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重種的同類居然毫無心理障礙地接受了他們這種特殊的夫妻，人魚妻子同樣非常激動，在她看來，隻要多一個同族接受他們，即使他們這輩子都無法走出地下城，他們的後代也會多一分回歸大海的可能。 紀雲織看著兩個差點抱頭痛哭的重種人魚，頓時明白陶一冉所說的庇護對這些其實毫無歸屬感的家庭來說是多麽重要。 從地下城出來，費因眼睛還略有紅腫，紀雲織遞給他一塊沾了水的手帕，比他還要高大些的小人魚不好意思地接過，訥訥地說：“你真冷靜。” 紀雲織莫名其妙：“又不是我的親朋戚友，我幹嘛要激動？” “……不，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都很冷靜。我以前見過你，你一直都是這樣。陶一冉他是仗著自己有實力，才什麽都不怕，但你好像哪怕知道情況不對也很鎮靜。”費因有些羨慕地說，“我也不強大，但估計還是學不來你這種鎮定。” “你是人魚，並且未成年，”紀雲織翻了個白眼，“拿來跟一個手無抓雞之力的亞種人比，不覺得丟人麽？說實話，你這樣自卑膽小的家夥，如果不是你還未成年，我真不知道陶一冉把你這樣沒用的人魚招攬進來做什麽？” 被人這樣嫌棄，費因卻沒有生氣。他從出生到現在就一直被別的人魚嘲笑到長大，即使眼前是個一掐就能掐死的亞種人，他也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嘲諷。 其實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個人魚至少在忍耐力上還是挺出眾的。 “我不是什麽都不行，隻是，我不願傷害別人，”費因低下頭，因為麵對著一個並不是那麽強勢，又看起來相當柔弱的人類，憋在心底的話終於慢慢掏出來，“那些看不起我的，從來不屑對我動手的，都是些沒有傷害過我的家夥，所以我才不想反擊……你別笑，是真的，”他有些鬱悶，“但是真的傷害了我的人類，我那時候的身體條件又打不贏……” 紀雲織麵無表情地“哦”了一聲。費因更加委屈：“我真的不弱，我怎麽樣也是有一半純種血液的人魚，普通重種其實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哦。” “你就是不信！”小人魚含淚控訴。 “連陶一冉都打不過？” “……我是真的不想跟他動手。”小人魚想到那個卑鄙無恥的人類，就委屈得很。 紀雲織挑眉：“你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典型。這輩子根本就沒有需要保護的人，隻要沒有傷害你的事情，你就一輩子得過且過，是不是這個意思？” “不……”想要否認，但他愣了一下，發現這話雖然冷漠，但又沒有說錯。“我不是自私……”費因還是想要替自己辯解一下。 “你是沒有想要為之努力的對象。”紀雲織替他總結，說完這句話，他突然停下腳步，側頭看向這隻單純的人魚：“喂，如果我現在被攻擊了，你要怎樣？” 費因抿著嘴，在對方表情越來越難看的時候，突然問，“你，你能當我的好朋友麽？” “……”紀雲織覺得自己此刻的表情絕對稱不上冷靜。 “你如果承認我是你的朋友，我就幫你。”小人魚傲嬌又別扭地承諾。 “……”這是拍電視劇麽？！這種破台詞就是收視率爛到爆的那種也不會用吧？ “我沒有朋友，我本來以為陶一冉是。”誰知小人魚轉向苦情戲。 “……”紀雲織開始計算，受他保護到底值不值得他忍受這種惡心。 “我挺喜歡你的。跟你在一起沒壓力。”小人魚笑得靦腆，因為第一次跟別人交心。 “好吧。”計算結果是，在第四城邦這種戰亂的情況下他一個亞種人到處亂跑還得罪一個人魚顯然完全不可行。 得到首肯的費因臉蛋微紅，又偷看一眼這個人類略顯冷淡的漂亮的側臉。 事實上，除了陶一冉這種英雄救美的特殊情況，絕大多數人魚都是視覺動物，對於美人，他們更容易產生好感。 紀雲織顯然是屬於加分型臉蛋。並且，對於費因來說完全沒有威脅感。 