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老師跑到辦公室門口,一麵叫著:“陳老師,你們班上來了一女的,不知是誰家家長,把全班同學都堵在教室裏,正跟他們訓話呢!”


    坐在辦公桌前的男教師立刻站起來:“誰的家長?沒通知我呀!”


    江路:“……大夥兒都聽見了,他承認錯誤了,請求宋雋同學原諒他,也保證以後不再欺負宋雋同學,保證以後尊重宋雋同學。”她轉向那個男孩,“對不對?”


    男孩哭喪著臉:“對。”


    江路:“大聲!”


    男孩:“對!”


    江路:“以後誰敢欺負宋雋,不尊重宋雋的人格,下場都跟他一樣!都聽明白沒有?”


    眾同學大聲地答道:“聽見了!”


    宋雋露出揚眉吐氣的神色。


    江路:“好。現在能不能從寬處理這個同學,還要看宋雋同學自己的決定。宋雋同學,你願不願意寬恕他?”她指著那個男孩。


    宋雋看看江路,江路跟他擠了擠眼睛。


    男老師匆匆跑來,門突然開了,男教師出現在門口,質問江路:“您是誰呀?”


    江路反問:“您是誰呀?”


    男教師:“我是這個班的班主任!”


    江路看了他一會兒,“不對吧?不能一碗水端平的人怎麽可能是班主任?”


    男教師氣惱地說:“我怎麽沒有一碗水端平?”


    江路說:“您不用辯解。情況我已經調查好幾天了。那天打架的肇事者並不是宋雋,而且宋雋也負了傷,傷得還很重。同學們,宋雋同學他回到家就頭疼、惡心,昏昏沉沉,飯也吃不下,明顯的腦震蕩症狀。可是你們的老師隻讓宋雋負一切責任,包括經濟賠償,這種老師有什麽公正性?”


    男教師的臉上掛不住了,“宋雋,你有腦震蕩的症狀?”


    宋雋看一眼江路,後者使勁跟他使眼色。


    宋雋:“嗯。”


    男教師:“那你怎麽沒告訴我?”


    宋雋:“我……”


    江路搶過話來說:“宋雋是個寬厚的孩子,對他不公平,他也不計較。可是他不計較不等於我不計較啊……”


    男教師打斷江路,“您是宋雋的什麽人?”


    江路情緒激昂地說:“本來我們送孩子到學校,是指望教師們保護孩子們的尊嚴,給孩子們樹立公正性,現在指望不了了,隻能我自己來,讓他們明白,什麽是尊嚴,什麽叫公正。”她見男教師又要打斷她,她趕緊進一步提高嗓門,“讓我說完!絕不能讓他們從小就養成毛病,踐踏別人的尊嚴,牆倒眾人推、落井下石這種壞毛病。”


    男教師感到眼前的這個女人來者不善,語氣緩和了點,“您還沒回答我呢,您到底是誰的家長?”


    宋雋說:“她是我的家長。”


    他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聽見了。江路也聽到了,她的眼睛裏頓時有了淚花……


    江路和宋雋一起走向校門口。


    男教師在他們身後喊:“……等一等。”


    江路和宋雋停下來。


    男教師對江路說:“就算您是宋雋的家長,也不應該自己出麵處理學生之間的糾紛。都像您這樣,我們學校還不亂套了?”


    江路挑理了,“什麽意思?就算我是家長?我本來就是家長!”


    男教師爭辯不過,“好好好,您是家長。那家長都到學校來,幫著自己孩子跟別的孩子打架,我們教師就沒法做了!”


    江路直言不諱地說:“我看您是沒法做教師,您不夠格兒。”


    她說完摟著宋雋的肩膀就走。


    男教師克製住憤怒,又趕上來。


    男教師說:“剛才我跟幾個同學了解情況,他們說,您逼著那個同學給宋雋鞠躬……”


    江路說:“鞠躬是表示尊重和歉意啊!您不教給您的學生什麽叫尊重,我來幫您教他們。您看,這麽重要的人生課程,您怎麽讓他們落課呢?我今天隻不過當了一會兒義務教員,免費幫您的學生補了補課。”


    男教師一時語噎,“我……怎麽沒有教給他們尊重呢?”


