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鬥神賽第一百二十七場，陶一冉剛上台，就聽到台下震耳欲聾的倒彩聲。 其實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希望陶一冉贏，然而這個少年比起他的對手，實在是太瘦小了。如果說上次是奇襲成功，那這回這個連脖子都比他大腿粗的對手，實在是讓人看不到陶一冉再現奇跡的希望。 酒保借了五十拿回了一百，這回直接借了他們兩百。“加油。”那個從來嬉皮笑臉的男人在陶一冉上台前，難得認真地跟他對了下拳頭。 嶸玄趴在台邊，小聲地跟陶一冉討論。 “這回要打多久？” “速戰速決吧，晚上還有一場。” “你……沒問題麽？”連嶸玄都有些擔心。以小勝大並不出奇，但陶一冉是普通人類，再怎麽努力也不能擺脫生理上的限製。 嶸玄並不清楚這個人從前在拳台上獲得過怎樣的成就，隻是在海底訓練的時候，陶一冉的表現並不令人驚豔。現在真的直麵那些殘酷的比賽，嶸玄才意識到之前的勸說他登台的理由是多麽的天真。 陶一冉沒回答，隻是靠著角墊，閉目養神。 他的頭發留長了些許，遮住了那雙略帶陰霾的眼睛。也許是多了個人一起生活的緣故，少年眼角的淩厲軟化了許多，以至於他昨天登台的時候，甚至沒有人覺察出這個瘦小身體裏蘊含的力量。 昨天體檢的時候，營養師一邊看結果一邊搖頭。這孩子太瘦。也許是從小生活艱辛，成長期又缺乏足夠的休息和營養補充，以至於他失去了未來變成進化人的可能——這對所有地下拳手來說都是個致命的消息。 然而陶一冉沒有任何失望。在他十六歲最慘烈的那次失敗後，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成為進化人。 那一次失敗讓他全身骨折，像個垃圾一樣被人扔到了肮髒的巷子。路過的野狗差點咬掉了他的耳朵，如果不是他靠著沒被折斷的左手爬到黑診所，也許他已經成了野狗的腹中餐。 弱小的他們就像一個隨時能被碾死的螻蟻。即使是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會過來送上一點憐憫。 賽鍾被敲響，少年慢慢睜開眼，看向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既然選擇活下來，就沒有什麽好怕的。 對手被管理層精心挑選過，“如何吸睛”是這些人最重要的工作，至於公平？早就拿去論斤賣了。 陶一冉今天的兩個對手，一個是麵前這個賽場老手，一個是後起之秀。老手很謹慎，吸取了上一個失敗者的教訓後，攻擊完立刻防守，絲毫不給陶一冉留下任何破綻。 打了十幾分鍾，兩人的分數居然還是持平。期待看到精彩結局的觀眾們發出更憤怒的倒彩聲，無論是對老手，還是他們又期待又不看好的陶一冉。 陶一冉的額頭上漸漸滲出了汗水。 這是他的第二場比賽，沒有了突襲，他的身材劣勢在這個壯漢麵前尤為突出，久未上台的生疏在麵對一個老油條的時候也暴露無遺。 中場休息的時候，少年靠在角墊上，咬著吸管，抬頭望著射出強光的吊頂燈。台上沒有死角，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強光照得清清楚楚，他的全部缺點被所有人看在眼裏，甚至連身後的食人魚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我餓了。今晚我們去吃什麽？”陶一冉在鈴聲響起的時候，突然問台下的小人魚。 “啊？”嶸玄一愣，一時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 直到陶一冉再次一拳將人擊倒，並鉗製著對手在地上超過十秒，小孩才反應過來。 “這個老油子，早知道這麽浪費我體力，中午就不吃這麽貴了。”陶一冉拿毛巾擦幹汗水，走下拳台。台下的觀眾完全不明白為什麽剛剛還勉強戰平的少年能突然爆發，發出的吼聲不是歡呼而是驚愕的咒罵，陶一冉走出場館的時候，身後還有上千人在艸這個不按理出牌的少年。 嶸玄快步追上他，拽著他的衣角問：“你怎麽突然爆發了？不是說速戰速決麽？怎麽拖了十幾分鍾？晚上還有……” “我書讀得比你少，但是我架打得比你多。”