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這才覺察到雖然萬劫咒是離他而去了,而同時,離他而去的還有自己的體溫連同生命力。  “是心弦!”容真驚道。  誰也未料到,心弦會在此時要他的命!他要死了!這是容真此時真切、唯一能意識到的事實。  他突然生出將他淹沒的恐懼。顧不上將湧至喉嚨的鮮血吐出,他急忙將視線投向永燁。於是乎,幾近黑色的血液霎時從容真的眼、鼻、口、耳裏湧了出來。  那觸目驚心的畫麵幾乎成了永燁永遠的噩夢。在容真看向他的那一瞬間,“真兒!”永燁大叫道撲到容真身邊。  “真兒,別嚇我!”永燁像是對待一件一碰就會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將容真攬入懷中。  然而,就在將人攬入懷中之後,最令永燁感到恐懼的事發生了。便是他意識到懷中人的身體已毫無溫度,並且他已感受不到容真的脈搏甚至是心髒的跳動。  “真兒,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回答我,求你了!”永燁的聲音抖得十分厲害,配合著聲音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給容真輸送靈力的手也抖得十分厲害。  可任憑他是第七神又怎樣,擁有十神器之能又怎樣,他用盡了所有能力,卻無法挽回容真的一點體溫。  容真先前本來是無比懼怕且焦慮的,但當手觸到最想觸碰的人,容真毫無由來的焦慮才似乎落到了實地。然而身體與心情一放鬆,像漲潮的海麵一般,綿延不絕的腥熱如同潮水一般從容真的喉嚨中湧了出來。  容真從未覺得自己的身體裏竟然會有如此大量的血液,讓他怎麽吐也吐不完!可怎麽能不吐完呢,永燁在他耳邊不斷喚著他,他怎麽能不回答呢!他還有無數的話要對永燁說,可血怎麽就是吐不完呢!  容真從未有過急哭的情感。像他這樣的神怎會有急哭的時候!然而事實卻是,他現在確實急得哭了。因為他感覺到他的雙手似乎抬不起來了,雖然永燁在拚了命地給他輸送靈力,拚了命地想挽回他,然而卻還是不能阻止他身體裏的最後一絲氣力流失的速度。  很快,容真已聽不到永燁的聲音了,前一刻對他來說模糊、冰冷的世界在此刻猶如燃燼的蠟燭般,除了漸漸失去溫度猶如燭淚一般的身體,他甚至連黑暗和冷都感覺不到了,因為他已不存於世了。  古修霖不是說過你不會有事的嗎?!“真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真兒!”  就在永燁被悲痛淹沒變得歇斯底裏的時候,攬荷、白鳳、羽兒一行人趕到了寒闕宮。  見到眼前狀況,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白鳳立即念動真言,一根白色的絲線便從他的心口顯現,接著迅速飛入了容真的心口。  “固住他的魂魄!”白鳳道,“我的心弦能暫時壓製師父的心弦,可保他一時肉身不死。”  永燁似是重獲希望,立即按白鳳說的去做。  “暫時壓製?”攬荷不由問道。  “不能清除嗎?”羽兒接著道。  “我能力尚淺,天賦也不足師父,能煉化心弦已是不易。何況若是我憑若憑蠻力清除,不能保證它不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玉石俱焚。”白鳳解釋道,“眼下,隻有先保住他的肉身和魂魄,再盡快尋找清除心弦之法。”  ······  然而,接下來他們苦苦找尋了一百年。容真依舊像個活死人一般躺在昆侖山顛的寒闕宮中。似乎這一世,他都不可能再睜開雙眼。  ☆、(六十)  這日,九重天上祥雲滿布。四海八荒盡知,今日乃新天帝即位,同時迎娶一生摯愛的好日子。  如今四海升平,六界和氣宛如一家。於是乎,四海八荒能叫的上名的各路神仙、妖魔紛紛來九重天道賀。向來威嚴不可侵犯的九重天一時竟變成了凡間的菜市場,可謂魚目混雜,喧囂不堪。  平日除了東北西走便是待在昆侖山的永燁受洛塵相邀,也難得地默默成了這喧囂中的一員。遠望著兩禮已成,並肩站在靈霄寶殿高處的天帝綽瀛與終於肯答應做“天後”的洛塵二人。永燁那百年孤寂的臉上,終於化開了少許寒霜。  “聽說咱們這天帝陛下,還是前天帝陛下的遠房表舅呢!”這時,一法須花白,手托著一挑花仙瓶,身穿絳紗袍、看起來頗為喜慶,像是專職婚慶司儀的仙者道。  “有這事!你從哪兒聽說的,我怎不知?”仙者身旁同樣法須花白,手持一把白玉拂塵,一身潔白紗袍的仙者好奇道。  “這四海八荒之內,誰家女兒和哪家男兒有個子醜寅卯,還能逃過我這雙眼?”絳紗袍的仙者答道。  這麽一聽,白衣仙者似是明白了什麽。不由捋了捋胡須,原來是秘聞,怪不得不足外人道也。也就是月下老兒這個整日愛聽牆風的,天下秘聞,他總想探知一二。  “我就說咱們這天帝陛下怎與前天帝陛下眉宇間如此相像,原來是遠房舅侄。怪不得南海水君那般逍遙自在的妙人會接九重天這爛攤子。”白衣仙者道。  “可不!”月老又道,“我還聽說咱們這個天後吧,最開始還是心屬原天帝陛下的,後來被如今的天帝陛下橫刀奪愛。”  “你這又是從哪兒聽說的?”白衣仙者道,“等等,這怎能叫橫刀奪愛呢,應該是移情別戀吧!”  “就是這個意思,你別老是跟我這摳字眼兒啊!”月老道,“橫刀奪愛那主兒如今不躺在昆侖山嘛!”  提到昆侖山,白衣仙者提醒道:“你這有點扯遠了啊!”昆侖山那位是如今所有大人物的逆鱗,這大庭廣眾的,要是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是是,我無意冒犯。”月老道,“要說這天帝陛下與天後陛下可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最佳眷屬啊!”望著靈霄寶殿之上的那對新人,月老不由露出自豪的神色。  “你這用詞又不對,什麽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明明是郎才郎貌,金童玉童······”  月老終是不耐煩道:“你這老頑固煉丹煉得被爐子熏壞了腦子,傻了吧,老是跟我這兒摳字眼!”  台上老君被月老這麽一罵,登時心生忌憚,連忙道:“好好,你接著說,接著說!”  “你看你老是打我的岔,我這想說的都給忘了······”月老仔細一回想,“對,最佳眷屬!說到這最佳眷屬啊,昨夜我夜觀星象,你猜怎麽著?”  老君不明所以,茫然道:“怎麽著?星象說他們百年好合?”又心想,星象也不該管這事兒啊。  “不是星象,是我宮中那靈桃。”月老道。  “你不是觀星象嘛,怎麽又觀起了靈桃了?”老君看來對月老的跳脫甚是無語。  “你又打什麽岔!”月老道。  “好好,您請說!”  月老接著道:“昨夜我夜觀星象,觀著觀著,突然一道白光乍現,我一望,原來是院中靈桃發出的光芒。”  “我這掐指一算,想來是因為得知今日這珠聯璧合的喜事,靈桃便降下了保二人好合的祥瑞呢!”  老君不由嗤鼻,“你還是得了吧,你那推演之術三歲幼童不足也敢拿出來獻醜,還想來,怕是什麽也沒算出來吧!”  “你說什麽!我的推演之術怎麽了?”月老最是不願別人評價他的推演之術,無論好壞,準是一點就著。  誰沒事願觸別人逆鱗自找麻煩呢,對象還是月老這個老小兒,老君立即道:“我什麽也沒說,你聽錯了。”  “你明明說了,我耳朵可清楚的很呢!”  “我沒說。”  “你說了!”  “那是你聽錯了!”  “我不可能聽錯!”  ······  於是乎,永燁終是受不了兩小兒的聒噪,默默退出了人群。不過月老提到的靈桃,百萬年了,自從上次陪容真見過一麵,永燁也沒再有機會見第二麵了。如今既然來了,就當是替容真看望它。  此想法一出,永燁便現身在靈桃之下。  似是感受到熟人氣息,靈桃突然隨風搖動,霎時,漫天花雨從枝頭飄落。  永燁一時被花雨迷了眼,回神時卻見一粉頭白麵的書生站在花雨之中。永燁看不出此人的來曆,可又覺得此人有些熟悉,不由道:“閣下是?”  “沉睡多年,不知容真上神可還好?”書生不答反問道。  書生明顯是識得他,也識得容真。隻是永燁不解,他們何時與這號人物有過交道。永燁不由探查了書生的靈力,越是探查就越發覺得這書生很熟悉。可這書生到底是誰,永燁一時也毫無頭緒。  見永燁還是未能識破他的身份,書生笑了笑,“在下柳畫雲,正是容真上神口中單戀女媧三世的癡人。”  “是你……”永燁顯然是意外的。畢竟百年前,這書生還是桃樹中的一縷微弱靈識。  “正是在下。”柳畫雲道,“百年前二位上神前來探望,在下正是因為感受到故人氣息,才能從沉睡中蘇醒。直至昨夜,在下才重修人形。想來二位上神還算是在下的恩人,原本打算今日前去昆侖拜見二位,好巧上神卻出現在此處,便隻好現身致以問候。”  聽書生這麽一解釋,永燁了然,道:“原來如此。”  “怎獨上神一人,容真上神何在?”柳畫雲好奇道。  柳畫雲不算外人,既是掛懷容真,也應當知曉實情,“說來話長…”永燁將前因後果簡略地朝柳畫雲敘述了一遍。  “沒想到上神竟……”他不過是睡了一覺,卻發生了諸多翻天覆地之變。感歎之際似是突然想起什麽,“對了,在下記得……”說著從內墟中拿出一物,“既然那心弦在心上不可除,那換一顆心如何?”  看著柳畫雲手中那物,永燁不由睜大了雙眼,“這,這是,聚魂石!?”  “正是!”柳畫雲道,“當時女媧練五彩石補天,魂消魄散之際將一顆聚魂石投入了桃樹之中欲助我修煉人形。然而女媧一死,我又怎有活下去的念想。我隻求一夢了結餘生,故這枚聚魂石便一直同我消沉至今。”  永燁不由陷入了激動之中。柳畫雲先前所說有十分的道理。聚魂石都能幫助永燁重鑄仙身,令他安然蘇醒。心弦隻在於身而無關魂魄,若使用得當,也一定能如他當年那般。  百年了,他守著昆侖山淨水池上的晶棺百年了!他用盡了辦法……眼下終於!!  “可,可否……”永燁急切地注視著聚魂石,“可否將聚魂石,給——”  “那是自然!”見永燁急得厲害,柳畫雲感同身受,欣慰笑了笑將聚魂石遞交於永燁手中。“眼下容真上神要緊,在下不妨同去,或許能幫上神一二。”  “好,多謝!!”永燁緊緊將聚魂石捏於手中,轉瞬之間,二人便來到昆侖山最深處的淨水池上。  淨水池原本是一汪溫泉,早年容真發現其靈力乃昆侖山最盛,探究之下發現其有治愈之能。且昆侖山終年積雪,異常寒冷,唯有這淨水池溫暖如春,是最適合蘊樣靈力的地方。  百年前,為長固容真魂魄,永燁為容真造了一座固魂晶棺。此時容真便如同陷入了沉睡般,安靜祥和地躺在晶棺裏。  永燁如同往常般來到晶棺前,柳畫雲跟隨其後。  “容真上神看起來與從前有些不同。”柳畫雲懷念地注視著棺中之人,“若女媧在,她應該會為現在的容真上神感到高興吧!”  “想必容真上神也不想再繼續沉睡了,我們便開始吧!”柳畫雲又道。  ……  又是百年,這日,昆侖山上下了一場鵝毛大雪。永燁似是等待著什麽一人站在昆侖山顛,久久望著被白色漸漸盡染的昆侖山,任雪落滿身也不去拂。  百年前柳畫雲獻出聚魂石為容真去心弦,然而他們最後成功了,可容真卻沒有醒來。  仿佛等待沒有盡頭一般,永燁這一等又是百年。如今四海升平,再無禍事,六界再無用得著永燁的事。他也樂得清閑,可每日守著這昆侖山,每日守著容真。  隻不過,等待漫長,難免寂寥。旁人看來,每日站在昆侖山顛或是守在容真身邊的他近乎成了一塊石頭。也頗為擔心如此長久以往,他真成了一塊石頭。  原本就冷冰冰的一個人,若真變成了石頭,容真醒來後還真沒法交代。大概緣由如此,隔三差五洛塵便會來昆侖陪永燁解悶。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雪被踩動的聲音,昆侖山不會有外人闖入,故任腳步聲越來越近,永燁都不以為意。  片刻後,一人停在了永燁身旁。見永燁看得那麽認真,那人不由順著永燁的視線看了看。最後發現實在沒什麽可看的,便回頭看了看永燁。  見永燁渾身落滿了雪也不知道拂去。便抬手一揮。於是乎,雪消冰融,那人笑著道:“這處有何好景色,竟讓你舍得棄我不顧?”  那是隻有夢中才能出現的聲音,一時間,虛虛實實讓人失去真實感。永燁如黃粱一夢又驟然蘇醒,回頭看向身旁的人。  那也是隻有夢中才能看到的雙眼,“真兒?”永燁不由喚道,十分珍惜地將人的臉捧在手裏,“我不是在做夢嗎?”  容真朝永燁笑著,“你經常夢見我嗎?”說著覆上永燁的手,“夢裏的我可有如此真實?”  見眼前人仍是恍惚如初,容真又笑著道:“永燁,我回來了,回到你的身邊了。”  眼前的容真無疑與千百個夢中出現的容真是不同的,這一點永燁很清楚,隻不過等待太過漫長,一時不敢相信罷了。  如今真正的人兒就站在他麵前,熟悉的溫度在他手裏,他甚至能從簌簌的雪落聲中聽見那期待已久的心髒跳動。再聽容真說他回到他的身邊了……一切的一切,無意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永燁迫不及待將人擁進懷裏,像是怕人會突然化作雪花消失一般緊緊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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