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門俗稱“死門”,離菜市口刑場最近,多走的囚車。……幾人不約而同地指向一個方向,那個“死門”?“沈公子如果作為一個俘虜被抓去,押上囚車,就該走的宣武門吧?”老七同誌忖度道。“肯定不會是走糞車那個門吧?”痦子八尤善亂中取樂,這時還能笑出聲。“一般在菜市口問斬的死刑犯,是從宣武門拉出門外墳場直接埋了。進城的嫌犯怎麽走,我還真不確定。”楚晗說。“總之按方位應該是從南麵進去的,那麽我們不妨從防守可能相對薄弱的西便門想辦法進去,然後走宣武門。摸進城後由西往東,找西交民巷。那是明清兩朝刑部監獄的大概位置。”楚晗快速地一畫,把路線畫出來。老七老八一臉信服,就這麽辦,就聽團隊智囊楚少爺調遣了!一向傲氣的房三爺,很用力盯了楚晗一眼,眼底藏了欣賞留戀,何時都覺著楚公子是極好極妥帖的。……天邊最後一縷紫氣斂盡,夜幕降臨,宣武門城樓下麵通過最後一批押運囚車,向著門洞駛來。囚車並不是菜市口裝死囚那種四麵透風木頭架子車,而是四四方方很深的一輛大車,由八匹馬吃力向前拖行。車輪在城樓下經年累月碾壓出兩道深刻轍印。車深足像個大池子,兜著橫七豎八恨不得百八十具黢黑的活死人。車子大約是在城門口被攔下。門樓子由許多青銅衛士鎮守,著校尉服的小軍官還要查驗官牌。在囚車前引領的兩匹馬上,各端坐一名錦衣華服的鬼衛,冷峻地出示官牌,順利就通過了。隱隱聽到那些人對話。騎在馬上其中一個鬼衛,傲然地嗬斥,“前兩天的人已經消化掉。車上是最近兩天的收成,要趕緊進城驗身幹淨,拿去喂養好用,莫要囉嗦耽誤我們!!”小軍官低眉順眼笑著放人,“兩位廖大人您請慢過,請慢過”……另一名鬼衛說話更暴脾氣,罵了一句:“他娘的這差事煩人!要不是前幾天外城出了亂子,用得著你我兄弟大冷天跑出來收拾這爛攤子?那幾個都尉和千戶白領了指揮使大人的俸祿,回頭一個一個敲碎骨頭,扒了頭皮!”……楚晗有這功夫都快被憋死了!他極力屏息都無法阻擋周身濃烈刺鼻的味道。這是他所經曆的最痛苦的偽裝,難受得想鑽出人縫蹦出來。還不如走安定門呢,糞車都不過如此,真是大失策。他這時大約被壓囚車最底層,臉被擠成麵餅,不得不頑強地側過去,找個縫兒呼吸。他一隻眼勉強能瞄見壓他身上的房三兒。那廝跟他身上搞得偽裝一樣。兩人都裹進一層流著不知是屍水還是什麽黏稠液體的人皮囊裏,裝成那一群黑不溜秋的活死人,蒙混進城。他們是在城外發現那些黑皮囊。有人收集這些活僵屍,一大波一大波地鏟上大木車,集體運走。連老七同誌都看出來,那些人就是之前被吸入大翔鳳胡同3號院牆裏、抽幹了骨肉血水的倒黴蛋們。那些人失足掉入黑洞,顯然從另一條道也掉進這神狩界。然而,過來的方式就決定了無法挽回的下場。這些人現在都變成悲慘的人皮囊,沒有瓤子了。楚晗他們能想到的最方便辦法,就是把自己填進中空的皮囊裏,混過那兩名鬼衛頭目的眼。那倆人顯然怕髒怕臭,怕汙染了身上華貴的錦袍,怕靴子沾上屍水,一直站得遠遠的,讓嘍囉們鏟皮囊,就沒有細察。熏天臭氣成功蓋住了他們幾人的味道。城頭上的五彩神鳥都被他們這一車人熏得,空中九十度大轉彎,吱溜一聲飛跑了,躲著他們飛!