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至和元年,春。


    寒冬的尾巴還未收緊,宮人們都還裹著棉服,說話之間都有一股冷氣。


    寧華殿裏靜悄悄的一片,殿裏伺候的宮人們全都屏氣凝神,出入極為小心,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生怕驚擾了跪坐在佛堂祈福的張貴妃。


    自多年前起,貴妃張氏連續喪失三女。


    自齊國公主薨逝以後,張貴妃整個人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整日以淚洗麵,鬱鬱寡歡。


    後來慢慢走出來後,就開始沉迷於佛堂之中,一日有大半的時間都是跪坐在佛堂裏的。


    以前皇帝過來時,她還會和皇帝小坐一會兒。


    如今是直接閉著眼跪著,皇帝來了也不搭理了。


    而皇帝也心疼她,每次來寧華殿,遠遠看上她一眼,靜靜陪她一會兒,也會默默離去。


    這日,如同往常一樣,張氏起身以後,一身淺薄的素衣就直接去了佛堂。


    外頭的宮人們也不敢打擾,隻是望著娘娘越發瘦弱的背影,貴妃的貼身宮女念心滿臉擔憂。


    小聲對著貴妃最信任的餘嬤嬤道:“嬤嬤,如今貴妃娘娘的身子是越發不好了,又隻穿了那麽單薄的衣服在那跪著,身體怎麽受得了?”


    “娘娘最聽你的話了,嬤嬤您快去勸勸娘娘啊。”


    餘嬤嬤是張貴妃8歲入宮時就開始教養貴妃的人了。


    她陪伴了張貴妃這麽多年,在張貴妃身邊一直是深受重視的第一人。


    如今看著在自輕自賤,絲毫不愛護自己身體的貴妃,餘嬤嬤也滿臉憂愁:“娘娘這是還放不下過去,還在自責中。”


    想起先後去世的三個小公主,念心眼眶也有些微紅。


    那三個小主子都已經能跑能跳了,可惜天公不作美。


    “可是三個小主子都已經走了,這也不是娘娘的錯,娘娘也不能老是怪自己啊,總要往前看,總要有點盼頭的。”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隻是事情未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們永遠無法和貴妃感同身受。


    看著還在多嘴的念心,餘嬤嬤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別說了。


    念心隻是在感慨主子的遭遇,雖然貴為主子的貼身大宮女,卻也不敢放肆,隻能閉起嘴巴來。


    皺眉擔憂的望著屋裏。


    餘嬤嬤看著貴妃單薄的背影,最終還是拿來了皇帝賜下來的狐毛披風走了進去。


    “娘娘,你身體不好,快把這披風披著吧。”


    聽見餘嬤嬤的聲音,張氏把合起的眼皮掀了起來,目光落在自己的肩上。


    半晌後,像發了瘋似的把狐皮披風丟得遠遠的。


    “快把這東西拿開,我不要!”


    “一定是我享受著這動物的皮毛,所以得罪了仁慈的佛祖,害了我的三個孩子,我不要,我不要!”


    看著崩潰的大喊的貴妃,餘嬤嬤趕緊上前安撫的抱住她,隨後又趕緊示意念心把披風拿遠些。


    直到念心急匆匆抱著披風出了門後,大喊著的張氏才慢慢鎮定下來。


    隨後淚珠又一顆顆砸下,無助地靠在了餘嬤嬤懷裏。


    “嬤嬤,我的孩子都沒有了,都沒有了,她們還那麽小啊,我到底是犯了什麽錯,上天要這麽懲罰我……”


    看著哭的絕望的貴妃,餘嬤嬤眼裏也同樣通紅一片:“娘娘,我知道,我知道你心裏苦,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張氏這些年的精神一直是緊繃的,是不堪一擊的。


    大哭了一場後,不知何時昏了過去。


    看著娘娘這虛弱的身體,餘嬤嬤心疼的又趕緊找來宮人把娘娘扶去了床上。


    然後就坐在床邊,看著消瘦的沒有半點的娘娘,一直沉默著。


    自這大半年以來,娘娘身體是越發不好了。


    三個小公主的離世,已經讓她徹底絕了活著的心。


    心裏求死的人,是沒有生的欲望的。


    以至於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一日有一半的時辰都是昏睡的。


    就如同一具行屍走肉的屍體,隻待合適的時機,就了卻人間事。


    —


    延和殿。


    向來對待政事上心的趙禎,一日有大半的時間,也是留在延和殿看奏折,召見大臣的。


    他龍案上的奏折堆的極高,但此時的他看完一本,眉頭皺了起來。


    又打開了另一封,看見上麵舊事重提的事情,他又心煩的拿起了另一本。


    連續三本過後,看著上麵提起的都是同一個問題,他再也忍不了,把三本奏折都扔在了地上。


    “朕還正值壯年,為何就一個個上奏讓朕去過繼子嗣!就這麽著急嗎!”