    江路反問:“那就是您教的呀?教他們整天罵我們孩子大胖子、豬八戒……”


    男教師亂了陣腳,急赤白臉地說:“宋雋同學……他本來是胖啊。”


    江路一下子沉默了,靜靜地看著男教師。


    江路:“好,這是您說的。既然您這麽說,我沒什麽可跟您談的了,會有人跟你談的。”


    男教師懵懂地看著她。


    江路帶有威脅警告地說:“您說的您可得記住,以後別抵賴就行。”


    她一摟宋雋的肩膀,兩個人轉身快步離去。


    宋宇生宿舍裏兩口子已經上床了,兩個人聊著天。


    江路:“其實,雋雋挺可憐的。這麽小就沒媽了,想撒個嬌都找不著人。”


    宋宇生:“也沒你說得這麽嚴重,他姐姐、他姥姥不都挺寵著他嗎?”


    江路:“你整天忙你的工作,孩子呢就全扔給了老太太。老太太是疼他,知冷知熱、吃飽喝足沒問題,再深了,就不行了。”


    宋宇生一時無語了。


    江路:“你兒子在學校一直受人欺負,你知道嗎?”


    宋宇生驚訝地說:“受人欺負?沒跟我說過呀?”


    江路說:“小孩子都是報喜不報憂,他不跟你說,不代表他就沒問題。”


    宋宇生:“怎麽了?去了一趟學校就這麽多感慨?”


    江路:“我都看到了……我受不了,真的!你這個當爸爸的太糙了,你要是有對拍照片那個執著勁兒,你早就發現問題了。不行,我必須得管。你聽著啊,第一,你得把他接到咱這兒來。第二,咱得找個合適的時機給宋雋轉學。”


    宋宇生:“為什麽?”


    江路:“給他一個新的環境,讓他重新做人。我的意思是,讓他變一個人。否則,他以後真的要出大問題。”


    宋宇生:“有這麽嚴重嗎?”


    江路果斷地說:“有!”


    隔天,江路正在新華書店翻看著一本《青少年心理學》,她的目光停留在“有生理缺陷兒童的常見問題”的章節上,江路邊看邊信服地點了點頭。


    宋雋學校。下課鈴聲響了,學生們紛紛走出教室。幾個男孩走在宋雋背後,起哄道:“豬八戒,抓螃蟹,螃蟹不答理豬八戒。豬八戒想動手,螃蟹夾住了他的手!”


    宋雋猛地回過頭來——那幾個男孩閉了嘴,得意地超過了宋雋。


    宋雋吼道:“有本事當麵說,這算什麽本事啊?”


    一個男孩在旁邊起哄,“給他一大哄啊!”幾個男孩一起發出“吼吼”的聲音。忽然,聲音戛然而止,他們像耗子見了貓似的一哄而散!宋雋有些奇怪,他加快腳步走到校門口——江路扶著自行車笑吟吟地看著他。


    宋雋:“阿姨好!”


    江路:“雋雋,你想不想不再過這種日子了,來個徹底改變?”


    宋雋:“當然想了!”


    宋雋在宋宇生的宿舍裏寫作業。


    江路端著一個托盤進來,把托盤上的茶杯遞給他。


    宋雋:“這是什麽?”


    江路:“嚐嚐,看喜歡不?”


    宋雋喝了一口,笑了,“酸甜酸甜的!”


    江路:“好喝吧?那就多喝點兒。這個是減肥的,我也喝。”


    宋雋:“真的?”


    江路:“當然啦。告訴你個秘密吧,我過去也特胖,不信我找出那時候的照片給你看!”


    宋雋:“您就是喝這個減肥的?”


    江路:“還得吃特別餐。”


    宋雋:“都是什麽特別餐?”


    江路:“咱們今晚試試?這樣,你把學校的作業做了,我去給你做特別餐,咱們等爸爸下班回來,就開飯,好不好?”


    江路戴著個圍裙,在走廊盡頭的一個爐灶前麵,跟女鄰居討論著什麽。


    女鄰居:“一百克雞胸肉的卡路裏隻有一百多,比米飯麵粉要少近一半。”


    江路:“黃瓜呢?”


    女鄰居:“一百克黃瓜隻有十七八個卡路裏,再加一點木耳,木耳的卡路裏更低,綠的、白的、黑的,炒出來還特別好看,也好吃。別忘了,鍋燒得特別熱,少擱油就不覺得了!”


    江路聽了跑開去,“哎,記住了!”


    下班後,宋宇生打電話給錢淑華,“媽,宋雋到我這邊來了,等吃完了晚飯,讓他在這兒玩會兒,他要是想在這兒待著,就讓他住一晚上吧?”


    錢淑華對著電話說:“那可不行,雋雋到了你那兒,淨顧著玩了,作業耽誤了怎麽辦?你讓他明天上學挨批啊?”


    宋宇生:“我保證不讓他玩,吃完了飯,就讓他寫作業,行了吧?對了媽,征征這兩天還好吧?”