一開始原本是撲克七壓在楚晗身旁。性情一貫內斂的老七同誌,其實一片好心,也惡心那些臭皮囊,心想著他罩在楚少爺身上,總比丟幾個黑皮壓著楚晗要好些?然而上車之後,他們幾人在最下層蠕動固呦著,房三爺一下子就發現異常。房三兒默不作聲地,一肩膀拱開老七,自己蓋到楚晗身上;還很體貼地兩手撐起一層窄窄的空隙,讓楚晗透個氣。可是姓房的混球身上也裹著黑球,能有多麽好聞?楚晗都說不出話,簡直想把鼻子縮進自己麵骨,封住過分靈敏的嗅覺。他嚴絲合縫閉攏了嘴,用眼神示意,你們誰貼著我都好,快把那堆皮囊給爺挪遠兒點我要熏掛了!!!……大車行走在街道暗處。另一側,寬闊的街市人馬如梭,燈車華蓋,美人如雲。皇宮內院,亭台樓閣,王府會館,全部是數百年前富麗堂皇的模樣。街上蜿蜒而過高大的三足靈獸。樓上窗中時不時躍出肩生雙翼身披鳳羽的男子。發現這些黑影人的最終歸宿,楚晗也是慢慢想明白了,整個神狩界本身,可能就是地心深處某種巨大的能量場經過萬萬年的進化,被生命化之後的一個文明產物,是一個有靈的界。他們並不是穿到幾百年前。幾百年前的大明朝順天府,隻是現在的城市的前身,凡俗之地。他們所在的這座形貌近乎完美的“神都”,整個神界的華夏疆土,都是與“現世”平行存在的空間,是同時存在的奇異的另一個界。能量場利用大爆炸,或者從地心深處積攢的能量,扭曲了時間空間,竟然複製了與現世的京城同時存在的一座古老城市。而這是一個原本已經被後世王朝所覆蓋、被現代文明摧毀的“消失的城市”。本已麵目全非的城市,在這座廣袤的土地上以這樣令人震動的方式重現,就在他們眼前……大車從宣武門進,頂著蒼茫夜色,融著萬家燈火,在街市上由西向東而行,果然,最後停到交民巷附近一座府衙大院裏。楚晗他們幾個這次沒有絲毫遲疑,商量好了似的,趁著兩名鬼衛走開的工夫,七手八腳從車裏爬出來,神速滾進旁邊一空屋子內,把偽裝的黑皮脫掉。幾人都狼狽不堪,麵部扭曲。痦子八同誌一路上難得一句話沒說,出門從來沒這麽安靜過,這會兒抱著屋角一個梨木花瓶架子,直接吐了。他們幾人都問,那些像得了黑死病的黑洞犧牲品,被鬼衛們收集起來,運到這裏,又要幹什麽?房三兒淡淡地道:“估計很快就要將他們扔進煉爐。”楚晗吃驚:“扔進煉爐?!”房三兒反問:“你以為要怎麽樣,難道運過來給他們治病療傷嗎?哪有這麽好心。”老七道:“……這樣,也太殘忍了。”隻有他們幾個曾經遭逢險境的人,這時才感到極其幸運和後怕,沒有落到被人吸幹然後焚成屍油的下場……房千歲淡漠的眼像是看慣了異界裏的天道輪回:“他們那些被吸幹骨肉的人,也並不無辜,原本就是在人間界裏觸犯生殺偷盜忤逆淫亂各種戒律,猖獗作惡無所不懼的一群惡棍,才會遭遇這種肉身形滅的報應。讓他們知曉在人間界之上,也有他們應當懼怕的神力。鬼衛不過以惡製惡罷了,天下的惡是永無止境。”“好人不會掉進這裏,善良的人是不會變成隻剩一副醜陋的皮囊而沒有心肝、沒有靈魂……不然,你們兩個當初也掉進牆裏,怎麽偏偏就能幸存?因為你們在人間界時沒有作惡,還保有靈魂。”楚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