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外太空有關。我覺得這個說法很不可思議,可是真鍋先生說得合情合理,又舉了很多證據,所以我也漸漸相信他說的是事實。


    以前我一直認為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透明人,不過,那是因為我的知識太過貧乏的關係吧!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人,科學無法說明的現象,像天上的繁星一樣多,若非真鍋先生的教導,我對很多事情會一直盲目下去吧!在真鍋先生的教導下,我懂了許多事情,他讓我對這個世界大開眼界,而他教我的許多事情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這個世界上有透明人。


    真鍋先生告訴我: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世界上就有透明人了。因為老早以前就有一種藥會讓人吃了之後變透明,所以地球上早就有透明人,這些透明人存在於世界各地,隻因為他們是透明的,所以大家才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


    “我們這個城市裏也有透明人嗎?”我問。


    “有。”真鍋先生很肯定地回答。


    我又問:“那你看過嗎?”


    “我沒有看過,因為他們是隱形的。可是,我知道他們應該是存在的。在日本就有很多透明人。”真鍋先生一臉正經地又說,“透明人如果自己不說,那麽誰也不會發現他的存在。不是嗎?他們是不會被人看見的呀!況且,自己是透明人的秘密一旦被人知道,就會有很多麻煩降臨吧?在這種顧慮下,他們是不會對任何人說出這個秘密的,即使是好朋友也不能說,因為說了就會有危險。所以現今的世人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透明人。”


    “可是,真鍋先生你為什麽知道呢?”我問。


    “這是秘密。”真鍋先生說,“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訴你的。透明人的身上背負著極大的秘密,那與重大的任務有關。”


    “是什麽樣的任務呢?”我又問。


    “那任務就是讓全人類都能得到幸福。這世界上不是有許多非常貧窮,餓了沒有東西吃,生病了也沒有錢看醫生的可憐人嗎?透明人的任務就是讓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有得吃,並且得到醫生的照顧,不會因為貧窮而出賣自己的小孩子。”


    “哦?真了不起!”


    聽到我這麽說,真鍋先生便接口說道:“小陽,你長大以後,也要做那樣的人才好。”


    我“嗯”了一聲,接著說:“可是世界上並沒有透明人呀!”


    於是真鍋先生便說:“因為你還小,還不了解這個世界,才會這麽說。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你不知道的奇怪事情。例如有些人會莫名其妙就突然死了;這種事你聽說過吧?”


    “有呀!我還看過在沒有任何人動手的情況下,有人的手腕或額頭會莫名其妙地流血,或插入人背部的叉子會自己轉動。”我說。


    於是真鍋先生便說:“有人隻要用手握著電線,電線上的燈泡就會發亮;握著連接馬達的電線,馬達就會轉動。隻要意念專一,不用動手甚至可以讓時鍾上的指針停止不動;還有人可以暫時飄浮在半空中不掉下來。所以說,這個世界上就算有透明人,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那麽,透明人是怎麽來的呢?”我問。


    “如果要把普通的地球人變成透明人的話,就要給他吃讓細胞透明化的秘密藥方。”真鍋先生說,“那樣一來,地球人也會成為外星人。老實說,很久以前就有那種藥了。”※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現在哪裏有透明人呢?美國嗎?”我又問。


    真鍋先生卻說:“不。大家都以為美國是很了不起的國家,其實不是那樣,那個國家根本沒什麽了不起。那裏發生過很多暴力事件,處處可見以外貌輕蔑別的種族的歧視行為。在那個國家裏,有錢的人是越來越有錢,沒有錢的人幾輩子都翻不了身,根本別想往上爬。這種情形己經很久了,所以那個國家己經沒有中間階層,不是富人,就是窮人。”


    真鍋先生又說,那個國家的人也會虐待女性。女醫生很少,女人絕對找不到好工作,永遠做不了大事,很多女人不得不做起夜間的工作。那個世界充滿矛盾,是什麽事情都隻用錢來解決的汙穢世界。那裏的人過著不平等的生活,也沒有希望。那個國家簡直糟透了。


    “噢。”我說,“可是那裏拍了很多好看的電影。”


    結果真鍋先生說:“美國人用好萊塢來欺騙世人。他們花錢在好菜塢製造美國的假象,讓世人以為美國就像電影裏一樣,其實那都是騙人的。真正的美國是一個內部已經腐敗的國家,是連靈魂都腐爛了的地方。那樣的國家不會有真正的發明。剛才說過的那些奇人,例如用念力讓叉子轉動、可以飄浮在半空中的人,都是在蘇聯或中國發現的。腐敗的美國絕對不可能有那種奇人。還有,會讓人變透明的藥,也是在蘇聯發現的,美國人根本還不知道這件事。”


