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日天亮以後,果然一切如我昨天夜裏想的那樣,什麽事情也沒有了。沒有人影,也沒有浮在半空中的眼睛。所有讓人在夜裏害怕,而且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一到天亮,就好像都是夢裏才有的東西一樣。不過,身體被棉被重重壓著的真實感與疼痛感,即使很久之後,還是很情楚地停留在我的身上。


    二十六日那天吃過午飯後,我在家裏看電視的午間新聞報導。g市的拱廊商店街突然出現在電視機的螢幕上,一群拿著麥克風的媒體記者、主持人,包圍著步行中的筱崎大一。筱崎先生的表情明顯地很不愉快,還有點生氣。


    “筱崎先生,你為什麽不回答我們的問題?”一個站在離太一比較遠的電視節目主持人,提出這個問題。


    “回答?要我回答什麽?我知道的事情,早就都說過了。”筱崎說。


    “你隻說過辛島真由美小姐在你睡覺的時候不見了。對吧?”這個發問的人,是常在電視上出現的一位談話節目主持人。


    “沒錯。你的意思是我還有什麽沒有說嗎?”聽得出來筱崎生氣了。


    “因為有人說辛島真由美並沒有從401號房出來呀!有人看到她進去了,卻沒有人看到她從裏麵出來。”


    “是嗎?那又怎樣?”


    “401號房是間密室,沒有人能看到裏麵發生了什麽事。”


    “那又怎樣?”筱崎說。


    “實際上的情況隻有你知道吧?當時隻有你在她身邊。”


    “我說過了,我什麽也不知道。”筱崎說。


    “什麽也沒有看到嗎?”


    “沒有看到。”


    “為什麽?”


    “因為我在睡覺。”


    “可是躺在你身邊的女性不見了,你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這在常理上說不過去吧?”主持人說。


    “可是事實就是那樣。”


    “一般來說,躺在身邊的人稍微動一下,就會有感覺的。她就躺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吧?”


    “沒錯。”


    “這樣的話會驚醒吧?”


    “這很難說吧,當時我睡著了,所以什麽也不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


    “筱崎先生。”另一個人以勸說的口氣說,“你就老實說吧!你一定知道些什麽事吧?請不要隱瞞了,告訴我們吧!”這個人一說,其他記者們便一邊走,一邊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大家都這麽認為,全日本的人也都這麽想。時間拖太久的話,大家對你的印象會越來越不好哦。”


    “你們在說什麽?到底要我說什麽?”筱崎生氣地說。


    “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真的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覺得我知道什麽事?”筱崎先生的聲音變大了。


    “因為這件事大奇怪了,不管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的。即使是小孩子,也會覺得奇怪吧?”


    “要編故事的話,也要編得好一點嘛!”這句克滿嘲諷意味的話,讓在場的媒體記者、主持人統統笑了,“隻有小孩子在編故事才會說‘我睡著了’。”


    “我睡著了,所以媽媽在我身邊做了什麽事我都不知道。”有人這麽說時,大家又笑了。


    “你們夠了吧?我是受害人呀!我的未婚妻不見了,最痛苦的人就是我呀!”※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那麽你為什麽要逃避我們呢?為什麽不肯接受我們的訪問?如果你心裏沒有鬼,就用不著躲著我們了。”另一個主持人正經地說著。


    “現在的情形就是你們所說的采訪吧?竟然把我逼到馬路上了。”筱崎說。


    “因為你老是在躲,我們隻好這樣追你啊。”


    “你不逃避的話,我們就用不著這樣追著你跑了。”記者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筱崎終於露出了厭煩的神色。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們了,你們還要叫我說什麽?”


    “請你說說辛島小姐為什麽會消失的原因。”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呀。你們應該去問警方啊?為什麽要問我?我最愛的人被殺死了呀!”


    “她真的是你最愛的人嗎?”


    聽到有人這麽說,筱崎停下腳步:“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因為你好像有很多最愛的人。不是嗎?”這句話又讓大家笑了。


    “有嗎?在哪裏?”


    “在哪裏?不是g市的那些夜店裏嗎?”