    他才剛失了一個兒子,如今這些大臣就擔心他後繼無人,馬不停蹄的就上書讓他過繼宗室之子。


    他還沉浸在悲痛中,就得聽著這些人在這指手劃腳,看著真是火大。


    “一個個的整天沒事幹,就知道盯著朕的後宮,生怕朕生不出皇子來,還皇嗣乃國之根本,國無儲君,舉國不安。”


    “難道是朕不想有皇嗣嗎?這些道理朕不明白嗎?”


    他隻是想要一個自己的親生兒子,等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出生而已,為何那些文人都要逼他?!


    他身旁的內侍看著發了大火的官家,急忙上前來勸道:


    “官家息怒,想必那些大人們也是著急了,這才做出了這等舉動,您不必往心裏去。”


    “先帝晚年才生下官家你,想必官家也會如同先帝一般,小皇子還在後頭呢。”


    內侍是會勸人的,趙禎聽著這話,本來心裏已經沒希望了,卻又突然染上了希望。


    是啊,他肯定會有兒子的,一定會有的!


    所以過繼的事情,還是再拖一拖。


    否則到時候他的親生兒子出生,養子又入了宮,那場麵就太尷尬了,平白得罪了人。


    想清楚後,他也不再鑽牛角尖,他也一天沒看見貴妃了,想的緊,於是就放下了奏折,站了起來。


    “罷了,看這些折子也隻會平白惹人心煩,去寧華殿看看貴妃吧,也不知今天貴妃的身體如何了。”


    看著把一顆心都落在貴妃身上的官家,內侍長歎了一口氣。


    自從貴妃入後宮以後,官家對貴妃是寵愛有加,都要達到獨寵的地步了。


    大部分時候都是留宿在寧華殿,寧華殿不方便的時候,才會去其他妃嬪那裏。


    其實管家的子嗣問題,一部分出在官家身上,一部分也出在貴妃身上。


    老這麽獨寵貴妃,貴妃連續生下三女之後,身子骨也不似以前了。


    這不就沒孩子了嗎?


    但是內侍可不敢勸說官家去其他美人殿裏,隻能默默跟在官家後麵。


    出了延和殿以後,趙禎又想起了貴妃以前最喜歡亮閃閃的東西。


    想到最近常常的心情,他扭頭吩咐內侍:


    “朕的私庫裏有一套前幾天進貢來的紅寶石頭麵,你去拿來,送到寧華殿。”


    以往他送這些東西,常常都會露出歡喜。


    可自從三個孩子走後,她露出的笑容已經很少很少了,甚至連打扮的時間都很少了。


    他知道她內心在難過什麽,可他的內心也並不比她好受多少。


    但為了內侍嘴裏那老來得子,他必須得把常常哄開心了。


    他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內侍應了一聲是,隨後立馬轉身去拿東西了。


    —


    趙禎來到寧華殿的時候,張氏早已昏睡了過去,隻有餘嬤嬤守在她身邊。


    看著睡在床榻上的人,趙禎步伐都放輕了。


    他走到床邊後,餘嬤嬤識趣的掩去了眼眶中的情緒,站起來把位置留給了他。


    “娘子才剛剛睡下,這會怕是還不會醒,官家恐怕得多等一會兒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趙禎來寧華殿看見張氏在睡覺了。


    他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坐到了剛才餘嬤嬤坐過的位置。


    垂眸望床上的人,隻見以往豐潤的常常不知何時瘦的讓人心疼了。


    以往那臉頰上還有肉,如今卻薄的像隻剩一層皮似的。


    消瘦的她並未改變容貌,反而多加了一層楚楚可憐,讓趙禎看得越發心疼。


    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以往兩人情濃時,他也時常做這樣的動作。


    當時的常常也最喜歡他這樣的撫摸,可是如今他們兩人已經許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他每次過來,常常不是在佛堂,就是在睡覺,隻有極少數時候才能說上話。


    朝堂上那些官人老是對他施壓,他連個傾訴對象都沒有。


    以前還能和常常說說話,現在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正常的聊天了。


    他很想和她說說話。


    “常常,常常……”他輕聲呼喚了起來,試圖把張氏給喊醒。


    可是幾聲過後,床上的人依舊沒有動靜。


    這時候趙禎察覺到異常了,以前貴妃沒有這麽能睡的。


    或者說,睡下一喊就能醒。


    可是今天卻毫無反應,不禁讓趙禎有些心慌。


    急忙喊餘嬤嬤:“餘嬤嬤,貴妃有多久沒看太醫了?”


