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男人微微靠近他。一身豔紅色錦衣禁軍官服,頭鑲翠玉腰銜玉帶身後掛一把繡春刀,從天外雲端降下來尋他們……楚晗從榻上起身,很懂禮數地抬手合握,再九十度彎腰行一個禮,抬眼真誠地說:“你是七百年前執掌神都的馮翎將軍。多謝將軍念舊施恩,相助小千歲療傷,還請將軍能再法外開恩一次,把鳳大人也一並饒恕了吧,放他跟我們回去吧!”楚公子說得恭敬誠懇,但一句要緊話也沒拉下,生怕過會兒就沒機會給他說話了。紅袍將軍朗聲一笑:“果然是三太子請來的賢內助,咳!”房千歲在桃源穀底曾經提起過,要去求一位故舊之交襄助,破解龍息封印。楚晗當時就猜想,小千歲心裏惦記的是那位開天辟地的指揮使馮翎將軍。沒想到將軍不請自來。天差們當真消息渠道四通八達,這樣快就知道鳳大人犯錯誤了,準備挨批鬥了……以房千歲的話講,馮翎是當年成祖朱棣手下親信,帝都禁軍的正牌將軍,七百年前那位真正的指揮使大人。馮翎因為作戰英勇、護衛京畿赤膽忠心,在人間陣亡之後才受封做了神狩界大總管,現在已經位列天上仙君了。房千歲應當是幼年就結識了馮翎。小白龍那時來神都玩耍,有過一段交好的淵源吧……楚晗心裏有一絲絲兒泛酸,心裏特明白。小妖婦螣蛇之類他才沒有放在心上,與這位馮翎將軍相比,提鞋都不配。即便如此,他又真心尊敬欽佩這樣的男子,忠肝義膽,又宅心仁厚,更何況還相貌堂堂看著很舒服。三殿下結交的摯友,果然不是平庸之輩,這貨倒也很會識人。天界來使的行宮就飄浮在雲端,隨雲而行,自神都上空緩緩而過。房千歲從庭院的水池旁走過,果然敞著衣襟,把水族製服穿得像遊牧民族套馬漢子的外袍,全無顧忌地露出半邊臂膀,傷也好全了。青猺與赤猸兩名高級保鏢正在院中站崗。房千歲過去,對這兩位剛跟他打完架的天差點頭打個招呼,隨即就開始摸兜。房千歲是跟七爺八爺學的,見人打招呼就想摸煙。一摸發覺自己沒有煙,摸出一盒薄荷糖。那是楚少爺喜歡嚼的薄荷糖。楚晗隔著一道窗子偷窺,辨認那幾人的口型。房千歲下巴一擺,招呼:吃糖吃糖。青猺大人:……什麽玩意兒?赤猸大人:……看著像靈界的保養護膚神藥,十髓養顏露?青猺大人:蠢貨……萬一是七穴蕩情散你也敢吃……房千歲:吃吧,除口氣的,咱們這兒買不到。青猺大人:挺好吃的,三太子你什麽時候再過去?幫我倆也帶幾盒。楚晗:……不打不相識,打完一架竟都混成哥們兒了。房三太子是性情中人,也不記仇,見著他欣賞的、瞧得上眼的漢子,談得投機。反而赤猸大人一臉歉意,不住地小聲嘀咕,“我放那一把火,有沒有燒壞了你那位楚公子啊……”楚晗仍是顧慮鳳飛鸞的下落。或者,他與其說是關心鳳指揮使的安危,不如說是關心他的發小沈承鶴。他們仨突然被馮將軍俘虜上來,唯獨留了承鶴一人在下麵,這會兒又滿地打滾哭壞了吧。馮翎在庭院中走上幾步,麵朝蒼天,一揮袖袍。天宇上空河山乍現,岩漿沸騰,浮現滾滾的煙塵。神界大西北戈壁灘的陰山山脈之中,一座巨大的焰池噴湧著岩漿,方圓十裏之內皆沸騰一片,比鳳大人用金杖戳出來的那個火坑要大得多。這才是陰山腳下真正的靈火淵,曆代鬼衛的出生地與葬地。鳳大人被一條靈索穿過鎖骨,懸於靈火淵上方的峭壁上,麵對岩漿奔騰的焰池。他們看到的應是千裏之外的境況。楚晗大驚:“將軍,你真的要將鳳指揮使投入靈火淵?那樣他就……就真的毫無機會……”馮翎遙望天空說道:“鳳大人確實觸犯戒律,他的本心也不願再做神都指揮使,按理應當投入靈火淵,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與今世做個幹脆的了斷。”按理說,鬼衛們百年之後,隻要修行未成、不能升天位列仙君,就都難逃烈焰焚池內輪回的宿命,鳳飛鸞不過就是早幾年回爐重造。然而在楚晗心裏,對這個人的感覺已經不一樣。這如果真的拋進去重煉了,下一個輪回,還不知何時才能再世為人,與可憐的承鶴還能有再見麵的機會嗎?……馮翎看出楚公子心事,鄭重解釋:“戒律天規與三界之間輪回,皆由地藏王掌管。本將是主動請纓跑一趟路,替地藏王傳達旨意。我並不能任意生殺予奪,也不能隨便決定鳳大人生死。”倘若麵對別人,楚晗或許還要幾次三番反複糾纏求個情麵。麵對馮翎將軍,他被對方莊重從容的氣質折服,伶牙俐齒一下子變鈍了,胡攪蠻纏的話更是說不出口,很怕被對方看低。房千歲咳了一聲:“沒有別的轉圜機會?”馮翎轉頭:“怎樣轉圜?”房千歲哼道:“那你又為什麽‘主動請纓’,沒讓地藏王那個古板老頭子親自過來捉拿鳳飛鸞?”房千歲很不客氣地戳中,果然熟人之間了解。馮翎將軍無奈地笑出聲,搖搖頭。馮翎派青猺赤猸二人速去西北陰山,將鳳大人請回這裏。天差出馬,大概就是一揮鞭子竄出去千八百裏地的效率,不出半柱香工夫,就帶回了鳳大人。鳳飛鸞這一日經曆了千回百轉,在峽穀中觸壁大難不死,又吊上靈火淵受了一番火烤錘煉,這時跪在大殿之上馮翎將軍麵前,是麵色清冷如死灰,自知歸期不遠。他犯了大錯,當官沒當好,在頂頭上司麵前也沒什麽能夠辯駁隱瞞的,因此並不哭泣求饒,也不顧及自己披散著頭發衣冠不整。馮翎將軍注視鳳飛鸞許久,雙目清明:“鳳大人,你的官帽官袍呢?”鳳飛鸞回道:“掉到峽穀裏那幾日……失落了。”馮翎起身,解開自己的繡金線大紅袍,大步上前,將袍子罩在鳳大人身上,裹上。馮翎說:“我早已不屬皇城禁軍,隻因懷念神都舊部,數百年來仍舊一直穿用這套衣服。但你仍然是神都的指揮使,有天賜金杖在手,有官職在身,本將一天沒有奪你的指揮使之位,你就是神都指揮使,怎能不穿官袍?”鳳飛鸞眼底變色,低頭垂下眼睫。馮翎將軍又問:“你打算現下回去神都履職?”鳳飛鸞神色堅決,搖搖頭:“不回去了。”楚晗在一旁頓時緊張,真為這倔脾氣的操碎了心。馮翎:“你寧願自投烈焰焚池也不願回去?”鳳飛鸞:“我還有的選麽。”馮翎:“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