    大家又是一陣笑,還頻頻點頭。


    “除了真由美外,你和鈴井的其他小姐也很熟吧?我們隻是不便說出人家的名字。”


    筱崎一時語塞。


    “辛島小姐對你展開激烈的追求,你是因為她的追求,才和她在一起的不是嗎?”


    “小陽!”是媽媽的聲音,“關掉電視!你的作業寫好了嗎?今天看書了嗎?暑假快結束了喲!”


    “我寫好了。”我說。


    “那不是小孩子看的電視,快關掉!”


    確實是對小孩沒有益處的節目,於是我關掉電視。


    “筱崎先生真可憐。”我和真鍋先生並肩坐在千濱海邊的沙灘上時,真鍋先生如此說,“大家都懷疑他是殺害真由美的人。”


    “真的嗎?”


    “嗯。因為他太愛逛酒店了,老是喜歡在夜店裏喝酒。”


    “太愛逛酒店不好嗎?”


    “也不一定是那樣啦。主要是他認識太多女人了。畢竟一般人還是很重視個人的行為舉止。”


    “你覺得凶手不是筱崎先生嗎?”


    我說了這句話後,真鍋先生就看著我,問:“小陽覺得呢?”


    “我不知道。可是我覺得不是他……”我說。


    “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那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事,筱崎先生當然也做不出來。”


    “是呀。”真鍋先生同意我的說法。


    “真由美小姐真的是混進地球的外星人嗎?”


    一聽到我這麽說,真鍋先生好像嚇了一跳似的看著我。當時正好有外星人入侵地球的電視節目。


    “你為什麽會這麽說?”


    被真鍋先生這麽一說,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好不容易才想到一個答案:“是她自己說她是外星人的。”


    真鍋先生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在想應該怎麽回答。他想了一下子之後,終於說:“小陽,你說的沒錯。”


    “哦?真由美小姐真的是外星人?”


    “嗯。”


    真鍋先生點頭回答,但我卻因為這個答案而感到毛骨悚然。我想:果真是那樣呀!


    “媽媽希望真由美小姐死掉呢!”


    我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看看真鍋先生的表情,覺得他好像想問“真的嗎?”,不過,最後他還是保持沉默,沒有開口。其實,我之所以會那麽說,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因此很想問真鍋先生:真由美小姐是不是你殺死的?


    對小孩子而言,大人做的決定都是絕對正確的事,不管是殺人或被殺都一樣。因此,我心中並沒有批評媽媽和真鍋先生的想法。


    真鍋先生很訝異地看著我,好像在問:“你怎麽知道?”


    “但是,你媽媽是不會殺人的。”真鍋先生說。


    “那麽,到底是誰殺的呢?”


    真鍋先生不回答,隻是安靜地看著遠方的地平線。過了半晌之後,他才說:“不知道呀!不過,殺人的人一定會得到報應的。”我默默聽著他的話,心裏咀嚼著他話中的含意。接著,真鍋先生好像在呻吟般地說,“殺死真由美的家夥,一定會得到報應的。”


    我有點不能了解真鍋先生為什麽會這麽說,因為我覺得他和真由美小姐的感情並不好,還曾經打過真由美小姐的頭,他或許也很希望真由美小姐死。


    “那個家夥……是人類嗎?”


    因為我心裏想著凶手或許是真鍋先生,所以才會這樣問。如果凶手真的是人類,我認為隻有真鍋先生才辦得到。


    “不知道……”


    “真由美小姐為什麽會從房間裏消失呢?”


    我說。真鍋先生考慮了一會兒之後,搖著頭說:“唔……誰知道呢?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這種奇怪的事,一般是不會發生的,所以才會驚動媒體。”


    “真鍋先生也不知道嗎?”


    “嗯。”


    真鍋先生雖然這麽回答,但是我不相信,因為當時的我,認為真鍋先生是無所不能的。


    “那畢竟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事呀!”我說,“真由美小姐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帶離飯店的房間,又在誰也沒有看到的情況下,被帶去那個海岬了。”


    “如果那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事,你認為那會是誰?”真鍋先生問我。


    “是外星人吧……”我說。


    “唔——外星人嗎?是嗎?”


