單框眼鏡所看見世界,而隻依靠肉眼所看見的景色是有區別的,比如現在,透過單框眼鏡看見的世界裏,並不隻有樓梯的存在,她能夠看見那些實質化的汙染,編製起來每一個階梯的汙染,連同著整個九龍的脈絡……


    對了,脈絡。


    那一棵樹的一部分,那些線條,在這個時候成為了這些階梯的源泉,從這個城市之中掠奪出來的汙染,用於構建在這個城市之中的箱庭,並不用擔心規則,因為這裏就是箱庭之中,在這裏複現一個箱庭的存在,哪怕是別的箱庭的存在,都不會違反規則的要求。


    “隻是運氣好而已。”燊冬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畢竟我又沒有在這裏嚐試過,一次就能夠成功,那就代表著這個城市的汙染已經滲透進了每一個角落。”


    “你的意思是剛才這個還不是你確信能夠成功的?”


    “你不覺得這樣子很有意思嗎?”


    “完全不覺得!”穆暮大喝一聲,看向小車的後視鏡,看向那個水母所在的地方。


    此時,那一隻水母還在被階梯阻攔,得益於整個城市之中的脈絡,階梯的構成變得極為簡單,每當水母想要移動的時候,新的階梯就會觸及到水母本身,而那改變的重力也會讓水母的身軀再次被扭曲起來。


    甚至是幾個階梯同時的碰撞,讓水母同時承受幾個不同方向的重力,這也讓水母的身軀從普通的扭曲到更加抽象的折疊,似乎要用最詭異的力度把這個水母揉成奇怪的模樣。


    ——讓我們穿過門扉吧。


    燊冬的眼中沒有那一棵樹,沒有關係,即便看不見那一棵樹也沒有任何關係,不用害怕,不用擔心,那一棵樹在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作用,他現在隻需要讓這一輛車穿過那個破口就可以,脫離了這個空間,去到另一個地方。


    ……另一端是不是現實?答案是否定的,另一端並不是現實,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如果另一端是現實的話,水母就不可能從那個地方出現,魔女不能夠去到現實世界,換句話說,一個魔女能夠出現的地方,自然就不會是現實,因此,水母來時的地方,也隻是另一個非自然的世界可以。


    不同的箱庭?


    但他的目的又不是到達那個地方,他的願望是‘離開非自然的世界’,換句話說,不論是現在這個箱庭,還是在破口之後的地方,都不是現在的他的終點。


    那一隻水母並不重要,能夠威脅到那一隻水母的存在,才是這個時候更加需要提防的——最初的魔女,名為最初的魔女的存在,不知道現在藏在什麽地方。


    ——讓我們穿過門扉吧。


    “抓穩了哦!抓穩了哦!”穆暮拉高了自己的聲音,在恐慌和緊張過後,留給她的隻剩下了劇烈跳動的心髒,一切的情緒都被拋之腦後,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隻需要繼續行駛就好。


    ——五。


    儀表盤上的指針壓迫到了極限,小車的轟鳴聲也到達了極點,就快了,很快了,隻差那一點了,將全部的動力灌注在這一次的奔跑,讓一切的聲音都被按捺住。


    階梯還在誕生。


    已經數不清楚有多少條觸手朝著小車衝過來,直到被新誕生的階梯攔住,在每一條觸手觸及到階梯的時候,重力就會瞬間改變,讓水母的每一個可能性都無法觸及到小車所在的地方,隻要小車無法觸及到這裏,他們就是安全的。


    ——四。


    燊冬手中的文字數量開始減少了。


    越靠近那一個破口,就意味著越脫離這一個九龍,從那一棵樹和脈絡之中調動過來的汙染就越難以連接,正如之前所說,那一個位置是整一棵樹的破口,換句話說,那個方向正好是樹沒有觸及到的地方。


    ——三。


    “曾經有人問我,明明我可以做到的,為什麽我不去做。”燊冬鬆開手,讓手中的‘愚人的故事的目錄’散落在空氣之中,已經足夠了,現在,一切的階梯都已經形成了軌跡,在第一個願望的幫助下,去到破口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一個願望就足夠了,如果許下第二個願望,那麽第三個願望就成為了脖頸上的刀,所以,這三個願望隻許下第一個就足夠了,在這一個箱庭之中的維納斯的階梯,隻會束縛在這一個箱庭之中的自己。


    ——二。


    “我說,不去做和不想做是兩回事,和你一樣,穆暮。”他接著說道,“你能夠做到很多事情,但是你不願意去做,而這個不願意,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你的。”


    階梯的鋪墊到了盡頭,現在,小車已經沿著這一條去往天空的道路上奔馳了很久,久到它已經完全脫離了地麵的束縛,從這裏看向下方,人如螻蟻一樣渺小,那些建築物也變得仿佛模型一樣。


    ——一。


    脫離了階梯,懸空,徑直撞向那一個深邃的破口。


    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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