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師爺代筆吧。”鄒博容挑眉:“反正字就是寫得差。”  “這不是他的字。”樂正英保持最後的倔強,“我就不信了!這肯定不是他寫的——我去找他!”  想直接去文縉郡看楊知白是他一直懷有的想法,隻不過公務太過繁忙,日期總是一拖再拖,這次他終於按捺不住了——一定要去看他!  鄒博容樂於這樣:“行啊,你去南二街,有個胡氏飛鳥行,那裏的藏空鳥養得最好,飛得最快……”“謝了,再見。”樂正英心裏憋著一股氣,熊熊燃燒。  快速辦好了該辦的手續,樂正英坐上藏空鳥出發,飛到次日大中午的時候到,餓了大半天。落到衙門前,直奔進去,衙差見麵攔人:“你誰啊?”  樂正英把官牌往他眼前一晃:“翰林院院主樂正英,楊太守是我朋友,我來看他。”  衙差愣了一下,眉毛倒豎:“你說你是翰林院院主?老子還是吏部尚書呢!哪來的瘋子,滾滾滾。”  樂正英暴怒:“你說什麽?敢說本大人是瘋子?一個小小衙差,還敢來攔本大人的路?讓開!”  衙差也急眼了,高聲呼喝著叫人過來:“衙門來了瘋子!快趕它出去!”一群人推推搡搡,真把他趕了出去。  樂正英簡直氣瘋了,他高聲罵道:“楊知白!楊狗!翻臉不認人了哈你!有種!”  “出去!”幾個衙差一推,樂正英一個踉蹌,差點仰麵摔在石階上,一個人托住了他:“大人小心。”  樂正英滿心怒火,借力站起來,麵對大門禁閉的官府跳腳大罵一陣,實在累得沒力氣了,頹喪的轉身,赫然發現扶他的人還沒走。  他扣著個鬥笠,麵目有些熟悉,等他想起來張口:“你是……”微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大人隨我來。”微生說著,轉身便走,樂正英疑慮重重,麻木地跟著他走。  如今文縉郡街道規劃大不一樣,樂正英跟著微生走得暈暈乎乎,走到一僻靜小巷的糕點鋪子,這家糕點鋪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招牌名叫甜水鋪子,連商標都跟東康的糖水鋪子長得像,不過風味不差於糖水鋪子。  蒼鬥山坐在樓上雅室裏吃玫瑰酥糖,垂著眼瞼混混昏昏欲睡的模樣,聽到上樓的腳步聲,精神為之一振,微生掀簾進來:“來了。”  樂正英驚愕地張大了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話出來:“蒼大家?”  蒼鬥山起初也很驚愕,他沒想到微生出去買個鴨脖的功夫,竟然領來樂正英,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一指他對麵的座位:“請坐吧,樂正大人。”  樂正英夢遊般坐下,恍恍惚惚,蒼鬥山直截了當地一棒砸過去:“樂正大人,楊大人他已經死了。”  樂正英呆呆地看著他,癡呆的表情。  蒼鬥山再斟酌了下言辭,覺得應該委婉些:“楊大人生前是一直在與你有書信的,隻是走了後才斷的,望樂正大人不要怨他。”  樂正英怔了半天,緩了緩:“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蒼鬥山一想,反正人都死了,再怎麽委婉也美化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不如幹脆直接一點:“楊知白上任大半年後就死了,頂替他的人冒頂了他的名字和官職。”  樂正英緩了半天,一口氣沒緩過來,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都出來了,他用力抓著桌角,抓得骨節發白:“那他屍首呢?他的屍首呢?”  蒼鬥山暗暗歎了口氣:“我不知道。”  樂正英心口堵得厲害,渾身燥得不行,想發泄什麽,想砸碎什麽,最終他咬牙擠出幾個字:“酒,我要喝酒。”  甜水鋪子沒有烈酒,隻有各種味道偏甜的果酒桂花酒,樂正英一氣點了好幾種,先開一罐甜李子酒,仰脖大喝一口:“好喝!”放下來擦擦嘴角接著猛灌。  一壇接一壇,各種不同的酒灌下去,蒼鬥山有些不忍心看了:“樂正大人,少喝點吧,喝太多對身體不好。”  “你別管!”樂正英大氣地一揮手,“我能喝!”說著又拍開一酒壇封口,仰頭痛飲。  