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書齋拖著疲乏的身體,連續待在機甲室內超過了二十四個小時,兩眼浮腫,滿身油汙膩臭,模樣憔悴到令人不敢想象。他不敢停下手裏的工作,前線戰場的戰爭並沒有停止,不斷有機甲送進來維修,晚一秒都有可能涉及到一條生命的消逝。 工作、工作、繼續工作。 這些年他就是這麽過來的,製造殺人的武器、維護殺人的武器、修理殺人的武器……他的雙手並沒有染上過鮮血,可他卻覺得再刺激的機油味,也蓋不過他雙手散發出來的濃重血腥味,那是用任何消毒液也無法洗去的肮髒。 「你還不去休息嗎?」寬厚的手掌握住了季書齋纖細的手臂,毫不顧忌他的滿身油垢,握得很緊。 「沒關係,前線還需要可以戰鬥的機甲,大家都很累,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季書齋沒理會善意的勸解,試圖收回自己的手時,才發現原來連反抗的力氣都沒了…… 「去休息吧,這裏交給布爾特。」 「喬君……」季書齋搖頭,「他上次睡覺是五天前,是時候讓他睡個好覺,不能再增加他的負擔了。」 「你和他不一樣。」喬君惱怒地斥責。 「哪裏不一樣?他是人我不是人嗎?」季書齋站起身,毫不示弱地望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家夥。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問題。」喬君露出無奈的笑容,「你什麽都聽我的,就在這事上,總是固執己見,讓人無可奈何。」 「工作很重要!」季書齋異常堅定地眼睛閃撲閃撲。 「你是不想afv行動才這麽努力工作的吧?」喬臣嗤笑著,緩緩走進來,一步一搖。 「上麵怎麽說?」喬君直奔主題。 「月底,我們得回去,由聯邦派人接受afv。」喬臣聳肩,一副無所謂。 「也就是說,還有兩個星期,我們就退休了?」季書齋停下來,不可思議地抬頭。 「嗯,就是這個意思。」喬臣走過去,掂起他的下巴,「怎麽?舍不得你的情人們?」 「離開這裏,我會很空虛吧……」季書齋躲開喬臣的手,抱住身前的那台機甲,默默呢喃。 「一點轉折的餘地,都沒有了?」喬君正聲問。 「爸爸的事……」喬臣沉下聲,「對爺爺的打擊,太大了……」 「所以就打算把我們關一輩子嗎?」喬君狠狠砸牆壁,「關在籠子裏,我們就安全了嗎?」 「金絲雀很不錯啊,對吧?」喬臣又調戲季書齋,從後麵抱住他,蹭蹭他的脖子。 「我很髒……三天沒洗澡了……」季書齋用力掙脫,努力往喬君那邊挪。 「我也很髒,別看我衣冠楚楚,我也三天沒洗澡了。」喬臣毫不在乎他的昂貴西裝,扣住季書齋的腰部,令他無法動彈。 「放開他,別玩了。」喬君橫了喬臣一眼。 「好吧好吧,既然哥哥你這麽說……」喬臣對季書齋眨了下眼睛,「算你走運!」 「喬君……」季書齋無視喬臣,往前挪。 「抱歉,我不該把氣出在你們身上。」喬君深深呼吸了次。 「沒關係。」季書齋搖頭,「你可以對我出氣,這不是問題。我隻是想說,afv對你來說是一切,對我和喬臣也是,對這裏所有的隊員來說,都是……所以,你不用一個人背負,我們會支持你,當然,喬臣也是。」 「我是附帶的?」喬臣揚起眉毛,表情變得很恐怖。 「不不不,你是主要的……」季書齋突然覺得有些胃疼,「我是附帶的,你們都是主角!」 「你臉色不好,身體沒問題嗎?」喬君感覺不對,一把拉過季書齋。 「哎?」他兩腿無力,直接撲過去,「好像真的胃疼了……」 「別逞強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喬君扶住他,「最後的時間,至少我們要快樂地度過。」 