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晗眼前轟然一片金星。他手掌死死攥著承鶴的懷表,喉嚨驀地被哽住。……倘若不是小千歲眼明手快悄悄後麵扶住他腰,楚晗當時就要一口血噴出來,噴姓成的一臉,淚就要下來。房千歲目光淩厲指風粗野,當胸一把將姓成的抓到麵前。這一龍爪子下去,沒收力,抓得比較狠,一下就撕開成大人胸口的綾羅綢緞,從胸膛上摳出血來。楚晗是關心則亂,淚出來太早了。房千歲與沈公子關係可就遠了去了,還算半拉情敵,就比楚晗清醒冷靜許多。房爺拎了人懟到眼前:“成北鳶,我且問你,你記得這個戴觀音玉佩揣了懷表的家夥,是個什麽樣的人?”成北鳶胸口劇痛兩眼發黑,粗喘著:“是個凡界掉進來的活、活、活人!”房大人黑眉一挑:“一個活人也敢鑽進鎮撫司興風作亂,當我靈界什麽地方,這樣大事容你兒戲!那人叫什麽名字你還記得?”成北鳶:“屬下記得……他、他招供說他叫沈承鶴。”“沈承鶴……哦~~~”房大人眯細雙眼:“哼,成北鳶,北鎮撫司裏的規矩你自己都不懂嗎,你新來的嗎。我驍鐵營百萬大軍,所有銅人金剛力士初來乍到進入驍鐵營,都要查實姓名年紀家譜,甚至七生七世的身世淵源,登記在冊才能進來。我等剛才翻查過名錄,有叫沈承鶴的人嗎?!”成北鳶:“呃……”房千歲:“名冊上都沒有,你糊弄哪個說這人已經進爐了?!”成北鳶:“我……”房千歲:“甭打馬虎眼,你把個大活人私藏哪了?你招是不招!”成北鳶驚魂未定,描畫得挺豔的一雙眼線都糊了,跪伏在廖無涯大人腿前抖索,招了實話:“卑職確實不知這人在在在在究竟在哪啊!本來是要抹了蛇油封上蜜蠟扔進煉爐,澆築銅模子。可是,可是,那一早突然找不見那人,不知去向了,怕是逃跑了!屬下懼怕擔責受罰,就沒有、沒有呈稟指揮使與兩位知事大人……”房千歲冷笑一聲,舔了下嘴角,隨手抽出腰間一把繡春刀:“成北鳶,我也想知道,你長了幾根肋骨可以剔一剔鮮。”“自己麻利兒把衣服剝了,讓我瞧瞧你那一身白皮香肉。”房三爺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繡春刀慘白慘白的刃口。刃口彈撥出的清音,摧枯拉朽般碾壓了成大人最後一絲風度。成北鳶塗脂抹粉的夜梟臉唰得慘白如牆。他素來深知廖無涯在深牢大獄裏慣用的各種陰毒手段,這會腰腿都軟在地上:“卑職絕不敢欺瞞,說得都是實話啊啊啊!!!!!!!!”房三兒對楚晗微微一閉眼:想必是實話,你的沈大笸籮逃跑了。房千歲一腳踹翻成北鳶,又嚇唬了幾句,說是留待抓到姓沈的活人奸細之後,再回來剮了你全家老小雲雲。他兩人陰沉著臉,抖開披風大步邁出府衙後堂。路過大獄門前那道長廊,房大人順口吩咐下麵的嘍囉:“把裏麵那個叫隨琰的帶出來交給我。他得罪過我,我好好收拾他。”人拖出來,楚晗隨即認出,就是半個時辰前被拖進去受刑的年輕男子。房三爺仍是冷酷傲然的一張臉,吩咐酷吏將滿身傷痕的男子拿根繩子捆了,拖在他的坐騎之後。他把那人就生生在地上拖著走,當街揚長而去……兩匹英招是老驥識途,帶著二人徑直回了廖氏兄弟的宅子。正好有個住處過夜。廖無涯廖無痕這哥倆,兄長無涯長弟弟兩歲,年紀輕輕就加官進爵,在神都鬼衛禁軍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兩兄弟俸祿豐厚,居住的大宅進深寬闊,是五進的大四合院落。