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種東西,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擦過人的耳畔,穿破空氣,穿破一切不可見的阻攔,那麽,人一定會聽見一種聲音,那甚至是能夠給予觸感的聲音,銳利而淩厲,仿佛用刀子刺破人的麵頰,但用手觸碰的時候才會發現,什麽都沒有。’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肖用現金買了一瓶水,一瓶冰鎮的水,不會像那些飲料一樣有損身體健康,也不會如常溫水一樣無法帶來刺激感,冰水,對他而言這就是一個完美的飲品。


    他擰開蓋子,將這些冰涼的液體灌入口中,那些冰冷的刺激感順著喉嚨流入到他的胃裏,讓他整一個人都在這個時候精神了不少。


    如果不是因為忘記了什麽,這個時候的他應該會享受一下九龍角區的自然,平時他也喜歡這麽做,行走在九龍角區的街道上,看著那些人與人的互動,這些在鏡湖是很難看見的,畢竟鏡湖已經分成了富裕和貧窮的兩個世界,哪怕僅僅隻是隔著一條街道,也足以將人與人區分開來。


    而九龍就不同,絕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在這個略顯擁擠的城市之中,忙碌的人共同組成了九龍,組成了九龍角區,肖將喝了一小半的冰水用右手提著,他出門的時候沒有帶多少東西,所以水瓶也沒有什麽地方放了。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他還是會繼續行走,他會尋找自己遺忘掉的部分。


    但是。


    “這裏不是我的家!這裏不是我的家!”


    肖聽見遠處傳來一種撕心裂肺的喊叫,那是一種被絕望和痛苦堆積起來的喊叫,這種聲音就在前麵,而伴隨著這聲音一同出現的,是人們慌亂的步伐——畢竟不論是誰走在路上,聽到這樣的嘶吼,總會覺得有些許害怕,害怕某些奇怪的人,亦或者是什麽危險的人。


    肖朝著路邊靠了一點,踩在了某一條脈絡上,他讓脈絡循著路線蔓延,蔓延到聲音的來源處,直到觸及聲音的源頭。


    “你們都瘋了……我沒瘋!我看見過的東西比你們都要多,你們別想裝作人類!別靠近我!別靠近我!別過來……我這裏有槍!都別靠過來!怪物!”


    這是一種帶著哀求一般的聲音,即便聽起來是如此凶惡和張揚,那蘊含在其中的哀求也被脈絡傳達到了肖的耳中,理智已經無法支撐,情緒也已然崩潰,隻剩下一個軀殼在支撐著本就應該倒下的靈魂。


    肖朝著聲音的來源靠近,冰水的溫度順著手指流入到他的手掌之中,他依舊踩在脈絡之上,通過脈絡感受著對方的一切。


    男,應該是男性,年齡應該是在中等,三十多,但是還不到四十,身上的著裝很嶄新,但是並不像是九龍的衣物,不論是著裝,還是人本身,都不像是誕生在九龍的……不僅僅是九龍,這個男人身上的脈絡很奇怪,明明和脈絡有所關聯,卻又截然不同。


    就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我明明已經離開了,我已經離開了那裏,你們不明白,你們完全不明白,我已經‘離開了’那個鬼地方,電梯!城市!那些令人作嘔的蟲子和螞蟻!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那是一個瘋子。


    肖再靠近了一點,這一次,他遠遠地看見了那一個‘人’,正如他通過脈絡所看見的那樣,確實是一個中年男性,但很奇怪,那位男性明明看起來打理的還算不錯,衣服看起來很新,臉和頭發看起來也很幹淨,可是那個男人的動作卻極為怪異,每一個試圖靠近他的人都被他驅趕了。


    男人的手中還拿著一把槍,在九龍,槍是不被允許使用的,至少明麵上是不允許使用的,哪怕是幫派之間的衝突,也不會上升到使用槍的程度,所以,為什麽這個男人的手中會有一把槍?


    脈絡告訴他,這一把槍並不是九龍的槍……這樣子的感知已經足夠多了,和那個男人有關一切都不屬於九龍,甚至不屬於九州。


    這是一個異類。


    警察已經警戒在旁邊了,一個持槍事件足以引起警察們的重視,先是拉起警戒線,然後準備好防爆盾牌,不出意外的話,狙擊手也已經就位了,他保持了一個比較安全的距離,至少是一把手槍無法造成有效傷害的距離,隨後,他就踩在脈絡上,觀察著那一切。


    那就是一個瘋子。


    至少現在的肖是這麽認為的。


    “那邊是怎麽回事?”他隨口問了一下身旁的人。


    “誰知道喔。”旁邊一同在看熱鬧的人說,“從那個什麽公司跑出來的,一跑出來就在那裏發癲,說著一些聽不懂的話,我看就是工作壓力太大失心瘋了。”


    “不對,那你怎麽解釋人家手上的家夥。”另一個人反駁道,“依我看,這就是一個持槍歹徒,看見局勢不利就在這裏裝瘋子,想要逃避刑罰,我可是知道的,精神問題可以不承擔責任的……我看就是裝的!”