在遙遠的海島上，性格型男陶一冉突然打了個噴嚏。 即使騙來一隻人魚做保鏢，紀雲織還是覺得略有些不安。第四城邦的氣氛越來越緊張，雖然不知道嶸玄那邊什麽情況，但光是看外頭街道上已經沒什麽行人這點，就知道離開戰越來越近。 地下城處在老城區，離城邦邊界並不遠，一旦混戰，附近區域都有可能陷入危險中。紀雲織對於保命這種事還是有著相當的重視，因而在氣氛緊張以後，就選擇跟費因回到他們米勒家族的別館裏暫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作為一個有主的人魚奴隸，紀雲織並不敢隨意出現在別館裏，不外出的時候隻能一直窩在費因的房間裏。 費因很高興，跟這個人類日夜相對可以讓他們的友情更進一步，更何況這個人類還相當聰明，許多他一直不理解的事情，都能從這裏得到解答，雖然有時答案很殘酷，卻總比一直懵懵懂懂要好。 作為奴隸的紀雲織不敢跟外人要多一張床，隻能勉強打地鋪，費因當然不會允許，第一天夜裏，紀雲織就跟費因睡到了一張床上。對於看起來柔弱如少女的費因，紀雲織根本沒有什麽不妥的想法。 這個看似順水推舟的選擇，在事後很多年裏，年輕的亞種人總是後悔得直撓牆。 在同床的第二個夜晚，半夜醒來的費因覺得有些躁動。 他睜開眼，依稀感覺到距離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有一個比自己還溫暖的身體。 那是屬於人類的溫度，卻是熟悉的，讓他放鬆的氣味。 他從來沒有這麽敏銳的五感，身體裏的躁動像是湧過一陣陣細小的電流。 費因緊緊盯著紀雲織露在被子外纖細的頸項，甚至能想象他睡衣下纖細的腰肢和細膩的皮膚。 他捂著鼻子，慌亂地阻止自己的鼻血往外溢出。 糟糕……他即將十八歲。 第89章 當華椎死亡的消息傳來，城裏的氣氛已經相當緊繃，許多不參與作戰的普通人魚開始撤出第四城邦，米勒家族的使團也不例外，團長做出三天內全部撤離的決定時，費因愣了下，想要提出異議，卻在要開口的瞬間突然收了回來。 陶一冉隻讓自己保護好紀雲織，並沒說不能離開這裏。 等戰爭結束後，他們再回來也可以吧？ 猶豫間，會議已經結束。在回別館的路上，一直跟費因搭檔辦事的族人突然問：“你想好了要找誰完成成年禮了嗎？” “什麽？”小人魚呆愣著。 “你沒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麽？”族人很是驚訝，“你不是即將十八了嗎？身體總有些反應了吧？這時候還不選擇對象的話，等出現發情的時候難道還要憋著麽？” “……到，到時候再說吧。”費因想起這幾晚的躁動，耳根發熱。 “憋久了，可不是每一次都能控製得住的，尤其是你這樣的小孩，以前恐怕連自瀆都沒弄過吧？嗬嗬，等真的失控時，連挑對象的機會都沒有。” 費因連脖子都紅了。 他其實也想過成年的發情期該怎麽度過，至少，在遇到陶一冉之前，他曾想過與一個普通的重種雌性人魚——甚至是人魚種好好相處一段時間後，再深入到這一階段。 他不希望這隻是一個儀式。成年不僅是身體上的變化，而且還有精神力上的改變。這裏麵還有自己想為喜歡的人成長的改變。 而現在呢？ 別說喜歡的對象，他身邊連個可以發展到牽手的雌性都沒有。 ……倒是每天晚上都有一個人類睡在他身邊。 “不走。”紀雲織的拒絕讓他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 “不走的話，萬一人類攻入第四城邦，我要逃走很容易，但是你呢？你是人魚奴隸，比我們更招恨啊。”他很清楚人魚奴隸的地位，背叛了自己的種族，又不受另一個種族的尊敬，可以說如果不是落入最沒有選擇的絕境，誰也不會選擇這種生存方式。 “嶸玄一定會想辦法登陸，隻要他一來，一切就好辦。”紀雲織指著地圖，“你們要去的地方跟嶸玄的駐兵的位置相差太遠，如果他登陸了第四城邦，以後絕對不會允許米勒進入，我們根本沒有借口回來。” “你確定？” 