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路嶼有些難以置信。“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活下去了。”夏心悅露出了一個恬靜的微笑,“活在仇恨之中太痛苦了,我做了那麽多的錯事,沒辦法說服自己苟活下去,隻要我還活著一天,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他們的親友便無時無刻不在飽受煎熬。我嚐過這樣的滋味,所以我不希望這種痛苦由我帶給其他人。”“心悅,”路嶼歎了一口氣,“你覺得值得嗎?為了複仇賠上一輩子……你還那麽年輕,未來要走的路還有很長很長。”夏心悅垂眸:“從我找到我哥屍體的那天起,不,應該說從我開始夢見他死去,而我無能為力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備受折磨。這種折磨如疽附骨,隻有在我手刃仇敵的時候,才讓我有喘息一會兒的機會。我不想再殺人了,可能隻有死亡,才能夠終結這種痛苦。”路嶼強不過她,最終遂了她的願。沒了路嶼的幹預,夏心悅的死刑很快定了下來。死刑執行日的前一天,路嶼再一次到牢裏去看夏心悅。夏心悅坐在床上問他:“像我這樣十惡不赦的人,是得挨槍子兒的吧?據說槍子兒從後腦穿過去,臉就沒法看了,我不喜歡那種死法……”路嶼沒有搭話,他一點兒也不想和夏心悅討論死法,這個話題太過沉重了。夏心悅繼續說:“聽說絞刑會把脖子拉得很長,下輩子投胎會不會不好看了……”路嶼歎了一口氣:“心悅,你想要什麽可以直說,能滿足你的我都會滿足你。”“哎……”夏心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聽說,死的時候會很疼,我有點害怕。”那雙星河一般的眼瞳定定地看著路嶼:“我想問問,有沒有不那麽痛的死法,或者換你來殺我行嗎?這樣我可能沒那麽害怕。”“……”路嶼沉默著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夏心悅端詳著他的麵色,見狀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腦袋:“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不好意思啊,見到你我就有些管不住嘴,死刑不過頭點地,這麽想,我好像沒那麽害怕了。”“有不痛的死法,我也可以動手,”路嶼抬眼,和夏心悅對視,“但你真的準備好了嗎?”夏心悅輕快地點了點頭,最後提了個要求:“你能抱抱我嗎?”路嶼一把將人按進懷中,無聲地同她告別,在他的懷裏,夏心悅輕快地安慰他:“你別難過,死對我來說是種解脫……”路嶼沉默了很久,最終將手指輕輕地搭上了夏心悅的脖頸,懷中如同向陽花一般的人,在他的手掌間猝然離世。第二天,夏心悅走完了火化流程,她的骨灰是被何止領走的。隨著夏心悅的死亡,這個男人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他抱著夏心悅的骨灰盒,佝僂著身體,像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那個不重的小盒子在他手裏顯得那麽沉重,他捧著它,就像捧著他餘生所有的寂寥。路嶼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心裏不禁有些難受。好在晏庭適時地過來,牽起了他的手:“怎麽了?”“我原本以為,我到這世上來,除了你,可以孑然一身不沾因果,可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那麽難受。”晏庭歎了一口氣,他的小神子,在這塵世中曆練多年,終於擁有了人類的七情六欲。他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於是他岔開了話題:“寶貝,你該去寫檢討了。”路嶼私自處死夏心悅這個事情,雖然由於他身份特殊,再加上晏庭的刻意遮掩被大事化小,但萬字檢討是逃不過去的。路嶼驟然苦了臉。他整個人貼到晏庭身上,開始撒嬌:“庭庭,一萬字好長呀,我根本寫不出來,我寫一千字都夠嗆。”“我已經幫你寫好了電子稿,”晏庭點了點他的鼻尖,無奈地讓步,“但你得自己手抄一遍。”晏庭存了心要讓路嶼長個教訓,又舍不得他受罪,思來想去,最終決定讓他手抄萬字檢討。這樣晏庭心裏過得去,也有點事情讓路嶼分散一下注意力。路嶼還是覺得一萬字的手抄檢討工作量實在是太大,哼哼唧唧地牽著晏庭的手,被他帶著往社情局裏走。兩人剛進大門,就撞見了慌慌張張的明薇。明薇朝路嶼大喊:“老大,聞溪要生了!”路嶼和晏庭對視了一眼,把那一萬字的手抄檢討暫時拋在了腦後,大家一塊兒朝著醫院的方向趕去。——無論有多少遺憾,生活始終還在緩步向前。人活著,遇到的樂事終究會比悲傷的多,所以要學會快樂地、向上地、昂首闊步地繼續走下去。第108章 108時光飛馳,夏夜的螢火化作了麥子的暖黃, 在這一年楓林盡染的秋天裏, 惡城社情局行動組送走了一個女孩, 又迎來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名叫謝思悅, 小名糖果, 是謝應許和聶聞溪的掌上明珠。她出生在夏心悅去世後的第二天,她的到來, 像是沉甸甸的黑夜終於過去,天光破曉,黎明降臨,昭示著新生與懷念。孩子的降臨, 稍稍衝淡了好友離世的悲痛, 大家默契地不再提起夏心悅,以此來緩解她的逝去帶來的不適——即便是見慣了死亡和離別的他們, 也會因為身邊好友的離世感到難過。再堅強的人,也會被親友的死亡重創, 沒有人能夠習慣離別和死亡, 因為見得再多, 也不能真正感同身受。糖果恰逢其時地到來,給眾人提供了一個轉移注意力的渠道,一時間, 她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每一個人都忙於育兒知識的學習、嬰兒用品的采買、抓周物件的準備……等他們終於停下來歇一口氣的時候,聶聞溪和謝應許甚至在糖果三歲之前,都不需要再給她購置任何東西了。這期間, 路嶼一邊嗑糖果寶寶,一邊騰出手來肅清了之前藥廠案的餘孽。按理來說,這個案子的收尾職責不在行動組,甚至不在惡城社情局,即便是兄弟單位,他的手也不該伸那麽長。可對夏心悅的結局,路嶼到底意難平,所以在晏庭的默許和協助下,他還是那麽做了。不得不說,異人和人類在辦案手段和效率上,還是有很大差異的。強如路嶼,他的協助對警方來說,算得上是如虎添翼,很快,停滯許久的案件出現了突破口,偵辦人員抓住這個機會,將殘黨餘孽一網打盡。經由他的手,這起案子終於被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這群殘黨餘孽被送上審判席的那一天,路嶼和晏庭帶著一束向陽花,驅車前往近郊的公墓——何止帶走了夏心悅的骨灰之後,將她和夏心铖一同安葬在了這裏。在夏心悅的墓碑前,他們碰見了何止。雙方不約而同地在今天來見她,想必是為了告訴她同一件事。時隔多日,路嶼再見何止,竟生出了一種恍惚感——何止如今的模樣,恍如數年未見。時至今日,路嶼還能清晰地回想起他初見何止時的情形,雖然那時的何止笑得像哭一樣,但他是那樣地年輕鮮活,那樣地朝氣蓬勃。而現在,歲月仿佛在他的身上按下了快進,他艱難地挨過漫長的日色,度日如年,於是早早地拋下了同齡人,垂垂老去。即便麵容還年輕,骨子裏卻透出了腐朽的氣息。靠近時,路嶼甚至能看到他頭頂的白發,一夜白首,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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