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色陽光灑滿河道,水路像鋪就起一道斑斕的錦緞,曲折地通向遠方。他們繼續蕩舟前行,暗暗估算也差不多該到海邊了。楚晗勘測太陽的位置,這條水道略微偏東南,是將他們帶往東海方向。高崖仿佛在麵前緩緩打開、後撤,頭頂嶙峋的岩石向著他們頷首臣服,不斷向兩側退去。水麵愈加寬闊,兩岸相望波光淋漓,江水浩浩湯湯。四人小隊裏,除了沈公子是沒心沒肺傻吃傻玩的樂觀天性,其餘三人都默不作聲,心事重重,各有各的煩憂,又不便明說。一條路總歸要走到盡頭。待到重見天日之時,握手言和的仇敵還能不能相安無事,兩情相悅的愛人能不能長相廝守?……他們也並沒預料到,半途上還能生出變故。他們一行人是在江麵突然變得遼闊已然無法觸及任何一邊江岸時,突然遭遇險境。一直坐在船頭的小千歲,先感應到水底百米之下的震蕩,警覺地起身,呈單膝跪姿,一手前倨,按住起伏不定的木筏。水底那時攪動出一叢一叢漩渦。漩渦像是活的,紛亂地互相撞擊,撞得水體激蕩。原本平靜的江水蕩出巨浪。浪中前行的木筏,霎時間化作風雨中飄搖的落葉,渺小無根,在水中來回打旋。好在房千歲熟識水性,極善禦水。他側身站於飄搖的一葉扁舟上,以腳力駕馭木筏沿著巨浪湧動的方向側著行進,盡量避開可能讓他們淪陷的漩渦。其餘幾人見水都是死穴,也顧不上風度,都死死地摽在筏子上,恨不得以雙手雙腳一起扒住木頭縫隙,頭暈目眩幾乎要被甩進水中。鳳飛鸞喊道:“怎麽回事!!”楚晗眼力最好,凝視突顯渾濁的水體,驚呼:“很多魚,大魚!!!”遼闊水下踴躍著許多條巨大的鮮豔的魚。群魚竟是逆流而上,從水下湧出水麵,攪亂一池靜水。鳳飛鸞晃得七葷八素,一直作嘔,想吐,嘴巴仍然不閑著,罵道:“大膽……是何妖物在本宮麵前作亂?!”可惜鳳大人的威嚴在這地界的水族麵前根本不管用,聲音迅速淹沒在濤聲裏,魚都懶得搭理他。楚晗橫趴在筏子上。他仔細辨別,那些躍動的魚,和他們很早之前在通惠河撞見的白色魚群完全不同了。這些是靈界的水族,是與鰩女、螣蛇她們類似的魚人。房千歲回頭對楚晗喊道:“是黃貂的族人!他們原本應該伏在江底,為什麽要浮上來!”他們遇見的是生活在這條桃源曲江裏的黃貂魚人。這些靈族無論男女都生就一副俊俏麵孔,黑色長發在水底飄逸,容顏十分俊美。他們穿的水族特有的削肩窄袖衣裙,裙下甩動一條細長的尾。魚人們驚恐地逃逸,反季節也反習性地衝往江流上遊,衝上淺灘,簡直像被靈火燒了尾巴,或者遭遇了天敵。但是楚晗既沒看到江麵著火,也沒發現水底有更凶猛的天敵。事實上,江上唯一可能威懾到黃貂族人的,就是身為龍族三太子的房同學了。水族皆以真龍為尊,效忠臣服,魚人與龍族殿下們打照麵時理應跪拜讓行。然而,橫衝直撞的魚人對房三爺的號令充耳不聞,就沒看到他們的存在。一個男子幾乎迎麵與大木筏相撞。房千歲敏捷一閃身,那男的從腦頂搏命般一躍而過,眼神空洞茫然,再掃過鳳大人頭頂,對船上人視若無物,最終砸進船尾水中。他們的大木筏經過數天行船,捆綁處已有些鬆動,在巨浪中快要散成一堆零件。魚人們並不是為他們而來,也沒發動任何攻擊,隻是絕望中奔逃,像腦內gps失靈,在水中失去了方向,最終悲壯地衝向岸邊石灘……巨浪退去,江麵恢複平靜。房千歲小心地駕馭他們的筏子,緩緩停靠岸邊。沈公子趴石頭上吐水:“哎呦臥槽,碰上水族趕大集啊?”就連鳳大人也暗自慶幸,船上倘若沒有小千歲,他們這會兒集體都掉江底變魚了。水族並不是來趕集的。房千歲神色嚴峻,向崖底的石灘奔去。一排一排的魚人,安靜地躺在崖下,悄無聲息。有些是衝灘擱淺,有些竟是悍然觸壁,像是受到某種不清不明的暗力的牽引,才走了絕路……那些麵容英氣勃勃的男子,眉心痛楚,雙目緊閉。每人都印堂發黑,濃眉中間積聚一團黑氣,慢慢地整張臉失去血色。房千歲不甘心地跪在地上一個一個檢視那些男子女子,最終遺憾,表情暗下去。怎麽會這樣?楚晗蹲下輕聲問:“他們死去了?”房千歲黯然地說:“還沒有。他們的靈力和氣息散了,如果不能在七日內恢複過來,就會死去。”所謂靈物的氣息散去,就好比人沒了魂,魂飛魄散,身體就如同一具行屍走肉。楚晗忽然想起,他見過被封住魂魄氣息的人,就是他們偷襲得手製住的廖無涯廖無痕兩個鬼衛。小千歲以法術封魂之後,七天內沒人替他們解開封印,果然那兩位廖大人無可救藥地掛掉了。鳳飛鸞在身後淡淡地開口:“又是這般。”房千歲突然回頭,盯著鳳飛鸞:“又是怎樣?”鳳飛鸞說:“漠北的黃羊不明緣由地跳崖,京西門頭溝的靈鳥結群投湖,現在又輪到這些魚人。”沈承鶴最見不得帥哥美男遭遇不幸,搖頭歎氣:“這些人迷路了?擱淺了?太可憐了啊。還有救嗎房大爺,想想招啊!”房千歲嚴肅道:“現在正值冬眠季,就不是我水族巡遊而上的時節,現在也不應漲潮,他們怎會‘擱淺’?”鳳飛鸞:“靈界的晨昏潮汐早就不準了,原本是巳時為潮、酉時為汐,現在的水勢隨時隨意都可能上漲倒灌……不然我又怎麽會不慎觸發地下水脈?”鳳大人也不是第一回以金杖劃出焰池,竟然一棍子下去戳穿了神都地脈,地下水脈的潮汐已經不對了。房千歲質問:“這樣的情形發生多久了?!”鳳飛鸞答:“你離開太久了,三太子,大概有五六年了。”鳳大人神情漠然,沒什麽表情,畢竟與水族沒有淵源,心冷之人就不會感到痛惜。唯獨房小千歲十分難過,感同身受。楚晗瞧得出來,卻幫不上忙。他驀然想到初來神都時,那些被黑洞吞噬變成皮囊的倒黴蛋,也是這般麵膛發黑毫無生氣,最後被打造成青銅人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