    “哦?是發現的?不是發明的嗎?”我問。


    “嗯,是發現的。不過,也可以說是發明的。小陽,你知道馬達是怎麽來的嗎?”真鍋先生問。我說我不知道,他便接著說,“那是巴黎萬國博覽會時,有一次錯把電通到發電機上,造成發電機不尋常的轉動,才有了馬達這種機器。因為發電機是人類發明的,所以馬達也可以說是人類的發明吧。”


    哦?馬達和發電機原來是同樣的東西嗎?我這麽問時,真鍋先生便回答我是的,可以說是同樣的東西,所以說,透明人的藥也一樣,一半是發明的,一半是發現的。


    我叫做陽一,媽媽的名字叫千鶴,我沒有兄弟姊妹,是媽媽的獨子。我和媽媽住在f市外圍的一間平房裏,若用現在的話來形容我們的住處,可以說那是一間兩房兩廳的房子,而房子就坐落在一整片田地的一角。f市像是鄰近g市的附屬品,除了旱地、水田外,什麽也沒有;車站前一條約五十公尺長的老舊商店街,就是f市唯一有經濟活動的地方。這裏一到冬天,從日本海吹來的寒風,就會帶來大量的雪,厚重地堆積在商店街兩側的屋頂上,讓整條商店街在冬季的時候,像一條雪做的隧道。


    我家院子裏有柿子樹和無花果樹。可是,無花果樹是從屋子裏的地板下長出來的,所以後來請真鍋先生來把無花果樹砍掉了。


    我家的采光很不好,屋子裏老是陰陰暗暗的,其中最陰暗的地方就是廚房的位置。冬天的時候,那個地方特別冷,所以我很不喜歡在那裏吃飯。


    因為家裏陰暗,所以放學後我不喜歡待在家裏,老是喜歡跑到隔壁的真鍋印刷廠,在那裏待到天黑才回家。天黑才回家的原因是隻要開了燈,就會覺得這個房子和別人家的沒什麽兩樣。那時雖然家裏空無一人卻不覺得特別寂寞,更棒的是沒有羅嗦的父母。然後我會在家裏寫作業,看點電視之後才睡覺。


    有時白天我也會在運轉個不停又吵雜的印刷機旁寫作業。真鍋先生的印刷室一角,有一套他接待客戶,和客戶談生意時用的沙發;那套沙發上雖然經常積了一層灰塵,但我還是喜歡趴在上麵寫作業。印刷室的窗戶很大,采光非常充足,所以即使不開燈,也能清楚地看到印刷品上的小字,而且我很喜歡印刷機飄散出來的油墨味。那時,我經常想:等我長大了,也來開一家印刷廠吧!


    真鍋印刷廠的主要工作,是印製工商會議所的月報和業界的刊物,偶爾也接一些零星的單筆生意。印象中,真鍋先生的印刷機好像每天都在運轉,晚上聽到印刷機轉動聲的日子好像也不少。因此,我認為真鍋先生的生意很不錯,收入應該相當豐厚。


    不管我什麽時候去印刷廠,真鍋先生對我都是和顏悅色的。真鍋印刷廠除了真鍋先生外,還有一位年輕的助理,真鍋先生叫他卯月君,所以真鍋先生在工作的時候並不寂寞,可是每次我去,他都還是會露出高興的表情來迎接我。他不僅會特地買糖果給我吃,還會去買兒童漫畫雜誌,連真鍋先生幾乎每天帶我去吃晚飯,給我零用錢等事,也沒有不高興的表示。每天,當印刷廠的機器停止運轉,卯月君下班後,真鍋先生就會帶我去車站前的商店街逛逛,有時他會帶我去西餐廳吃咖哩飯或蛋包飯,有時也會帶我去小攤子吃關東煮,還曾經去海邊的小吃店,吃剛捕獲的、在熱石頭上燒烤的鮮魚。不過,我們最常吃的晚餐,是從外麵館子叫來的豬排或雞肉蓋飯,然後就在印刷廠裏吃。


    通常晚餐時間隻有我和真鍋先生兩個人,卯月君偶爾也會加入,三個人一起吃。我們坐在接待客戶的茶幾吃飯。卯月君沉默寡言,用餐時間他幾乎都不說話,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真鍋先生在發言。真鍋先生在說話的時候,通常我都會隨聲附和,可是卯月君就是一言不發。媽媽總在吃晚飯前就出門了,所以我的晚餐就是這樣解決的。


