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用於形容非自然和自然邊界的詞匯,界限的一側是人所在的現實,另一側是非自然所在的汙染,邊界的兩端並不在同一個層級,也不在同一個維度之中,踩在界限上,就意味著隨時會倒向某一個方向。


    對於他來說,此時便是如此。


    他無法證明自己的存在,無法證明自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可能是被創造出來的,他的一切信念都建立在家這個概念上,離開那個電梯,回到自己的家,這就是一直支撐著他的原因,隻有這一個原因。


    家。


    他在那最為緊迫的時間之中回到電梯,回到那個樓層,穿過門扉,他知道自己從電梯之中來到了‘現實’,來到了一個真正意義上活著的城市,這裏有一套邏輯,有一整個完整的構造,有活著的人,有吹過的風和明媚的陽光。


    但是這裏和他記憶之中截然不同。


    這裏並不是他的家,他能夠聽懂那些人說的話,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並不屬於這裏,在穿過門扉之後,他回到了現實,但沒有回到家。


    他的身上具備了一切有用的因素,他的理智和存在本身已經遭到了質疑,並且,這裏,在他的身上,在這個城市之中,已經有了足夠的汙染。


    那麽,就是一個最經典的問題,他現在還在堅持什麽?


    死亡。


    他想要追尋一種死亡,那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隻有一個,那就是自殺,以死亡本身證明存在和不存在的故事,所以,他需要那一把槍,那一把從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層帶出來的槍,他需要用這一把槍來證明。


    他失敗了。


    但是他所追求的並沒有消失,之前,他追尋的是家,現在,他追尋的是死亡,既然家已經無法回去,那就追尋死亡本身,逃避?不,這並不是逃避,這是在知曉了一切真相之後仍然存留下來的,對可能性的渴求。


    在這裏,他能夠得到什麽?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州,九龍。


    “我出門的時候應該找算命先生算一下的。”線向後退了兩步,“如果有這麽個算命先生的話,他應該會告訴我今天的我並不適合出門。”


    哢嚓。


    “往好處想,這並不是需要我們處理的問題。”


    哢嚓。


    如果準備吃一顆蘋果,那麽應該怎麽做?很簡單,用水衝洗一下,如果連水都沒有的話,那就直接啃一口吧,吃一口,蘋果這種水果就是這樣,充滿汁水,味道甜美,如果是一個喜歡水果的人,那應該不會討厭蘋果。


    但如果不是普通的蘋果呢?


    線看見了,那個被紅色包裹起來的男人。


    男人的血液從男人的口腔之中流出,包裹住男人的軀殼,頭顱、脖頸、胸腔,一直流淌到地麵上,男人的頭顱被血液擠壓著,將那些骨骼和血管全部翻了出來,就連男人的大腦本身也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但是男人的大腦並非是‘人’的大腦。


    如果要形容的話,那就像是一個光滑的球體,除了色彩比較貼近肉的色彩,其餘的部分和大腦本身並沒有多少相同之處,那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模樣,那絕對不是一個人的大腦應該有的模樣,那是非自然的一段。


    那是一個什麽東西?


    “他快死了。”肖說,“被汙染觸及到了,他物理上的存在已經被破壞了,他身上的規則已經和現實起了衝突,他很快就要死了。”


    “嗯……”


    接觸了非自然就意味著死亡嗎?


    當然不是,線很清楚這一點,甚至清楚某一些更加深層信息,非自然的世界並不隻有魔女和那些屍體,被汙染扭曲的生物,被非自然轉動的生物……魔女的收藏,她忽然想到了這麽一個詞匯,魔女的收藏,因為汙染而被賦予了權能的物質,能夠發揮出某些特殊作用的物質。


    “你覺不覺得那個東西很像是一個魔女的收藏?”線問道。


    “還沒有那麽快。”肖說,“我以前了解過,他現在應該在界限上,如果他沒有辦法控製住作為人的那個部分,那他就會成為一個怪物。”


    “結果呢?”