    餘嬤嬤就候在殿外,聽見官家這會,急忙進來:“打從去年冬日開始,娘子就不曾請過太醫了。”


    之前貴妃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她們都會慌張的去請太醫。


    太醫來了,也隻會說是貴妃鬱鬱在心,如果不能走出來,就改變不了現狀。


    這樣的話說多了,貴妃就不愛聽了,於是慢慢的就不愛請太醫了。


    趙禎聽著這話,向來仁和的他,難得大發雷霆:


    “宮裏不是有規定,要按時按點給各位主子看診的嗎!你們真是太疏忽了!如果貴妃出了點什麽問題,那該怎麽辦!”


    常常喊都喊不醒的這種狀態,難道這一伺候的人都沒有發現嗎?


    聽著官家大發雷霆的話,餘嬤嬤急忙跪下請罪:“都是奴婢的過錯,奴婢這就去給貴妃請太醫。”


    餘嬤嬤急匆匆走了後,趙禎才又回過神來,又趕緊喊了張氏兩聲,可依舊無應答。


    這時候他是徹底慌了,急的在屋裏直跺腳,催著內侍去看餘嬤嬤:


    “快去看餘嬤嬤回來沒有!太醫的腳程怎麽這麽慢!快用轎攆去接人!”


    看著官家緊張貴妃,都緊張得打破規則的樣子,內侍哪裏敢說什麽?急匆匆就去催人。


    趙禎後宮女人還挺多,寧華殿的張貴妃又最受寵,平日許多雙眼睛都落在寧華殿。


    如今寧華殿急匆匆去請太醫,又想起最近傳出的貴妃身體不好的消息,一時之間,許多人都關注起了寧華殿。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皇後曹氏的耳中。


    曹氏自入宮以來,不爭不妒,賢德有禮,一直是後宮女子的典範。


    貴妃身體有恙,她自然是要去看的。


    於是都來不及梳洗,急匆匆就趕來了寧華殿。


    她的宮殿距離寧華殿很近,踏入寧華殿時,太醫也在她的身後來到了。


    “見過官家。”


    曹氏急匆匆向趙禎行了個禮,但是慌亂的趙禎根本無暇顧及她。


    隻是朝著太醫急吼道:“方太醫,快來看貴妃這是怎麽了,我怎麽喊都喊不醒!”


    被忽略了,曹氏也不尷尬。


    習以為常的站起來,然後站到一旁看著情況。


    在趙禎緊張的眼神中,太醫給張氏把了脈。


    半晌之後,他眉頭越皺越緊,看的趙禎心裏也越發忐忑。


    直到方太醫收回了手後,趙禎才著急的問到:“方太醫,貴妃這是怎麽了?身體可有大礙?”


    “恭喜官家,貴妃娘娘這是有喜了,而且已滿三個月……”


    這個消息砸下來,把在場的所有人都砸愣了。


    曹氏最先反應過來,隨即喜笑顏開的恭賀道:“恭喜官家,官家要得償所願了。”


    前朝逼著官家過繼養子的事情,曹氏也是略有耳聞。


    如今時隔多年,張氏再次懷孕。


    曹氏倒是希望這次是個小皇子,不至於以後皇位落入宗室之子的手裏。


    隻要張氏生下的是個小皇子,然後哪怕繼承了大統,她這個皇後也是名正言順的太後!


    而趙禎直接被這個消息給砸傻了,滿臉的不可置信。


    “方太醫,你確定沒有診斷錯嗎?”


    痛失三女以後,常常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之前還有太醫診斷,說以後難育子嗣。


    他也了解常常的身體,隻是沒想到驚喜來的這麽快。


    簡直是意料之外。


    (ps:小說會與曆史有一些出入,有一些是為了方便寫文,所以做了改動,大家看看娛樂一下就罷了,不要較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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