    錢淑華捂住話筒,壓低嗓門,對身邊的宋征說:“征征,你爸爸,你跟他說兩句?”


    宋征像沒聽見似的放下了包子,然後進了廚房。


    這天晚上,宋雋就住在爸爸這邊了。姥姥連夜就找過來了。第二天一早一家四口看似平靜地圍著桌子吃早飯。


    錢淑華看著桌上的飯菜有些不滿:“雋雋,光吃水果怎麽行?喏,把這麵包吃了!”宋雋:“我這兒不是有雞蛋嗎?”錢淑華:“那也不能不吃糧食啊!聽話,把麵包吃嘍!”宋雋偷偷看了一眼江路——江路偷偷使眼色,叫他堅決抵製。宋雋:“人家不愛吃這種麵包嘛!”錢淑華:“哎,要不吃餅幹吧?姥姥昨天給你帶了餅幹來呢,我這就去給你拿!”宋雋:“我不吃。我今天不想吃餅幹。”


    錢淑華覺察到了什麽:“你別聽人家胡叨叨,什麽肥呀胖的,能吃是福氣!長胖怎麽了?長胖證明心眼兒好,寬宏大量,你瞧那些搞陰謀詭計的,都瘦了吧唧的。我就喜歡人胖胖的,看著慈眉善目。彌勒佛多胖啊?看著就讓你開心!要是我走錯了道,找個人問路,我都是找胖子問,胖子厚道啊,不會給你瞎指路!”宋宇生:“媽,你這麽一說,宋雋更不願意做胖子了,趕明到大街上還不煩死,盡為問路的人服務了!”宋雋和江路都笑起來。錢淑華也笑了,但馬上繃住:“為人民服務有什麽不好?我們雋雋可愛給人幫忙了!”


    江路端起兩個空盤子走出門去。宋雋看見也趕緊起身出門,悄聲地問江路:“我早餐吃了多少卡路裏?”江路:“三百。吃飽了嗎?”宋雋:“特飽!”江路:“記住啊,每天早餐都得吃纖維特多的東西,這樣就頂餓。”宋雋:“咱們的減肥計劃為什麽不能告訴姥姥呢?”江路:“她肯定會反對。從觀念上改變一個人很難,得用事實去改變。這是咱倆的秘密,要保密,啊?”宋雋笑了:“放心吧!”


    房間內,錢淑華對宋雋說:“行了,我們得走了,雋雋。姥姥還不放心你姐姐呢。”江路走進來,手上拿著托盤,上麵放著茶壺和茶杯。江路:“喝點茶再走吧?都沏上了。”錢淑華回身故意提醒:“雋雋,要有禮貌啊,跟爸爸說,謝謝他們的招待。”


    江路笑著說:“來爸爸這兒,不能算接受招待,對不對,雋雋?”錢淑華接過話茬兒說:“要是光是他爸爸一個人,那就不用這麽客氣。不是還有個外人嗎?雋雋,怎麽不說謝謝招待呀?”宋宇生很怕再惹什麽是非,趕緊說:“行了行了。雋雋,給姥姥把衣服拿來。”宋雋磨磨蹭蹭走過去,取下衣架上的衣服,又磨磨蹭蹭走到姥姥麵前。宋雋:“姥姥,您一人回去吧,我住這兒。”錢淑華大驚失色:“你說什麽?!”


    宋雋的聲音更小了:“我……住這兒了。”


    江路和宋宇生也吃了一驚,相互看了一眼。老太太像是不認識他,看了宋雋一會兒,慢慢地無力地在椅子上坐下來,灰心地自言自語:“我說吧,你不佩服人家不行!跟個孩子,她也打勾魂牌!”江路說:“您這叫什麽話呀?這是孩子自己的決定!”


    錢淑華對宋雋無奈地說道:“好吧,你在這兒待著吧。有你哭著喊著回姥姥家的時候!小沒良心的,你以為天底下還有比姥姥更疼你更愛你的人?行,你就在這兒住吧,別回去了,虐待你也好,不讓吃飽也好,我反正看不見。”


    宋宇生也說:“媽,您看您,這又不是千裏之外!什麽時候想雋雋,過來看看他唄。”錢淑華用袖口擦淚:“不用了。我一個孤老人,自己過挺好,反正也活不了幾天了……”宋雋的眼淚也流出來了:“姥姥您說什麽呀?”錢淑華說:“我說什麽呀?我說的都是實話。反正啊,姥姥也沒幾天活頭了,早晚你和你姐姐是要到這兒來過的……”江路也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她偷偷地抹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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