    “已經在成為怪物了。”肖說,“我看得見。”


    ——脈絡。


    那些脈絡湧入到男人的口腔裏麵,被那些血液染成紅色,那不是九龍的脈絡,那是一種扭曲的、可怖的色彩,被紅色覆蓋的脈絡也失去了最開始的那種孜然模樣,不管怎麽說,九龍的脈絡至少應該是屬於‘九龍’的,然而現在,那一部分的脈絡早就已經脫離了九龍本身,成為了一種……怪異。


    血液,血液,還有血液。


    男人站了起來。


    說是站起來其實並不準確,應該說,那些扭曲的肢體被某一種力量拉了起來,一隻看不見的手捏住了那具軀體的骨骼,那些暴露在外的骨骼,將整一具軀體提起,搖晃,那蘋果般的頭顱垂落,再一次傾瀉出血液。


    男人流出的血液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人類身體之中應有的數量。


    我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我是存在著的,還是不存在的?我是具有意義的,還是不具有意義的?我到底是什麽東西?是誰創造了我?我的目的是什麽?我將要到哪裏去?


    紅色在頭顱上塗抹著,塗抹出一個問號。


    “他成為一個怪物了。”肖將踩在脈絡上的那一隻腳移開,“並不是魔女,隻是一個怪物,不具備箱庭和錨點,把他放在這裏就行,等到汙染無法支撐他的存在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就會崩解,現在先不要靠過去……我不知道‘它’現在要做什麽。”


    一個跨越了界限的人。


    “按理來說不應該。”


    此時,線和肖都已經站在了相當遠的一個地方,至少不會被那個男人波及到,靠近男人的圍觀者都已經在尖叫著逃開,當然,也有幾位愣在了原地——在看見了脫離自己認知範圍的景色之後,那些人的世界觀已經崩解,這也讓他們無法奔跑,無法逃離,他們隻能夠站在原地,看著這怪異的景色繼續上演。


    “按理來說不應該啊。”線又重複了一次這句話,“九州能夠誕生這種東西嗎?”


    “九州對於汙染物的管控比別的國家嚴格很多,哪怕是流通魔女的收藏的地下行商那邊,也會進行定期的檢查,而且危險程度高一些的魔女的收藏是嚴禁流通到市場之中的。”肖指了指自己,“反正我搞不到。”


    ‘脈絡上的步伐’顯然不屬於‘危險’的那個部分,相比起危險,脈絡上的步伐更像是一個輔助用的工具,一個幫助他在非自然的世界之中行走的工具,這樣子的魔女的收藏並不會被禁止,畢竟,脈絡是屬於九龍的‘特色’,除去九龍,九州別的地方並不存在脈絡。


    九龍的汙染是浮在城市之上的,是一種實質化的線條隻需要在九龍這座城市之中行走,就一定會接觸到那脈絡的痕跡,而脈絡上的步伐,能夠讓肖看見、觸及並且加以利用脈絡本身,脈絡並不是一種恐怖的東西,它隻是構成九州的一種基本要素。


    僅此而已。


    九州對於汙染本身的控製是很嚴格的,由於魔女這種特殊的存在,魔女事件的處理本身就意味著‘滯後性’,在發覺了誕生了魔女事件才能夠去處理,無法預知,無法捉摸,而伴隨著魔女事件一同誕生的還有各種死亡。


    死亡。


    正如現在這樣。


    男人的身軀依舊在原地,除去那令人感到害怕的外形,男人並沒有別的動作……不,此時已經不能夠稱呼那個東西為男人了,那些血液遍布了他的全身,將那一具身體擠壓,扭曲,將一個人打亂重組,不論是骨骼也好,血管也好,那些髒器也好,這些本應該在身體之中的東西已經被翻到了身體之外。


    除了大腦。


    那一個如蘋果一樣的大腦,完好無損的大腦,就這麽安安靜靜地躺在那暴露在外的頭顱之中,那些血液就像是清洗完蘋果之後的水,承載著蘋果本身。


    “……什麽東西。”一位警員向後退了一步,但也隻是退了一步,對於未知的恐懼並沒有蓋過他的職責,不論這一個‘人’現在是什麽模樣,他的任務也隻有一個,那就是讓這一個人不會危害到九龍的安全。


    ——如何吃一個蘋果?


    它宛若一個雕塑一樣站在原地,直到現在,那些血液還在流出,遠超過一個人身體容納極限的血液,仿佛無中生有一樣出現,在地麵之中翻湧,在每一條道路上蔓延,流入軀殼,朝著人的方向蔓延。


    ——你想要的是什麽?


    是一個簡單的答案,隻需要告訴它這個答案就好,告訴它,它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它是存在的,還是虛假的?它是被創造出來的?還是自然誕生的?它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它的目的是什麽?


    以及,一個最簡短,而且最普通的問題。


    它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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