喝到第五壇的時候,他猛地彎下腰開始嘔吐,把肚子裏的東西全吐了出來,吐著吐著開始嘔血。蒼鬥山嚇了一跳,讓微生把酒壇子全搬走,幫他梳理氣脈,此時樂正英半醉不醒,還在擺手迷糊地哼唧自己沒事,還能接著喝。  “得了吧你。”蒼鬥山歎了口氣,將樂正英扶起來,“樂正大人是在放月假才有空出來的吧?後天您就該回去了,我幫您租隻鳥回去吧。”  樂正英擺手:“不回!不回!這官沒什麽好當的!楊狗死了,我也不做這頭狗了!”  “大人莫要說笑。”蒼鬥山拍拍他的背,樂正英胃裏無可再吐,一個勁兒幹嘔。迷迷瞪瞪的,忽然就哭了,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樂正英混混沌沌地被扶上藏空鳥,吹了一夜的冷風,始終心痛地沒法清醒過來。第二天臨近中午趕回了官署,失魂落魄。  他坐在值班房裏,對著滿桌文件無心處理,呆坐了半天,忽然潸然淚下。哭了會擦眼睛,埋頭幹活,一直幹到下班,回家又恍恍惚惚發了呆,上街買了幾壇酒,痛飲狂歌一陣,疼得心口發悶。  他都不知道是怎麽艱難度日的。  他因此大病了一場。  宛若做了一場大夢,夢裏他有個朋友,好不容易做了有實權的官,高高興興地去,卻悄無聲息地死了。遠在東康的他渾然不知,埋怨他是死鬼。  哪會想到他是真的死了。  他真的死了,連屍首都不知道去哪了。  悲痛又無力。他請了病假,在家昏天黑地晝夜顛倒過了幾日,忽的接到了一封飛劍傳書。  是蒼鬥山寄來的。  他看了一夜。  第二天他睡飽了覺,次日他按著老習慣穿上官服,登上馬車準時去上班。鄒博容看到他,笑道:“樂正大人氣色還不錯啊,病好了?”  “是啊,病好了。”樂正英點頭。  鄒博容還挺關心他:“樂正大人是為什麽病了?見到楊知白沒有?”  “知白我見到了。”他笑著說,“他過得挺好的。至於我的病嘛,是去的時候太急,吹涼風受寒了,謝謝關心了。”  “哈哈,沒事就好。”鄒博容笑著走遠。  該幹嘛就幹嘛。  萬裏之遙的蒼鬥山和微生行走於文縉郡廣闊的高昌平原上,當地農民在彎腰插秧,婦女挑著大擔的秧苗往田裏拋,水車吱呀吱呀歡快地轉,一筒又一筒的水澆進水塘裏。  “這個時候,樂正英應該收到信了吧。”  微生不懂:“你給他寫什麽了?”  “我拜托孤燈水榭查了一下那個頂替人的名字背景,整理了下告訴他了而已。”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哪?”  “去給楊知白收屍啊。”蒼鬥山看看田裏那些農夫,一腳踏進田裏,“他們是趁楊知白出來巡視春播情況的時候刺殺的,屍骨應該就在這附近。”  “可是這水田這麽大,上哪找去?”  “你忘了我還有神器啊。”蒼鬥山扯出白玉菩提,白玉菩提一圈圈地綻放起溫柔的白光。第72章 暴風雪中的人  雪野天涯的白天越發短,與此相應的,夜晚更加漫長,更加寒冷,更加難熬。需要挖的冰洞也愈來愈深。  “還是沒找著人。”  趙無涯抱緊了他,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總會找到的。”  胡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行吧,反正進退兩難。他已經對這事不抱什麽希望了,在最初的猶疑到懷疑到絕望到現在的平靜,他覺得跟趙無涯死在這裏好像也不錯。  咆哮的風雪整整刮了三天,而且聽外麵的風吼聲還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也許直到他們死的時候都不會停下來。  他安然入睡,醒了睜眼聽一聽外麵的風吼,活動活動關節,接著睡,睡著睡著,他在夢中聽到了來自風雪中的歌聲,還挺好聽的。  也不知道他睡幾天了。實在睡得很厭煩。他輕手輕腳掙脫趙無涯,趙無涯睡得很沉,他每次醒來的時候都看到他在睡,真能睡。  他起來,小心翼翼地在冰麵上行走。來到冰洞口,這裏被趙無涯切下來的巨型冰塊堵住了,但邊角還有窄窄的縫隙漏進風來,外麵的風好像沒那麽大了?他弓下腰,聽了半天。  風雪聲中確實夾雜著歌聲,他沒有在做夢,歌聲在咆哮的風聲中很清晰,婉轉悅耳,隻是歌詞聽不大明白,他想了想,貓腰順著縫隙費勁地鑽了出去。  