    “外星人是像幽靈一樣的東西,人的眼睛看不到它,而且擁有很可怕的力量……”我一邊想著昨天晚上的經曆,一邊說著,“因為誰也看不到,所以才能把真由美小姐從飯店的房間帶出去。這是人類辦不到的事。”


    “是嗎?”真鍋先生問。


    “警察抓得到凶手嗎?”我說。


    “小陽認為呢?”


    “我認為抓不到。因為那是外星人。”


    我說。真鍋先生默默地點了頭。


    “真由美小姐是怎麽從房間裏消失的?有人可以解開這個謎嗎?”


    當我這麽問的時候,真鍋先生堅定地搖了搖頭,很清楚地說:“絕對解不開吧!”


    “永遠嗎?”我很驚訝地問。


    “大概是永遠。那一定是永遠解不開的謎,不管是誰都解不開。”


    “哦。”


    “沒有人能夠解開那個謎的。”


    我很失望,因為我最想知道的,就是真由美小姐是怎麽消失的。


    “世界上不可思議的事情真多呀!”


    “小陽,這個世界確實有很多奇怪的事,人類和我們這個世界,隻是宇宙裏的一小部分。”


    聽到真鍋先生這麽說後,我終於忍不住地想把昨天晚上發生在我身上的奇怪經驗說出來。


    “昨天晚上,我碰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我覺得很奇怪,又覺得很害怕,因為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那樣的情形。”


    “是什麽樣的事?”


    真鍋先生問道。於是我把昨天夜裏發生的事,對真鍋先生說了一遍。不過,我並沒有說出聽到媽媽在窗外講話,和看到真鍋走進印刷廠那間小屋的事。我隻說自己一個人睡覺的時候,突然有看不見的手,壓住蓋在我身上的棉被。


    真鍋先生一直安靜地聽著我說,直到我說完了,才說:“嗯,確實是很奇怪的經驗。”


    我點點頭。老實說,我很害怕今天晚上又要自己一個人睡覺了,但是,這種話我說不出來。


    “聽你這麽說,你認為是那個幽靈,把真由美從像密室一樣的飯店房間裏帶走了嗎?”真鍋先生說。


    “那是幽靈嗎?”


    我說。昨天晚上強烈的恐俱感,在我心中複蘇了。真鍋先生的樣子好像是聽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般,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所以一直在沉思。還有,他也一直看著我的臉,好像想說什麽,但看到我一臉害怕的表情,為了避免我驚嚇過度,而欲言又止。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他隻這麽說。但是我聽了之後,卻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小陽,我們不要說這個了,說點別的吧!”真鍋先生這麽說,我連忙點頭。※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小陽以前說過想去外國吧?”真鍋先生問。


    “嗯。”我說。


    “那你想去什麽樣的國家呢?”真鍋先生用輕鬆的口氣說著。


    “什麽樣的國家?”


    “例如說是非常幹淨,像理想國一樣的國家。那裏的路上沒有垃圾,全國開滿漂亮的花朵,到處飄著花香;冬天下雪的時候,遠處的山頭堆積著白雪,像圖畫一樣美麗;河流和水池凍得結冰,成為溜冰的最好場地。在那樣的國家裏,做什麽事都不用錢,一切都是免費的。”


    “哇!”


    “生病的時候,即使去看醫生也不用錢。所以,那個國家的人很少生病,生重病的人更少。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子,都活得很健康。”


    “噢!”


    “不隻看病不用錢,吃東西也不用錢,因為國家會分配食物給每一個人。上學讀書當然也不用錢,所有學習的費用都由國家支出。從學校畢業,開始工作的人,也都非常認真,並且得到平等的工資。女人拿的薪水和男人一樣,不會比男人少。所以,那裏的女人不會像小陽的媽媽那樣,為了負擔家庭的開銷,晚上還得出去工作,為男人倒酒。”


    “那裏的女人不必為了討生活,而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現在我們這裏有非常有錢的人,也有窮得沒飯吃的乞丐,但是那一國沒有這種情形,因為大家都拿同樣的薪水,所以沒有貧富的差距,也沒有貴賤的分別,所有的人一律平等。在那種情況下,當然就不會有窮人,也不會有人餓死,因為大家都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在那裏的老人除了會照顧自己家的小孩子外,也會一視同仁地照顧鄰居的小孩,並且以長者之姿,引導未來的主人翁,教導大家互助合作,和平地生活在一起。”


    “哦?真的有那樣的國家嗎?”