    “怎麽可能是裝的,你裝你能裝成那個樣子?”第一個人又表達了自己的不服,“演技這麽好還當什麽歹徒,直接去當演員不好嗎?哥們過來評一下理,這怎麽可能是裝的……”


    肖離兩人稍稍遠了一點。


    瘋子。


    不過並不是因為精神問題。


    更像是一種世界觀的衝突,比如看見了什麽遠超自己認知的事物才有的結果,肖以前見過這種人,見過一個意外撞見了非自然世界的人,因為非自然世界的景色帶來的震撼導致的崩潰,這個男人很像是那種樣子。


    “放下武器!”


    肖聽見那些警察在喊話。


    “放下武器!舉起手投降!”


    這是警察的聲音。


    “都別過來!”這是男人的聲音。


    那男人嘶吼著,他的肢體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動作,就像是四隻手分別有著各自的想法——實際上隻是大腦的崩潰導致無法處理每一個肢體的動作,看著有點像是那些非自然的怪物,隻是肖知道,真正的‘怪物’還是和這個男人有些區別。


    ——在沒有扣動扳機之前,他們還會再觀望一下。


    但隻要手中拿著槍,至少也脫不了非法持槍這樣的罪名,一把不屬於九龍的槍,一個不屬於九龍的人,肖抬起頭,脈絡告訴他,狙擊手已經在上層樓準備好了,他再將視線移回到那個男人的身上,這個男人是從哪裏來的?他很好奇這一點。


    忽然,男人的四肢平靜了下來,他看著那些環繞著自己的人,那些人都用一種人的目光看著他,那種目光,和他記憶之中很像,但還是有所不同……並不是和人不同,而是,相比起自己,似乎那些人才更加像是人。


    “我被騙了,你們也都被騙了。”


    男人說。


    “我的過往是虛假的,我的一切過往都是虛假的,我生活的城市,我的家,我的親人,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虛假的,我被騙了,我早就知道我被騙了……我早就知道了,隻是我不願意相信而已。”


    男人把玩著手中的這一把槍,這一把槍帶給他的感覺是如此真實,太真實了,太過於真實了,他很想說服自己,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但他又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他已經快要不能夠分清了,他已經無法分清了。


    他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放下武器!”警察喊道,“第一次警告!”


    “……你們覺得自己是真實的嗎?如果說你們知道的一切記憶,你們經曆過的一切都是被人為書寫進去的、虛假的內容,你的家庭並不存在,你的家人也不存在,就連你本身也不存在,那麽,你們還覺得自己是真實的嗎?”


    他掂量了一下槍的質量,很不錯,彈匣是滿的,他已經檢查了不至少多少次,他想起了放在背包裏麵的食物,從那個便利店裏麵拿來的食品,他又想起了那個蘋果,他從包裏將那個蘋果拿了出來,過了一段時間,蘋果略微有點點缺水,沒關係。


    “第二次警告!放下武器!”


    他把蘋果放入口中,啃了一口,感受著一種不算完美的蘋果的味道。


    “我們來做個實驗。”


    如果他生活的地方是虛假的,他的經曆都是虛假的,那麽他就是虛假的,那麽他經曆過的城市是虛假的嗎?那些蘋果,那些菜品,電梯之中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嗎?如果這些都是虛假的,那麽他的存在就沒有意義。


    但如果那些城市是真實的,那麽他從城市之中取到的槍就是真實的。


    ……看看它能不能殺死我。


    如果子彈穿過了他的大腦並且殺死了他,那就代表他和這一把槍一樣是真實的,亦或者這一把槍和他一樣是虛假的,這兩個結果都是他想要得到的,但是,但如果這一把槍沒有殺死他,那就意味著他的虛假是被確認的,或者,他經曆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他給手槍上膛,用最快的速度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砰!


    並非是手槍發出的聲音,而是一位警員,看著很年輕的警員,那位警員手中的槍口正冒著煙,而那一枚子彈,精準地穿過了男人的手,將那一把手槍擊落在地。


    “不對……不對!”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警察一擁而上,將男人按在了地上,銀色的手銬將男人的雙手拘束起來,無視掉男人的聲音,警察們將那一把手槍踢開,確保男人無法再造成任何的危險。


    “不!還給我!殺了我!殺了我啊!不論是誰都好!”


    男人還在喊著。


    “告訴我答案!”


    男人的聲音還在嘶吼著。


    “告訴我……求你們了……殺了我也好,殺了我,用那一把槍殺了我……”


    肖站在原地,他將那一瓶冰水裏麵最後的部分喝下,看了一眼四周,隨手將那塑料水瓶丟了出去。


    ——那一個塑料水瓶精準無誤地落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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