「悲觀可不行。」季書齋捂住胃,「不到最後決不放棄,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他疼得尾音都在打顫…… 「好了,我抱你回去。」喬臣二話不說抱起季書齋,「哥,你去忙吧,他交給我。」 「嗯。」喬君望了季書齋一眼,走上前摸摸他腦袋,「好好休息。」 「好……」季書齋有些留戀手掌的溫度。 喬臣暗自冷笑一聲,出了喬君的視線後便換了個姿勢,明知道季書齋胃疼還用抗的,一邊顛簸一邊折磨他可憐的胃。 「咚!」他把季書齋往床上一丟,此時臉色發白的季書齋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誰同意你露出那種表情的!」喬臣蠻橫無理地抓起季書齋的衣領。 「什麽、什麽表情啊……喬臣我很痛,能不能拿點藥給我……」季書齋疼得不停抽氣。 「想要藥?」喬臣退下床,在儲藏櫃裏找到了季書齋的藥,又端了一杯溫水過去。 「嗯……」季書齋伸出手。 「你最喜歡的人是誰?」喬臣拿開藥,下巴微微抬起。 「你啦……」季書齋欲哭無淚。 「和我哥比,你喜歡哪個更多一點?」喬臣緊追不放,咄咄逼人。 「你、你!」季書齋想吃藥!想吃藥! 「乖!」喬臣拍拍季書齋的臉頰,把水和藥遞到他麵前,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他趕緊搶過咕嚕咕嚕幾口灌下藥,輩子一拉裝鴕鳥。胃部傳來的疼痛以及緊張感逐漸蔓延全身,他幾乎能感受到毛孔的顫動,真想一刀切了算了,靠。 「好好休息,我會來夜襲的。」喬臣關上門,阻隔了走廊的光線,房間漸漸暗下來。 季書齋不知疼了多久,終於睡著了……他做了個很奇怪的夢,有一個從未見過麵的金發少年從天而降。他身披金鱗戰甲,腳踏七色雲彩,向他張開雙臂,臉上的笑容溫暖而又熟悉…… 「呃?」季書齋慢慢睜開眼睛,他感覺到這不是夢,真的有人在抱他。 「吵醒你了?」喬君放開他,抱歉道,「有任務,出發前想看看你。」 「看到了?」季書齋咧開嘴笑,怎麽會有這麽幼稚的人呐! 「看到了……」喬君又抱住他,低喃道,「辛苦你了,這支隊伍要是沒有你……」 「也是啊,工資又不高,危險性又那麽大,實在是挺辛苦的。」季書齋拍拍喬君的肩膀,「退休後,我們三個人一起找個風景好的地方定居吧?我看奧林匹斯山不錯,住到深山老林裏,讓他們誰也找不到我們,自由自在,隻為了彼此而活下去……」 「好啊。」喬君仿佛想象到他們三個年到花甲,搬了三張躺椅放在小木屋前,一起仰望天空的場景。 藍天、白雲、耳邊是清脆的鳥鳴。瀑布、河流、蜿蜒流過的小溪叮咚作響。偶爾有毛茸茸的幼獸踩著落葉經過他們麵前,那麽可愛、那麽弱小,說不定還能抱隻來家養……春天時曬曬太陽,夏天泡泡冷水澡,秋天放放風箏,冬天還能滑雪!所謂人生,再不過也是如此吧…… 「關於你之前問我的那個問題……」季書齋想了想說,「嘛,暫時還沒找到答案。」 「沒關係,慢慢想,慢慢找……總有一天,你會找到想要的答案。」喬君的聲音悠長回蕩,「為誰而戰、為誰而活,你真正的期望、你的信念……」 季書齋再次醒來時空空蕩蕩的軍事基地,連一個人的腳步聲都沒有。他沿著走廊到中廳,那裏是大門的位置,再不濟也會有保安駐守,季書齋想去問問發生了什麽事…… 這一路很漫長,他從沒覺得臥室到中廳的距離可以走那麽多時間。 越走到中廳時心中不詳的感覺越是強烈,他甚至不敢再向前走,仿佛前麵有個巨大的深淵,再一點點,就會萬劫不複。 他握住門的把手,深吸一口氣後,用力拉開…… 「隊長!隊長……嗚嗚嗚……隊長!」 