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晗對這種奇人異士傳聞見識多了,家學亦有淵源,因此並不大驚小怪。他不怕房三兒這種人,他隻是好奇。幾次三番回想,房三兒那日在井底見到某些東西時的反應,太詭異了。這人一定對他有所隱瞞。二人不鹹不淡隨便聊了小半個時辰,楚晗起身要走。全副衣裝觀賞別人泡澡,忒熱忒傻。房三爺赤腳,一手捧個紅泥茶壺,腳底板踩出啪嗒啪嗒一片水聲。楚晗走過浴池邊,就覺得後腰處生風,下意識轉身,拆擋防備。那感覺好像一條大粗鞭子樣的東西狠抽了他一下,卻又不疼。眼角掃到姓房的身影,楚晗蹬住浴池邊沿兒,輕鬆跳開,沒有中招,同時毫不留情抬腳將人踹飛!當咱吃素的啊。房小千歲沒有躲,幹脆利索被踹下水,哈哈大笑著掉進池子,抹一把臉上的水。這人手掌穩穩當當捧著那盞泥壺,竟也滴茶不漏……第四章 戲謔那段時間工作不忙,楚晗又去過幾次南苑浴池。羅老板盤下的這間雙悅堂,鋪麵就非常有特色。它的門麵是西式,兩根仿拜占庭的豎雕棱大石頭柱子,中間撐起一棟類似圓明園大水法被燒幹淨之前的石龕式門洞。看著跟西洋景似的,特不倫不類,其實懂行的人才知道,這就是清末民國時期北平最“時髦”的建築樣式,所以皇家行宮都造成這樣。廊柱左右各坐一頭獅子,威武而立,昂首相望。可能因為他感興趣的那人常來這裏,楚晗這也才頭一回仔細打量羅三大爺經營的小店。從大門進去後,中間是個不算寬敞的庭院,卻五髒俱全,巴掌大的水塘裏琉璃魚口湧出活泉水,浮萍點綴,滴水觀音撐起湖麵剪影。院內洋槐成蔭,樹下隨意擺幾副藤椅,當真是別有洞天的好去處。步過走廊進入後院,東麵是舊日達官貴客去的“雅座”,精致盆塘沐浴;而西麵那一口大池,才是貧民老坎們消磨時間的“散座”,一口造型粗獷豪放、繚繞著熱氣的大池塘。依楚晗初來乍到的謹慎,他一定是想選擇雅座,但是他找的人蹲在那個散客池塘裏呢。池子門口處的帳房夥計,見了客人喊一句“請您脫筐”,然後熟練丟給楚晗一隻木牌,上有鋪位號碼。夥計笑咪咪目視楚公子脫了衣服,再煞有介事地用一根長長竹竿把他的衣服挑起來,掛到鋪位後方哪個鉤子上。所有客人內衣外衣就這麽掛成一大溜兒展覽,不知哪個糙爺們兒的大短褲就挨蹭著楚晗的黑色緊身內褲。羅戰那個人要麽為什麽經營生意他總能火呢!他隻要做,就真能把解放前那一套渺為人知的文化遺產給你做成京城獨一份,全套活兒伺候。身旁三兩個粗豪漢子脫了筐,晾著大鳥就晃進去。大池子一角,房三兒頭上頂個熱毛巾,雙臂張開搭在瓷磚台上,狀似閉目養神,眼底微射光芒撩向櫃台,任何動靜都落在眼裏。房三爺嘴角掛一絲不羈與不屑,以為楚晗的黑色小內褲裏麵定然還套一層遊泳褲衩之類,帶著磨不開臉的少爺酸氣再並著腿蹭進來……卻沒想到,楚晗從從容容就脫光了。楚晗臉上一絲扭捏沒有,順手拎過一條白毛巾,先看一看,覺著不滿意,不滿意再換一條,強迫症作祟,直到從一遝毛巾裏翻出一條白淨順眼滿意的,才慢條斯理圍到胯上。房千歲也覺著,某人挺有意思的……楚晗端把茶壺,找房三兒聊天,天南海北神侃。常來浴池的大老爺們兒們,都認識他了。那裏麵泡澡的就他們兩個年輕的,顯得特不著調。房三兒閑得無聊也給楚公子揉揉腳。楚晗仰躺在藤椅上,很享受,這浪小子捏他腳豆那個滋味,跟洗浴城小妞捏腳的感覺很不一樣。他發覺這人手指濕涼,皮膚也寒,就喜歡光著身子泡水裏,既不怕熱也不怕冷。