    “當然有呀!那就是理想國。那裏沒有人因為貧窮而起盜心,更沒有人為了錢財而殺人。搶奪他人錢財、拿錢指使人做壞事,都是絕對不應該有的行為。因此那個國家裏沒有犯罪的人。未來的日本一定也會變成那樣的國家。”


    “真的嗎?”


    “嗯。總有一天日本人也會發現人是生而平等的,不該有些人過著好日子,另一些人卻生活在悲慘之中。每一個人應該都一樣,不可以有能力和評價上的差別。日本終究也會變成那樣的國家,到時日本境內就沒有窮人了。日本人不是傻瓜,一定會發現到這一點的。日本人都很善良,不會像電視媒體那樣整人,更不會因為別人的不幸而沾沾自喜。”


    “嗯。”


    “小陽,你想去那樣的國家吧?”


    “我嗎?我可以去嗎?”我驚訝地說。


    “小陽當然可以去,誰都可以去的。每個人都可以成為那個國家的人民,那是所有人的國家,是所有人的夢想之國。”


    “但是,我媽媽怎麽辦?”


    “你媽媽當然也一起去呀!她不去是不行的,因為不管那夢想國有多麽好,也不會讓小孩子獨自前往的。所以你媽媽當然要和你一起去,她還要做飯給你吃,照顧你。”


    “真鍋先生你呢?”


    “當然也要一起去,並且和你們在一起。到時候我就可以和小陽及小陽的媽媽永遠在一起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們現在不就在一起了嗎?”


    我點點頭。


    “怎麽樣?小陽,要不要一起去?”真鍋先生又說,並且專注地看著我的臉。


    “那裏開滿了花嗎?”


    “嗯,全國各地都有花,而且到處飄著花香。春天有春天的花,夏天有夏天的花,即使是秋天和冬天,也會有花朵盛開。那是一個重視花的國度,一年四季都開著花朵。”


    “那麽媽媽一定會很高興,她最喜歡花了。”


    “我保證她一定會喜歡,而且她也會很想去的。怎麽樣?小陽要不要去?”


    “好呀,我要去。”


    我點頭答應。但是,又立刻想到一個問題:“可是……我不會說外國話怎麽辦?那裏是外國吧?”


    “外國話很容易學。那裏的話和日本話很像,你很快就可以學會,很快就會說了。那裏的話很像日本的方言,是非常優美的語言。”


    “哦?是嗎?”


    既然是這樣,我就放心了。


    “那麽,如果你媽媽說要去,你也會一起去吧?”


    “嗯,如果可以和真鍋先生一起去的話。”


    “我會和你在一起的。從此以後,我會永遠和小陽在一起,直到死為止。”


    真鍋先生強調地說。有真鍋先生在一起,我就有勇氣了。我覺得,隻要有真鍋先生在身旁,就不會發生昨天晚上那種可怕的事。


    “昨天晚上我真的好害怕。”


    聽到我這麽說,真鍋先生便肯定的說:“以後不會再發生那種可怕的事了。”


    “哦?真的嗎?”


    “真的。”


    “可是,真由美小姐那樣的事……或許還會發生吧?”


    真鍋先生很認真地搖搖頭,說:“絕對不會再發生那種事了,那是最後一次。”


    “是嗎?”


    “是的。已經結束了,不會再發生那種事情了。”


    “可是,那個謎還沒有解開吧?”


    我的問話讓真鍋先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後,他才慢慢的點點頭,說:“是啊,那個謎解不開了吧!”