「隊長……你回來啊!你在哪裏啊!隊長」 大家撲在一口棺材上,哭聲絡繹不絕,尖銳刺耳的呼喚隨之起伏跌宕,到處都是死沉的白色,淚水不斷地流淌、止不住。 「發、發生什麽事了?」季書齋走到喬臣身旁,「喂……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被推了一把,他卻像是毫無知覺,晃了□子,靠著牆壁慢慢滑落,眼神空洞而絕望。 「喬君……」他指著那口棺材,「哥……他在裏麵。」 「別騙人了……那是空的啊,當我眼睛不好到這個地步了?」季書齋嘿了聲,「真別開玩笑了,他人呢?」 「隊長!隊長為了掩護我們……為了掩護我們……」他們泣不成聲,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心痛就抑製不住。 就在季書齋睡下去不久,前線招來了出擊命令。由皇室首席戰將帶領的深藍精英部隊企圖占領海峽位置,那邊有一個小村莊,村民們在看到地方機甲遠遠降落,迅速投放了救援信號,收到信號的afv決定前去支援。 但誰也沒想到……這原本就是一個陷阱。 深藍軍方針對afv的各台機甲製訂了專門對付每一甲的特殊武器,並通過黑客技術強行關閉了雙子星的中樞連接係統,使得喬臣的機器完全喪失了戰鬥能力…… 這是一個陰謀,一個絕對的陰謀!戰況何其慘烈,一共死了五名同伴,最後的時刻喬君決定讓喬臣帶著還剩餘的部隊撤退請求正規軍支援,用劍強行將雙子星切成了兩半,分離了喬臣。 然後……他們在撤退的路上,看到了衝天的火焰,熊熊燃燒的怒火像是要吞噬一切敢違背它意誌的事物,雙子星從雷達儀上消失了。 等到援軍來時,他們再次回到了那個地方,但是喬君已經……被掩埋在機甲的碎片之中,連完整的屍體,都找不到了。 他啟動了自爆器。 一共七架敵機殉葬,為其他隊員爭取了寶貴的逃亡時間。 季書齋分不清那個似夢似真的場景,前一刻喬君不是還抱著他,一同想象那麽美好的未來,為什麽這一刻……沒有真實感,騙人的,這都是假的,白癡才會相信!絕對不可能! 一個人的生命!怎麽可以這麽輕易的……就流逝了呢? 「都是你!」喬臣猛地給了季書齋一拳,「為什麽你不在?為什麽他們會知道雙子星的核心程序呢!為什麽……為什麽要放這麽危險的東西在雙子星裏!」 「我、我不知道……」季書齋感覺不到痛,人空了,思想也空了,什麽都感覺不到。 「凶手!」喬臣抓起他的頭發,狠狠逼視季書齋的眼睛,「你是殺死喬君的凶手,是你製造了那台機器!是你殺了我哥!是你!」 「不是的……」我沒有、我怎麽會殺死喬君呢?我、我…… 「賠給我!」喬臣睜睜地看著季書齋,眼淚湧出眼眶,一字一語,「把我哥,賠給我!」 因為他偷懶了……他沒有原創程序……他用了深藍人製作的初始模版。 隻有季書齋自己知道,這是因,而喬君的死,就是果。 喬臣說的沒錯……是他造出這台機甲,是他親手撞上了比一般爆炸威力大了十倍的自爆器,是他把自爆器的密碼……親口,告訴了喬君。 怎麽會這樣。 季書齋盯著自己的雙手,源源不斷地聞到了血腥味,好濃、好臭。 【4】記雙子相遇 「對不起……喬臣。」千言萬語,季書齋隻說出了這五個字。 幹澀的悲傷化成壓抑的疼痛,一點點啃噬他的心髒、他的意識、他的靈魂。 「對不起?」喬臣一陣冷笑,眼淚順著他俊麗的臉龐滑落,「知道嗎?這是我聽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如果知道……」季書齋痛哭失聲,如果知道的話就算殺了他,他也不會去睡的!真的!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