陶一冉叼著酒保給的營養棒，斜眼看向身後的小孩：“既然大家想看我一擊必勝，對上這種老油子，隻有讓他放鬆了警惕才有可能做到。打了十幾分鍾，他以為我有致命的缺點，於是就專攻缺點。”說到這裏，他笑了笑，“可是大爺我怎麽會有缺點。” 暴露任何一個缺點都會讓他死亡，同樣是拿命來賭的拳手，陶一冉卻是更聰明的賭徒。 嶸玄眨眨眼，有一瞬間覺得這個人渣像是套了層光環一樣耀眼。 可惜那一瞬沒能維持多久，文盲在點菜的時候因為認不得“虱”字，不懂裝懂地點了份五香龍虱，最後看到一盤蟲子的嶸玄差點沒把桌子掀了。 晚上的對戰，上來的是一位比陶一冉大不了幾歲的青年。說起來，拳台上能站到最後的少年屈指可數，像陶一冉十六歲的時候，他的名氣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他的年紀。如今即使已經十八歲，對於拳台來說還是個太過脆弱的年紀。 見識了下午的比賽，來看陶一冉的人冷靜多了，然而不知情的人還是衝著賽會組織方打出的“最年輕新星對決”的標題來的。兩人一站在台上，台下的喝彩又是一麵倒的給了看起來更有精氣神的青年。 不過這回賠率已經從下午的五變成了三，押了三百金的嶸玄很是遺憾。 整場比賽持續不到五分鍾。 陶一冉站在倒地不起，卻還在掙紮的青年旁邊，丟了句“你太弱，不該錯誤認為自己很強大”，就下了台。 那青年眼裏立刻被絕望充斥，陶一冉卻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覺得自己是在幫他。這種地方如果不認清自己的能力，失敗後除了被人當垃圾一樣扔出去，再沒有更好的下場。 如果是為了賺錢，那就該在運氣用完前離開。不是麽？ 嶸玄因為離拳台很近，是除了裁判員外，唯一聽到這句話的外人。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被陶一冉扛在肩頭帶了出去，才問：“我也很弱，對麽？” 陶一冉想了想，才回答：“現在認識到還不算晚。認識到了再去打，至少你還懂得求饒。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就死在台上。” 嶸玄支起上身，緊緊抓著他的肩膀，說：“可我不想求饒。” “你煩不煩？不想就去訓練，一直覺得自己很弱就對了，練到你跟別人說‘我其實很弱啊’但別人都恨不得揍你卻知道揍不過的時候，你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陶一冉沒什麽耐心的安慰，他不會是個好人，更不會是個好哥哥。他連好話都不會說。 但他還是安慰到了嶸玄。 小孩此刻不再反對對方摸到自己屁股的行徑。小小的手繞過他的脖子，緊緊抱住了這個愚蠢的人類。 討厭的家夥。 嶸玄把臉埋進他的耳後，心想。 第21章 連著三天的比賽，讓陶一冉的名字如同傳染病一般迅速為觀眾所知。 平均用時十分鍾的攻擊速度，完全看不出力量的身材，窮酸的裝備和空白的背景，都是讓這個名字染上更多傳奇色彩的元素。 賽會組織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最終戰前一天的售票處，立刻打出了陶一冉的最新外號“骷髏殺手”，而他的對手是被稱為“南洲之星”的男人，因而即使票價比平日裏翻了三倍，依舊是在開售不到一小時內售罄。 掛著殺手名號的少年此刻正在電器行裏挑選電腦。 在最終戰前，他有兩天的休息時間，在睡了足足一天後，陶一冉終於帶著已經迫不及待的嶸玄前往電器行。 被搶走的兩千元始終是嶸玄的心病，可搶劫犯似乎看過了陶一冉的比賽，這段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共計七場比賽，每場獎金最低一百，最高三百，加上嶸玄押的賭注，短短三天時間，兩人就賺了三千多金，嶸玄終於明白為什麽這麽多人前赴後繼地爬上這個血腥的拳台。 老板也是鬥神賽的觀眾，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最近的紅人，連忙上前殷勤地招呼，一聽是要買電腦，立刻就推薦了萬字頭的最新款。 兩個小鬼嚇得同時搖頭。 老板想到陶一冉窮酸的裝備，瞬間了然，於是將兩人帶到角落裏，指了指一台布滿灰塵的機子——剛剛停產的款式，但基本功能仍可以滿足。“三千金。” 