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不當心的。旁人再怎麽捏固也捏不碎瓷杯,頂多是丟出去摔碎。楚晗手跟別人不一樣。好幾天連續失眠和藥物副作用導致他有些亢奮,情緒激烈時肌肉也失控。他的拇指食指中指同時發力穿透瓷碗,三指扣在一起捏爆了碗。碎片爭先恐後地落地。另半隻碎碗,呈一個奇怪的造型嵌在他指關節上,茶水和血水都流出來。房三兒吃驚得看他一眼,迅速蹲到他身前,捏住他那隻手腕。楚晗也沒太感覺到疼,被自己嚇了一跳,在後台眾人視線圍觀下感到十分尷尬……平生難得做幾件蠢事,還被這麽多人看見,真不是故意來鬧事的!房三兒試圖把套他手指上的碎碗往下擇。那塊被穿了三個孔的瓷片本身就非常厚實,卡在楚晗手指最粗的關節處拿不下來,血往外冒。房三兒皺眉搖頭,最後沒有辦法,小心翼翼捏住瓷片邊緣。楚晗看著這人用手指不斷碾磨那塊瓷片。瓷片邊緣尖銳,慢慢磨圓呼了,越磨越小,地上同時窸窸窣窣落了一剖齏粉。瓷片磨光,解救了楚晗的手指。小千歲手指肚上也沾滿血,估計磨掉兩塊指紋,也分不清誰的血了。周圍人也就看看熱鬧,以為年輕小子鬥嘴吵架呢,下一幕戲開鑼,又是熱鬧的武戲,觀眾重又投入看戲。“你啊,能有多大個事兒啊?咳……”房三兒還蹲在地上,抬頭看楚晗,歎口氣,憋不住從嘴角抖出個笑模樣:“早知道你打算把茶碗捏碎,流這些血,我都說,隨你問。”……“孫策”頂一張描金的花臉,仰臉就這麽看著他,骨子裏最深處也是單純的,沒什麽心機。我都說,隨你問。楚晗也不是糾結什麽真相,好像就是要聽這六個字。所有血液從繃緊的心房猛地湧出,向四肢百骸暢快無忌地奔流。原先那種尖銳的懷疑與疼痛消散了,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早知這樣,他多一句都懶得問,當自己腦袋是個笸籮又怎樣?楚晗這人最大優點,每次矯情完畢之後,懂得就地反省,迷途知返。他摸摸自己腦門,早上出門之前肯定忘吃藥了,這是閑得有病吧?……倆人相對而坐,房小千歲拉了他破皮受傷那隻手,就簡單交待了幾句。第一,在地下沒做過手腳,那些人和器物,都是莫名冒出來的。第二,王府地下的磁場一定有問題,3號院裏那些消失的黑影也有關聯。第三,瞞你是沒顧及到你想法,習慣獨來獨往,以前這麽多年行走江湖,也沒有人陪著,習慣了。第四……房三爺那時也沒什麽特別親近的表情,仿佛就是一句發自肺腑理所當然的話:“第四,我總之不會害你,你擔心什麽?”……幾天之後,他們幾人約好碰麵,再入地宮。楚晗眼前,這一回隧道下的路都變寬了,原本深邃漆黑的遠方透出亮光。他們一進入,兩側石壁上迅速洇出水珠,滴滴答答不厭其煩地敲打出節奏,四周淡淡的水霧彌漫。這種潮濕感肯定讓人感到不舒服,但是內心深處某個地方被填充產生的溫暖情緒,抵消了皮膚上濕漉漉黏膩的不適。沈承鶴大少爺可沒感到一絲一毫被人填充過的溫暖,此時一臉“沒人愛菊花裂”的表情,悶頭跟在那兩人後麵。沈公子試圖像上回那樣,順手拽著楚晗的褲腰皮帶走路。楚晗手往後一揮,不動聲色把這人爪子扇開,然後悄悄把腰帶扣緊。沈公子與楚晗穿著防雨野戰靴,全副武裝。房三兒仍是一身夜行輕裝,黑色毛線帽包住頭發,再用黑巾蒙住脖頸咽喉處。楚晗問,你那個黑巾做什麽用?房三爺的講究出乎他意料,說,這樣“保水”,不然就“跑汽兒”了。房三兒走在前麵,走得不快不慢,照顧後麵人速度,而且很自然地走在楚晗左側前方,下意識護住楚晗不會使用武器的左手;還不時側過臉看一眼,確認他緊跟著。楚晗一聲不吭,偶爾露個笑意,伸手碰一下這人手肘,示意自己的存在。沈公子就這麽在後麵看著,越看越覺著這地兒果然磁場有異,必有人形妖孽出沒!楚晗什麽時候對誰表現的如此有人情味兒啊?即使是沒裝腦容量的一隻大笸籮,也hold不住了。走一半時,房三爺突然想起一樁小事,問楚晗:“你怎麽聽到我的?我腳底下這動靜的‘唯一排他性’是什麽?”楚晗不假思索:“你跟別人不一樣就是,你走路沒動靜,什麽聲都沒有。”房三兒頓時不爽了:“你那天詐我?”楚晗附耳輕聲,說出可能隻有他倆人心知肚明的秘密:“普通人走路必須用腳,所以才發出無法隱藏的聲音……你覺著呢?“你藏身的時候一直漂著,跟在與我們隻有一牆之隔的隧道裏,故意不出聲。“但我聞到你身上的水汽,海水鹹味兒,太明顯了,除了你沒別人了,就是你。”房三爺特不服氣瞪了他一眼。這人心裏或許是琢磨,下一回合怎樣與楚公子鬥法分出勝負,不信治不服一個楚晗。三爺不說話,沈大爺可有話說。沈承鶴在後麵哼了一句:“你們倆說話大點兒聲成不成?這後麵跟的是一隻鬼啊?!”房三兒與楚晗同時回頭送給沈承鶴一個“你什麽鬼快給爺閉嘴”的鄙夷表情。第十九章 王恭廠他們到達四通八達的隧道中心,龐大的地宮大廳,重新察看遺跡。這一次,楚晗赫然發現地窖深處又多出兩具白骨。這些人像是憑空生出來的。但是沒再出現像澹台敬亭那樣有呼吸有光合反應的植物型大活人了。房三兒蹲下給楚晗示意那些藍色粉色粉筆頭標出的人形位置。男女老幼排列散布完全無序,橫七豎八,不像有意掩埋下葬,又不像滅口也不像下獄,反而更像突然之間失去生氣的災難受難者。周圍那些器物的布局分列也不像隨葬品,更像是把京城哪裏的一整條街,從南頭到北頭,從達官貴人府邸再到平民老百姓的土坯房,裏麵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什麽的,全數端過來摔到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