紀雲織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費因立刻明白了他眼神的含義，頓時有些生氣：“我不會出賣你們，更不會成為臥底。我總想著你會相信我，結果……” 再次試探出他的忠誠度，紀雲織很滿意：“算了，告訴你也無妨，現在被你出賣總好過將來被你出賣。陶一冉想要讓嶸玄統治第四城邦，招安地下城的所有人魚。”有了這個據點，嶸玄崛起的速度將會超過原計劃。 這場戰爭對別人是災難，對他們卻是最好的機會。 費因被震到了：“統治第四城邦……可是現在的統治者會同意嗎？” “那就知道機會讓他想不同意也不行。在這之前，我們必須留在這裏，提前為他們登陸做準備，”紀雲織翻出這幾天探訪的記錄，“現在島上最關鍵的就是缺電。電必須通，但不能這麽快就通，否則嶸玄上島後就不能形成局麵更替的狀態。所以必須提前為登陸後才通電做好準備。如今維修人手我計算了一下還不夠，所以我們需要到地下城去招攬可以做勞動力的人魚，嶸玄登陸後立刻參與進去，在最短的時間內全部通電。” “……”費因目瞪口呆地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青年，“你什麽都算好了嗎？” “人算不如天算，我們要多準備幾個方案。”紀雲織並沒有對他的敬佩表示驕傲，而是繼續埋頭在記事本上繼續寫寫畫畫。 埋頭工作的青年表情相當認真，反倒少了幾分冷漠疏遠。 費因看著他從發絲中露出的白皙的耳垂，還有堪比人魚的精致下巴和從衣領中露出的鎖骨，隻覺心口微微發熱。 “嗯？”被人摸到耳朵的青年奇怪地抬頭。 瞬間漲紅臉蛋的人魚迅速收回手：“你耳朵上麵……有……有……” “哦。”懶得聽廢話，繼續埋頭幹活。 胸口撲通撲通的聲音似乎都快要傳到對方耳朵裏，費因慌得想要逃走，又怕對方嫌自己不出工不出力還不肯幫忙做參謀…… 啊，是啊，說到參謀，這家夥才二十出頭，每天晚上入睡的時間是不是太晚了些？ “你每天這麽晚睡，難道不累麽？”他問。 “累啊，”不怕一心二用的人頭也不抬地回答，“但是我不多操勞點，沒有了陶一冉，誰來保護我？” ……我啊。我不是答應你了麽？ 費因很想這麽回答，但對方這種回答再次證明他一開始就不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力量。 他很沮喪。 沒想到紀雲織還有下一句：“又有誰來保護你？” 小人魚呆住了。 他抿著嘴，隻覺得無處不冒著暖意。 在族人撤退的時候，費因提出留下來照看他們的駐點，領隊很愉快地同意了這個炮灰的要求，費因對於自己這麽不受重視，又難過了一回。 一個星期後，陶一冉帶著人魚小隊趁著黑夜登陸第四城邦，被紀雲織和費因說動的地下城的人魚也加入維修電站的行列中。戰爭就在這個青年登陸後迅速扭轉了局麵。 等一切評定，嶸玄宣布成為這個城市的臨時管理者時，原來的官員們不安起來。他們需要盡快與這個強勢的人魚見麵，好確認他們的未來。 然而等親自見到的時候，又暈了。 這個少將實在是太過年輕！別說在場的官員，就是加上所有隨行的人員，就沒找到一個比他年輕比他好看的！ 一群平均年齡超過了四十歲的官員們心情複雜地接待了這群平均年齡不到二十五的人魚軍團代表，當晚，關門密談的眾人也不知拿到了什麽許諾或是受到了什麽威脅，第二天集體宣布第四城邦願意由嶸玄少將臨時接管。 嶸玄在登陸的當晚就已經與費因見麵，盡管表情冷漠，好在也沒說出什麽惡言惡語 ，隻是表示費因的用處由紀雲織和陶一冉來安排。 陶一冉一聽，立刻擺手：“我從來不懂得人員調度，還是小紀來吧。” “為什麽是我！明明是你自己騙進來的！”紀雲織炸毛。 “嘿嘿。”陶一冉笑得無賴，擺明就是想做甩手掌櫃。 被踢來踢去，略顯尷尬的費因站在那裏，插不進一句話。 “我來就我來，從今以後，他隻能聽我的！”紀雲織怒道，“你們誰都不許指揮他！” 聽到這句話的小人魚看向他，神色微妙。 得知他們搬回嶸玄駐地後將各自分得一個房間，費因終於感覺到了自己心底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