一鑽出來他就後悔了,風還是很大,吹得他根本站不穩,一直順著風向打滑。  他摔倒了又趕緊爬起來,眼看著離洞口越溜越遠,他急了,扯開嗓子喊了一句:“誰在那邊唱歌?幫幫忙吧?”  歌聲戛然而止,唱歌的人有些開心地說:“哎呀,有人來了。”  頓了片刻,胡了又往右溜了十幾米,在他以為要被風吹走時,風力突然減弱,最後完全停止。  胡了呆了一瞬,確認是他身邊沒有風了,離他身邊一丈左右,風仍然很大,甚至比他之前感受到的更快。  “過來呀。”唱歌的人仿佛心情很不錯。  胡了喜出望外,他確定這個唱歌的人是通天級的大修,試問除了通天,還有誰能有這等手段?  他向聲源走過去,茫茫雪霧中,他看到了一座矗立在冰原之上的光籠,光籠裏坐著人,在向他招手:“來啊,太無聊了,陪我聊聊嘛。”  他懷著震驚又迷惑的心情走過去,看清光籠裏的人,驚得嘴都合不攏了。  坐在光籠裏的人很年輕,麵貌普通,嘴邊一縷笑容,頭發眉毛全粘上了雪塵,好像早早白頭。  “你是誰?”胡了好不容易才找回思緒。  “嗯……這個不重要吧。”年輕人撓了撓頭,抓下一大把雪塵,“我就是一個想死又死不了的人唄。”  “你……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裏?”  “違反了條例啊。”年輕人唉聲歎氣,“我以為出來玩就能自由自在了,事實證明我還是想太多。破規矩限製一大堆,一旦違反,喏,就是現在這個下場咯。不過我怎麽都死不了,所以多死幾次也沒關係的。”他繼續撓頭,撓著撓著一根指頭纏在頭發裏揪不出來了,他一用力,指頭“嘣”的一聲斷了,咕嚕嚕滾下來。  “哎呦,又掉了一根指頭。”年輕人撿起指頭,吹吹,說著該惋惜的話,絲毫沒有惋惜的表情。  胡了毛骨悚然:“你不痛?”  年輕人一挑眉:“一看就知道你沒經曆過極寒。真正的極寒會凍掉生物的一切感知,造成虛假的高熱感覺,迫使人一件件脫掉自己的衣服,然後在寒冷中微笑著死去,沒有一點痛苦。而且在極寒地區,你的身軀能在時光中永存,實在是世界上最美好最浪漫的死法了。”  胡了並不想跟他討論什麽死法更美麗,他隻好奇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通天境大修:“你是通天嗎?”  “不是。”年輕人顯然被他敗了興致,“你找通天做什麽?一群老頭子。”  胡了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他們在哪?”  “那邊,走上三百裏。過幾天寒流風力會減弱,不過離永夜也不遠了,晚上會更冷,小心血液都結凍上哦。”  胡了說:“謝謝。”有點想回去了,雖然沒風了,依然很冷,冷到人無法忍受。  年輕人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可憐兮兮地求道:“你別走,我好無聊,你再陪我說會嘛。反正我也快要死了,不耽誤你很多時間。”  胡了愣了愣:“你怎麽知道你要死了?”  “身體要壞了,當然會死啊。”年輕人翻了個白眼,忽然站起來,往前蹬了一腳,小腿立刻脫落,像扳成兩半的冰塊,“這具身體已經壞到不能再壞了,也許半刻鍾過後就會徹底喪失一切機能。”  胡了看得目瞪口呆。  年輕人一點都不在意,反而安慰他:“你用不著這麽驚訝啊,這懲罰算是好的了,我下一具身體才倒黴呢,要到火山上去烤,最難受了!”  胡了已經跟不上年輕人的思路了,極寒似乎把他的智商也凍住了:“那你還要受多長時間的苦?”  “再熬個三回吧。”年輕人坐下來,“哎,還是感覺很無聊啊,要不你再問我幾個問題?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一定回答。”  胡了想了想,說:“我跟趙無涯有未來嗎?”  “等下。”年輕人晃晃腦袋,左一晃,右一晃,晃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忽的一定:“哦,沒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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