房三爺做事時表情專注,薄薄的單眼皮下一雙黑瞳仁總像隔了看不透的水霧,有那麽幾分引人琢磨的神秘感。房三兒說:“內誰,你右腳心有顆黑痣。”楚晗點頭:“我知道。我爸遺傳給我的。”房三兒隨口一問:“你爸爸腳底也有痣?有趣。”“不在腳上。”楚晗在鋪位裏躺得舒服,伸著腳:“我爸那顆痣在他屁股上,長得可俊了。”房三爺細眼蕩出水波:“屁股上有痣,主淫。”楚晗笑罵:“噯,說誰呢?這話別跟我說,你敢不敢去到我爸他兩口子跟前說這句話。”小千歲的表情分明是說老子忒麽怕你爸媽?房家小子每回一樂,毫不掩飾露出右上排一顆虎牙,笑得沒心沒肺,順手發力彈了楚晗長痣的腳心,彈得楚晗“呃”得哼了一聲。房千歲是典型的穿衣才顯瘦,脫了衣服也有料,肌肉疊置恰到好處,線條勻稱,不寡一分,也不多一分,長得簡潔而有效率。兩道漂亮的人魚線,仿佛是很流暢地“滑入”了毛巾圍腰。……楚晗也找房三兒一起研究過他複製到的幻燈片。房三兒坐到辦公椅裏,兩條腿特別不見外地翹上核桃木大辦公桌,說:“你什麽時候拍到這麽多照片?我當時沒瞧見你拍照。”楚晗麵露幾分得意,也不解釋。房三兒深深打量他:“姓楚的,我知道你是什麽人。”楚晗仔細研究複製下來的資料,發現那口奇異的井內磚石雕刻都不簡單。那是一口年代相當悠遠的古井,甚至早於元代建設大都及後來劉伯溫等人輔佐太祖高皇帝開國。裏麵的石雕磚雕可能是唐中晚期遺跡,有簡約神似的飛天流雲紋。這也印證了唐宋野史傳說,說唐代時有西天佛陀降臨中土,降妖伏魔,收服了老龍與其九子,當時就將九條小龍分別鎮於南北各地。而後來野史裏所謂劉伯溫姚廣孝等人在北新橋海眼收服了鎮海獸,隻是為開國之君立威造勢衍生出的官謠。楚晗一遍又一遍閱讀相片上的磚紋。那好像是佛陀地藏經裏一段驅魔避禍的經文。他以前在雲南大理禮佛聖地探險時,絕對見過類似文字,眼睛過一遍就覺得異常熟悉。而北新橋水下那座神秘斷頭石雕,與井壁相融仿佛長在一起,像是一頭盤踞的坐獸。青銅人的長戟上垂下一串銅鎖鏈,就是拴那頭獸的。然而獸首失落,銅鏈掩埋在井底灰跡中。楚晗辨認那個花紋形狀:“我知道了,這具盤踞的小獸,其實還是個龍。”“龍有九子,每個都長不一樣,這石獸腦袋沒了所以不好認。這是坐勢的龍雕,青銅立人就是鎖龍的金剛力士……但是龍頭呢?”房三兒心不在焉盯著幻燈機大屏幕,不吭聲。楚晗說:“那口井,確實有一條‘龍’,從唐晚期就有。但是青銅人沒鎮住那家夥。龍分身了,它跑了。房三兒沒說話,對楚晗的判斷不置可否。姚秘可能是賊心未老,有事沒事地進辦公室好幾回,一會兒煮個咖啡,一會兒端個蛋糕,眼睛亂瞟房三爺吃塊蛋糕吃得下巴上沾奶油,不停舔手。這人生活裏挺隨意的,話不多,但是也不高冷,嘴角總帶個笑。小姚笑問:“晗總,我是把飯給您和房先生訂上來,還是一起下樓去吃?”楚晗就覺著這妞兒心思又不正了,看她這急得。小姚又說:“一樓新開一家雲南火鍋,涮的據說瀾滄江弄來的野生活魚。”楚晗看姓房的,要不然一起去吃?房三兒說:“我不吃河鮮。”小姚就等這句,忙問:“房先生您愛吃什麽?”房三兒很認真地說:“你去弄頭牛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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