    早餐則是和媽媽一起吃。但是,早晨時的媽媽總是一臉沒睡飽的樣子,她會對我說:啊——剛剛隻睡了三個小時,為了我的皮膚好,等你去學校以後,我一定要馬上回床上睡覺才行。媽媽說話的時候很喜歡損人,即使在和我開玩笑,也愛用嘲笑的口吻。那種時候,我雖然表麵上陪笑,心裏卻覺得一點也不好笑。她也經常指著我說我笨,然後轉過身偷笑。因為她說為了我,才會做這個那個,所以我並不喜歡和她一起吃早餐。


    媽媽和我獨處的時候幾乎是不笑的;但隻要真鍋先生也在,她就變得笑眯眯的,所以,我在媽媽身旁的時候,總希望真鍋先生也能和我們在一起。媽媽好像對真鍋先生很有好感,和真鍋先生說話的時候,總是輕聲細語的,不過,她卻從不進入真鍋先生的印刷廠,頂多隻站在印刷廠外的柵欄或門口說話。


    可能是謝謝他照顧自己的兒子吧?媽媽偶爾也會邀請真鍋先生來家裏吃早餐,那時家裏就會變得明亮起來,不僅媽媽的臉上會出現笑容,真鍋先生也會變得比平日更活潑、更多話,也會講笑話逗我們笑。所以我很喜歡真鍋先生來家裏吃早餐。


    有一天黃昏,真鍋先生告訴我一個秘密。他說:“聽說小陽的媽媽和爸爸分手了。”


    我不知道媽媽和爸爸分手的詳細情形,隻知道爸爸好像是一個愛喝酒的人。不過,這些並不是媽媽告訴我的,而是真鍋先生告訴我的。


    真鍋印刷廠偶爾還會出現一位名叫辛島真由美的女人。這個人就像真鍋先生的妹妹,和真鍋先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每次看到我坐在沙發上,她就很明顯地表現出不高興的樣子,然後在離我有點距離的地方,不以為然地對真鍋先生說:“那個小鬼還在這裏!”


    真鍋先生好像並不喜歡她,對她總是不太客氣,有時還很凶。我經常遠遠地就聽到夾雜在印刷機運轉聲裏的咒罵聲。真鍋先生對真由美小姐說:“羅嗦!不要再來這裏了!”


    “可是,是那個孩子耶!他是那個壞女人千鶴的孩子。你知道嗎?”她說。


    我很訝異。我見過真由美小姐好幾次了,但並不知道她認識媽媽。


    “哥哥,你被騙了,快點醒醒呀!”


    她發出笑聲,嘲弄地說著。有時媽媽也是這樣,所以我最討厭裝得很開明,卻一肚子壞心眼的女人。


    真鍋先生快步從機器那邊走出來,他抓住真由美小姐的手,想把她拖到外麵。


    我聽到他們在外麵爭吵了一會兒。爭吵的聲音從敞開的窗戶傳進來,可是在印刷機的運轉聲中,根本聽不清楚他們爭吵的內容。因為他們在外麵爭執的時間相當久了,卯月君好像不知道接下來的工作該怎麽處理,所以跑到門口,從玻璃門窺視外麵的情勢。看了一會兒後,他才回頭看著我輕輕一笑,然後回到工作的崗位。從他的動作看來,他似乎也在為我操心。


    又過了一陣子,真鍋先生終於回到印刷室了,他沒有先去檢視卯月君的工作,反倒走到我身邊來。


    “小陽,對不起。”他抱歉地說,“真由美把你當成情敵了。”


    “唔?什麽是情敵?”


    我正想問清楚,卯月君卻叫了一聲,真鍋先生隻好對我說“等一下”,然後走到裏麵去。真鍋先生進去很久,我被漫長的時間壓迫著,心裏於是有“還是回家吧”的念頭。但是,我一站起來,真鍋先生就從印刷機佳麵走出來,帶我走到門外。


    我們走過院子,繞到後麵的小屋那邊。真鍋先生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小屋門上的皮包形鎖,讓我進入小屋裏。他知道我很喜歡這間小屋,所以常讓我進去。這是真鍋先生的秘密工作室,中央的桌子上,有一座黑色的大機器,機器上麵有地球儀和天體儀。我曾經問過真鍋先生那是什麽機器,卻沒有得到回答。另外,不知道為什麽,牆壁上還掛著人體解剖圖和全身肌肉解說圖。