    我也點頭同意真鍋先生的意見。接著,真鍋先生看著我,開始說出令我感到訝異的話:“如果有人能解開那個謎,那麽解開謎底的人,就隻有小陽你了。”


    我訝異地看著真鍋先生,和一直看著我的真鍋先生四目相對。


    第二學期開學典禮的前一天,筱崎太一被逮捕了。因為警方在筱崎先生汽車後座裏,發現了一個裝著開山刀的紙袋子。筱崎先生的車子是掀背型的,沒有放行李的後車廂,所以一些雜物都放在後座椅子上。裝有開山刀的紙袋,被藏在後座的椅子下;而且,檢驗沾黏在開山刀上的血跡時,發現開山刀上的血液血型,與當時一般人都還沒有聽過的dna,都與辛島真由美的一致。


    電視台立刻大肆報導這件事,並且幾乎從早到晚都在談論這個話題。當我知道真由美是被刀子殺死之後,又一次震撼了我的心靈。死亡雖然讓我感到震驚,但是出現了與死亡有關的刀子和血跡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更是活生生的衝擊。


    那天下午,我去隔壁印刷廠找真鍋先生。印刷廠旁邊小屋的門沒有上鎖,但是我並沒有推開門,隻從門縫往裏看。我知道真鍋先生不在小屋裏,而原本放在小屋中央桌子上的那個製作透明藥的機器,已經不在了。


    真鍋先生在印刷廠裏,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看電視,卯月君則獨自看顧著轉動中的機器。電視正在播報新聞,而且如我所想的,是和筱崎先生有關的新聞。真鍋先生一看到我走過去,就很高興地把手舉起來,說了一聲“嗨”,並且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我去那裏坐。


    我坐在真鍋先生旁邊。出現在電視螢幕上的,是一個拿著麥克風的記者,他站在警察局的門口,對著鏡頭向電視機前的觀眾說:筱崎否認自己殺人,死者從飯店消失之謎至今仍然無解。我看了電視,正想說話時,真鍋先生卻舉起右手,靠在嘴唇上“噓”了一聲,要我不要說話。於是我也隻好豎起耳朵,繼續聽電視到底在說什麽。記者又說了警方獲得通報,在筱崎的車子裏找到刀子等事。


    新聞播報員報導別的新聞事件時,真鍋先生才回過頭來,笑笑地看著我。真鍋先生的臉部肌肉非常結實,一笑起來,兩側的臉頰就各自堆起一坨肌肉。我非常喜歡他的這個表情,每次看到就覺得很安心,甚至覺得一天沒有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就會心神不定。


    “凶手果然就是筱崎先生呢,電視都這麽說了。”


    我有點不舒服地說著。筱崎先生曾經生氣地對記者說“我也是受害者呀”,以此來反駁記者們的指控,沒想到記者們還是說對了。我隻是個孩子,毫不懷疑地認定被逮捕的人一定就是凶手,所以我覺得筱崎先生很奇怪。


    可是,聽到我那麽說後,真鍋先生的笑容消失了,他搖著頭,說:“我覺得不是。”


    “唔?不是嗎?”我很訝異地說,“為什麽呢?”


    “他們捉錯人了。”真鍋先生的表情很嚴肅,他又說,“筱崎先生不是凶手。”


    “哦——如果真的抓錯人了,那不是不得了了嗎?”我說,“可是,你怎麽知道呢?”


    “因為那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事呀!不是嗎?小陽。”


    真鍋先生說。我馬上想到:對呀!


    “筱崎先生是人類哦。”


    “筱崎先生會在被誤會的情況下,被處死刑嗎?”我問。


    “應該不會處死刑,不過……一定會被關在監牢裏。筱崎先生不是凶手,卻被陷害成凶手了。”


    “是誰陷害他?”


    我的問話讓真鍋先生沉思了片刻。他歎了一口氣之後,才說:“當然是壞人在陷害他。那是個不可原諒的家夥。”


    我訝異地看著真鍋先生的臉。笑容很快又回到真鍋先生的臉上,他說:“小陽,明天要開始上課了吧?”


    “嗯。”我點頭說。


    “高興嗎?”


    我歪著頭,想了一下,才說;“唔——有一點點。”


    “都準備好了嗎?作業寫完了嗎?”真鍋先生問。


    “寫好了。”


    “很好!小陽是個優秀的孩子,即使到了外國,一定也會成功的。”


    “外國?”


    “嗯。小陽會和我一起去吧?”