嶸玄充滿期待地看著陶一冉。他們的預算本來隻是兩千金，就是角落裏那台中古二手，可現在手上有了三千…… “兩千八百金。”陶一冉將錢拿出來，拍在桌上。 老板的眉角跳了跳：“最便宜的東西，不講價。” “明晚的比賽，我有票。”陶一冉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牌子。“原價賣你。” “……兩千六百金，送我票。”買不到票的老板知道外頭的黃牛價，連忙主動降價。 “送就兩千五。” “……成交！”老板咬咬牙，收下錢的時候，突然湊過去，小聲問：“明天你有幾成把握？” 陶一冉挑眉：“……怎麽，想押注？” 老板給了他一個“你懂的”的笑容。 “如果我贏了，”陶一冉指了指角落的氧氣製造機，“五折賣我。” 老板黑著臉看他。半天才問：“那輸了呢？” “輸了我連活著過來的機會都沒有，還能承諾什麽呢？”陶一冉輕蔑地笑，單手拎起電腦就走了。 一回到家，嶸玄就迫不及待地裝好了電腦。 陶一冉旁觀著他的操作，前麵的硬件安裝他倒是能看懂些許，隻是後頭那小手在鍵盤上飛速輸入的字母，讓他頭暈腦脹。“你在做什麽？” “獨立傘程序。”嶸玄頭也不回，一張小臉在屏幕前顯得特別的嚴肅，“人類的電腦大部分提前被安裝好可以被政府監控的係統，我要隔絕掉這些監控，才能做我的事。” 陶一冉又看了一會，捂著眼睛哀號一聲，就自覺地轉身離開了房間。 嶸玄回頭看了眼關上的房門，確認對方已經離去後，才摸向耳後。 白淨的耳後藏著一根細如牙簽，指甲蓋長的金屬棒。那是隻有純種人魚才擁有的，這世上最高等級的身份卡。 嶸玄，西太平洋嶸家唯一的繼承人，所有的金錢和特權都藏在這個小小的身份卡中。 金屬棒並不能插入普通電腦中，然而當它接觸到電腦的信號輸入口時，尾部射出了一道激光，猶如數據線一樣連上了電腦。 嶸玄通過語音、虹膜、指紋、人魚密令等複雜的手段認證身份後，終於從獨立傘的通道中，登入了人類社會最大的圖書館。 這裏儲藏了人類所有的知識，以及最新甚至最隱秘的消息。各國政要通過圖書館通道共享、交換的信息，隻有最高等級的權限才可以閱覽到，而人類自以為高超的信息加密技術，早已被人魚中的天才破譯，在閱讀權限中，偷偷打開了幾個供給純種人魚家族進入的後門。 嶸玄如今就是用這個後門進入了人類最高級的信息庫中。 他不敢動用信息卡中的任何資源，更不能用這張卡登入任何人魚網絡，他隻能通過人類的信息庫，去了解現在的人魚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 當他看到米勒家族已經接管西太平洋事務時，小人魚呆坐在位子上，久久不能反應。 尤萊爾·米勒，那個惡魔…… 他握緊了拳頭，眼眶泛紅。 還有其他零碎的消息，都是遠在地中海、大西洋的事件，嶸玄草草閱覽過，突然發現了一星期前的一個重要消息—— 兩年一次的人魚王座戰將於下月舉行。 與人類的鬥神賽相仿，人魚王座戰同樣是為了提升整個種族的戰鬥能力，並且挑選最強大的人來作為新的領導者。 人魚族與人類共同生活了上萬年，統治階層相差無幾，能力最強的重種人魚占據了統治層的大部分職位，而下層人魚想要加入進去，隻有通過一視同仁的人魚王座戰。 人魚王座戰與人類的鬥神賽最大的區別，就是即使已經進入統治層，一樣可以參賽。因為登頂王座的人魚，將是毋庸置疑的人魚強者，他可以挑戰每一塊海域的在任人魚王，勝利後，經人魚公決便可成為新的人魚王。 任何一個有野心的人魚，都渴望從這條途徑堂而皇之地謀權篡位。 可這些人魚並不知道，即使是最強大的人魚王，身後都有著支持他的純種人魚家族。這些不能暴露身份的神秘人魚隻能通過控製人魚王的方式來影響著整個人魚世界的運行。 嶸玄看著屏幕，有一瞬間的晃神。直至門口傳來陶一冉的聲音，他才連忙退出界麵，收起身份卡。 少年走進房間，手裏還拿著訓練用的器材，一身是汗。 看到嶸玄對著已經黑屏的電腦若有所思，順手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巧克力，遞到他嘴邊。 嶸玄習慣性地咬了口。直到滿嘴是與平時不一樣的香甜味時，才詫異地抬眼去看正在嚼剩下半塊的少年。 “怎麽了？”陶一冉奇怪地問，“不好吃麽？我特地買了最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