垂花門之後是三間正房,後麵又有一道一道門,一個院子套一個院子。回廊上雕梁畫棟,後院燈紅柳綠,湖光淋漓怪石嶙峋,透著富貴驕奢氣。楚晗看這個位置,又回到後海幾條胡同附近,大約就是今天醇親王府的舊時宅址。房大人回了宅邸,避開周圍雜役耳目,這才把剛才拖在地上一路拖回來的人,小心翼翼抱起,抱到後堂屋中。年輕男子上身裸露,遍體鱗傷沒一塊好肉,又是一路拖回來的,活活脫了一層皮。史載東廠特務們以刀尖彈撥肋骨的酷刑,叫做“彈琵琶骨”。酷吏給這人過琵琶刑才過了一半,就已是鮮血淋漓。房千歲就在廖府後堂百寶櫥裏摸摸聞聞,各種好東西盡數席卷,拿出金瘡藥,換膚露,生肌霜,細心給那人塗了藥。男子睫毛卷曲麵容白皙,袍子下麵盤出一條藏青色底、鑲金銀雙色環形豹紋的粗大蛇尾。房千歲說:“隨琰,你的皮都脫一層也無妨,過一月半月就能生出新的。”隨琰上半身是書生的儒雅清秀模樣,身軀自有一種脆弱動人的美感,嗓音溫潤。這人端詳他們的錦衣衛鬥牛服打扮:“你們,究竟是什麽人?”楚晗給書生細心披衣,裹住傷痕。湊得很近,隨琰用力一聞他身上,恍然大悟:“兩位難怪會救我,我就說這樣奇怪,你們兩個身上怎麽一股,一股……”楚晗:“一股什麽啊?”隨琰笑道:“總之不是鬼衛的鬼氣酸臭氣,你身上是……是我們白山黑水疆域內的靈獸,春日裏時常生發的氣息。”書生暖心一笑,用詞繞著彎兒的含蓄體貼,很給楚公子麵子。楚晗無語,心想這還真能聞出來?……春日裏時常生發的……啥?書生舉止優雅腰身曼妙,蛇尾一卷就輕巧地收進袍子裏,滑下地來。這人對房三爺雙手一揖,恭敬試探著問:“尊駕氣息淩厲撲麵,靈宇軒昂,神態很眼熟……隻是時隔幾十年未曾見過,隨琰不敢亂認,怕認錯了給自家主人丟臉。”房千歲淡淡一笑,也不否認,這時敞懷露出一層雪白內衣,灑脫的坐相就是胸有三山五嶽眼底浩瀚江濤的氣度。隨琰赫然認出了笑容和褻衣下裹的一段龍腰,滑下地“噗通”就給跪了。書生雙手捧住房千歲的靴子,額頭就磕在靴子麵上,眼紅涕泣。這是給自家主人行大禮的姿勢。不需廢話,彼此就心知肚明。楚晗這才確定了,房千歲與書生是認識的,老熟人了。怪不得小房子剛才在大獄裏滿臉陰霾,眼底一片猩紅,最後一腳蹬向成北鳶的怨怒幾乎把那人胸腔子踹塌,踹出屎尿來。他們細聊起來,隨琰連忙匯報:“殿下是要尋找一位姓沈的公子?三天前我在大獄裏,確實看見他被拖進來。”楚晗激動地問:“你跟沈承鶴關押一起?他拖哪裏去了?”隨琰道:“怎會關押一起?隻是那位沈公子著實精力充沛,進了大獄都腿不瘸腰不軟氣不短還能喊的,唯獨就他一個了。”“那位公子連著一天一夜在牢號裏大噪喧嘩,哭爹喊娘,嘶聲裂肺,甚是……”隨琰瞅一眼楚公子,口吻含蓄:“甚是喜感,全牢人都聽得見他十二個時辰裏不停地嚎叫……”楚晗眼眶都濕了,想問又不敢問:“成北鳶打他了?……他受欺負了?”就大鶴鶴自幼被爹媽捧手心裏捧大的,活了二十多年誰敢彈那廝一個指頭,哪吃過苦?東廠酷吏那一套剝皮、拔舌、斷脊、刺心、彈琵琶的八十八套酷刑,沈承鶴不被搞死,嚇也先嚇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