    “啊,唔……”


    我雖然口頭答應,但是心裏卻有種不安的感覺。我確實想去外國,可是我以為那應該隻是暑假中的一趟旅行。然而聽真鍋先生的口氣,好像是要一直住在外國的樣子。這是我沒有想過的情形。真的要一直住在外國嗎?真的可以那樣嗎?這些想法占滿了我的腦子。


    “怎麽了?小陽怎麽突然變得沒精神了呢?”真鍋先生邊笑邊說。


    “那樣的話,我就不是日本人了嗎?”我不安地問。


    “嗯,就會變成那個國家的人吧!”真鍋先生理所當然地說著。


    “哦。”


    “你不喜歡那樣嗎?”真鍋先生問,我搖搖頭,然後才說:“不是。不過,一定得問問媽媽才行。”


    “嗯。以後再問就行了。”


    真鍋先生輕鬆地說。但是這時我心裏的想法是:真鍋先生,你太不了解我媽媽了,她連鄰近的城市旅行都不想去,怎麽會想一直住在國外呢?不過,我也不好當場就否定這件事。


    “如果變成那樣,還能回到日本嗎?”


    真鍋先生聽到我這麽說便笑了,還說:“當然了,又不是被關進監牢裏。”


    回到家後,我和媽媽討論這件事,期待著媽媽的回答。


    “我們可以去外國嗎?”


    媽媽很快就回答我了:“去外國也不錯吧?”


    媽媽的回答讓我很訝異,因為我沒想到媽媽會這麽說。接著,媽媽看著我,繼續說:“小陽不想去外國嗎?”


    我因為訝異而變得沉默,但聽到媽媽的問話,我立刻開口說:“不,我想去外國。可是,去了外國,就會變成那個國家的人吧?”


    我把剛才的擔憂說出來,可是不知怎麽回事,心跳變得好快。從媽媽的話語裏,我感覺去外國這件事的可能性似乎很大了。


    “是吧!”媽媽小聲說著。


    我仍然非常震驚。剛才媽媽的語氣雖然幹脆、痛快,但幹脆、痛快中似乎又有一種奇妙的絕望感。到底是什麽事情,讓媽媽感到絕望呢?


    “不能隻是去玩就好嗎?”我說。


    “這個……”


    媽媽又先是模棱兩可的應了一聲,然後就停頓下來。


    我是第一次和媽媽討論這件事情。媽媽一向不喜歡變化,現在竟然說出“去外國也不錯”這樣的話,真的讓我非常非常訝異。平常不管我說想去哪裏玩,或者隻是說想去看電影,她都可以找到許多理由來反對,所以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她是一個不喜歡冒險的大人,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義,讓小孩子覺得非常乏味。可是,這樣的她,竟然會覺得“去外國也不錯”。是什麽事改變了她呢?


    “為什麽一定要變成那個國家的人呢?”我問。這是我一直不能釋懷的問題。外國,應該隻是去旅行的地方而已吧。


    “如果想長久在那裏生活的話,就必須成為那個國家的人吧。”媽媽說。


    “可是,為什麽要在那裏生活呢?不能就在這裏生活嗎?”


    “小陽,你很喜歡這裏嗎?”媽媽盯著我問道。


    我不置可否地唔哼了一下,說;“並不是太喜歡啦,隻是……”


    我確實不大喜歡現在的生活。老實說,我並不是非待在這裏不可,我隻是覺得不安,因此排斥要在外國定居這件事。


    “不管外國有多好,小陽都隻想待在這個國家嗎?”


    “聽說外國是個到處都有花的地方。”我說。


    “即使是那樣的地方,小陽也還要待在這裏嗎?”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媽媽的問題。對我來說,現在這個地方確實一個優點也沒有,我不喜歡現在住的房子,而且也沒交到什麽朋友,況且我們家裏缺了男主人,也沒什麽錢。我會想住在這裏的唯一理由,隻是因為真鍋先生住在隔壁,所以說,隻要有真鍋先生在,應該去哪裏都好。


    “住在這裏的話,以後怎麽辦呢?萬一生病了,那該怎麽辦?”媽媽斷斷續續地說,“我不能永遠做這種夜店的工作吧?”


    “這裏也有花……”我隻回了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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