    小屋的牆角有一個架子,架上擺著許多模型飛機,其中有些是真鍋先生自己組合的。除了模型飛機外,架上也有模型船、機車、汽車,甚至還有小小的人體骨骼標本和人體模型,此外還有許多書。架上的那些書大多是雜誌,有鐵路模型雜誌、電影雜誌,和戰鬥機、外國汽車的圖鑒。那一陣子真鍋先生比較忙,沒辦法花太多時間在這些興趣上,平常他隻要一有空閑,就會來這間工作室做模型玩具。我對那些東西也很有興趣,所以才會每天都泡在印刷廠裏。


    真鍋先生的左手總是戴著手套。冬天的時候,他戴著黑色皮手套,夏天就戴灰色布手套。他曾經對我說:因為以前出過車禍,所以現在左手不大能動。還說因為那個車禍,隻好放棄工程師的工作。因為這個緣故,不管多熱的夏天,他也絕對不會穿t恤。他總是穿長袖襯衫,然後卷起右手的袖子。


    雖然如此,真鍋先生的手仍然十分靈巧,他所做的木工,足以媲美木匠,模型工作中再細微的作業也難不倒他。而且,他還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我常常請他教我算數。他比學校的老師更會教書,讓我覺得跟他學習是一件愉快的事。所以我想:如果他能當老師就好了。


    我很尊敬真鍋先生的這些才華,我想他如果雙手健全的話,一定會是一個了不起的偉人。他說小時候曾經想當火箭工程師或發明家,我覺得他是有那種能力的人。※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真鍋先生也知道,隻要一讓我進入小屋,不管是什麽樣的情況,我的心情都會好轉;所以每當我情緒低落,或為了某些事情而不高興時,他就讓我進小屋玩。這一天,他讓我看他組合到一半的模型飛機,並且告訴我:等飛機組合好了,就帶我去海邊試飛。


    真鍋先生坐在他偶爾在這裏睡覺的床上,並且叫我坐在鐵管摺疊椅上。平日真鍋先生並不會在小屋裏睡覺,但是,隻要他高興,他也會在這裏睡。他拿起枕頭旁邊的汽車模型玩具給我,看著我玩了一會兒才說:“真由美的事,真對不起呀。”


    我抬頭看他,然後點了一下頭。


    “她實在太過分了,竟然對無辜的你那麽說,真是個愚蠢的家夥!”


    那時真鍋先生的眼神裏,有我從未見過的憎惡眼光。


    “嘖!真想殺了她。”


    真鍋先生的口中說出這樣的話語,讓我嚇了一跳。


    “她很嫉妒你媽媽。”


    “她認識媽媽嗎?”


    當我這麽說時,真鍋先生的視線終於回到我身上。


    “嗯,她和你媽媽都在‘鈴井’工作。大概是店裏的事情讓她們有一些不愉快吧!不過,大都和搶客人有關。小陽,你能了解這些嗎?每個人都在為生存而奮鬥哪!”


    “和我媽媽搶客人?”


    我問。但是真鍋先生卻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好像在思索什麽。看了他的樣子我還以為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幸好真鍋先生很快就恢複正常,開口說:“用搶客人來形容,或許不是很恰當……”真鍋先生說,“真由美很想嫁給一位筱崎先生。他是‘鈴井’的客人之一,是我們這一帶一家小酒吧連鎖店的小開,相當有錢。”


    “哦?”


    “這個人去過‘鈴井’幾次,但是真由美卻認真地把他視為目標。”


    “嗯。”


    但是,這和我或媽媽又有什麽關係呢?我不明白。


    “真由美說那位筱崎先生對你媽媽很有好感……她就因為這樣而生氣。其實有什麽好生氣的呢?小陽的媽媽確實是個美人,是她自己不如人呀!”


    “嗯。”


    我除了“嗯”之外,實在不知道可以說什麽,隻好靜默不語。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應該要有“媽媽要被別的男人搶走了”的不安感才對,可是,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為什麽我會那樣呢?大概是小孩子總是相信媽媽,認為她不會為了別的男人,就放棄自己的孩子吧。而且,我當時還是小孩子,根本看不透母親。


    “真由美太笨了,老實說出這件事絕對會有麻煩的。那家夥的個性固執,根本不會聽別人的。”接著,真鍋先生用我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輕聲說道,“能破壞的,就要破壞!那家夥本來就是一個背叛者。和那種家夥在一起是墮落的開始,絕對會完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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