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紹言打斷他的話:“所以?”  “少爺不要急,我後來取到了常生的身體組織切片和血樣,通過我的實驗發現他的組織細胞有非常高的自我修複能力,這種能力絕非正常,”陳醫生從包裏拿出資料遞過去:“生物界中有很多物種能夠進行類似斷肢的大麵積修複,比如壁虎這樣的爬行類動物,但在高等生物中這幾乎不可能,少爺你自己看。”  杜紹言接過來,他迅速地翻看著,然後他抬起頭:“你想說明什麽,因為他身體好得快所以不是正常人?”  陳醫生看著他:“少爺和他住在一起,你見過他身上的那道刀傷嗎?”  杜紹言回想了一下,常生的胸口的確沒有傷痕,他試圖說服道:“你給過他特效藥。”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特效藥能將那樣深的刀傷完全修複,”陳醫生搖搖頭:“我自己做的藥我自己心裏有數,就是說少爺沒有見過那道刀傷?”  杜紹言沉默了片刻:“那又怎麽樣,他對我好,他救過我好幾次,從我十二歲溺水……”  他突然停下了話語,他溺水,常生救了他,那時他十二歲他三十出頭的樣子,現在他十八歲他仍然是三十出頭的樣子,過了六年了他的相貌就像還停留在昨天。  這是為什麽。  陳醫生看出他的失神,他叫了他一聲:“少爺,你在想什麽?”  杜紹言回過神,他抬起手:“我需要想一想……”  “您可以慢慢想,我的報告還有一個意思,”陳醫生指著資料的後半本:“他的組織細胞在平常狀態下處於非常低的新陳代謝水平,幾乎停滯,通過他的血樣檢查,他的年齡遠遠超過一百歲以上。”  相貌沒有變化,年齡超過一百歲卻是三十歲的樣子,身體組織修複能力超過普通生物……杜紹言一時反應不過來,這些都不是正常人的表現……他突然想起來了,常生說過他住過很多地方,他會說很多地方方言,會做很多地方的飲食,他能在書法教室做事說明他有一定程度的文化能力,可是他之前又在雜技團表演四處漂泊,他又說過他一個人住了很多年,他娶過妻有過孩子,又喪了妻失去了孩子,他說他所有親人都去世了,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怎麽會人生如此豐富?他沒有身份證也從來沒提過要補辦的事,樓下的老奶奶說她六十年前見過和他一樣的人……  所有紛亂的線索聯係在一起,杜紹言閉上眼睛,他感到暈眩。  陳醫生繼續說道:“他救過少爺,是因為他本身能修複自己的身體……”  “不需要你提醒我。”杜紹言阻止了他的話語。  常生救過他,他在水裏給他渡空氣,從水下離開,他不是水性太好他是可以脫離空氣;他在出車禍的時候救他,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受不受傷;他替他擋了一刀,但他自己就能修複傷口;他從外牆爬到五樓為他送飯,他根本不用擔心摔下來會怎樣;他代替他被電擊,因為他被電擊了也不會有什麽後果;他被他弄得流血受傷,事實上他沒有看醫生也能恢複;他被玻璃渣弄得渾身是傷,他的確不需要去醫院,而且他的確很快就好了;他在車前推開他,被車撞倒也不會有事,小夏當時說了醫生覺得很奇怪沒有出血點……  他無法接受,他所認知的他對他的好,難道都是因為他的特殊體質嗎?  陳醫生看著少年:“您現在明白了嗎?”  “等一下,”杜紹言的手緊緊地捏住資料夾,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就算他能修複身體,他為什麽會和我離開家!他為什麽一直照顧我!”  “常生他活了不少年,富貴貧賤對他而言恐怕都不算什麽了,他也不怕受傷,所以……”  “我不想再聽這些。”杜紹言慢慢地說:“我自己明白。”  他轉過身,一個人安靜地走進房中,他需要靜一靜。  ——  他所認知的人原來和所想的完全不同,他所認知的愛情隻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杜紹言想起常生喜歡看電視,電視裏的劇情對普通人而言隻是一場局外的戲,而普通人的生活對常生而言是不是也是一場旁觀的戲?  他陪他生活,像看著他在演戲,一個人的獨角戲,不管他怎麽深陷其中。  ——  陳醫生一直在房間外等著他,杜紹言走出來時天快黑了。  “回家吧。”他看著陳:“既然你說我從今天開始有億萬家產,那麽我要買這套房子。”  “這隨便您。”陳醫生點頭:“現在回家?”  杜紹言走出房子,他最後看了一眼房間,關上了門。  記錄了兩年時光的房間在眼前漸漸消失,所有的畫麵都被掩蓋在門之後,所有的常生,所有自己之外的自己。  從這一刻開始,他是個成年人。  不再回頭。  ——  從父親的辦公室裏杜紹言拿到了父親早就給他準備好的犯罪證明,他坐在父親從前的辦公室裏讀完了它,父親的辦公室有一個櫃子,裏麵是他從八歲開始的生日禮物,到十五歲離開家為止,除了每年和哥哥一樣的禮物之外,還有一份額外的。  比如他九歲時迷戀007係列,曾經說過一次想要和邦德一樣的能變成懸掛鉤子的手表,那年的禮物就是歐米茄海馬紀念版,刻了007的簽名,其實連他自己都已經忘記了。  他的父親才是最愛他的人,他會按照他希望的軌跡走下去。  按照遺囑,杜守誠的股份順利地轉入杜紹言的名下,杜守信原先也有部分股份,但是他拿不到。  “叔叔,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股份以贈予轉讓給我——你的親侄子,”少年很和氣地抬眼望著對麵站立的男人。  他坐著,杜守信站著,人與人的身份變化很多時候並不因為視角仰視或者俯視而決定,就像他雖然抬頭看叔叔,叔叔卻像跪在他麵前般卑微。  複印過的文件副本散落在兩人腳下,杜紹言靠在辦公椅上:“或者,另一個選擇,就是和你的情人一起。”  當年綁架案的犯罪證據沒有公開,警察沒有公開地查過此案,但是在犯罪分子被擊斃之前的記錄和與杜守信聯係密切地證據卻被完整保留下來,刑事案件的追溯期內這是隨時能夠指控成立的證明。  “我一時糊塗……”一貫趾高氣揚的男人毫無形象地大聲辯解道:“是那個女人指使的,我色迷心竅,我什麽都不知道……”  杜紹言態度和藹地望著他:“那你去指控她,好不好?”  杜守信立刻來了精神:“好!當然好!我是你的親叔叔,我們都姓杜,我們是一家人,我當然向著你,什麽都聽你的!”  “的確,我非常討厭那個女人,”杜紹言微微地笑著:“可是你這樣還像杜家的男人嗎?我爸說男人要有擔當,不過我爸在你眼裏當然不算什麽,不然你怎麽敢碰他的女人?”  “我是被那個女人勾引的!我是被動的……”男人突然跪下身:“我不想對不起我哥,都是她勾引我……要我害你,紹言我錯了……”  杜紹言湊過去拍了拍叔叔的臉:“我開玩笑呢,你坐牢對我有什麽好處,瞧把你嚇得,臉都白了,你是我長輩,你怎麽能跪我呢,起來吧。”  杜守信不敢起來,這個少年和幾年前看起來像變了一個人。  “你坐牢了對杜家門風也不好,我總要為我爸爸麵子考慮,不過我也不想看到你,畢竟你過去想殺我,我看到你心情就好不了,心情好不了搞不好就什麽時候想把你送進去了,”少年撫摸著叔叔的頭:“所以你回家吧,大人們都說錢財身外物,身外物交給我你就放心吧,年底股東分紅我會考慮你和我的血緣關係,你看好不好?”  男人像溫順的大狗一樣不躲不閃地讓他摸頭,指著地上的文件:“那,這個……這個……”  “我會好好保管的。”杜紹言對他一笑:“你占大便宜了,本少爺一笑千金呢。”  ——  “隨你好了。”女人眼睛望著書房外的院落:“我既然當初敢做,就敢承擔後果。”  “你比我叔叔勇敢多了。”杜紹言靠在書房的書櫃上:“那我成全你……”  書房的門猛地被推開,杜紹博衝進來:“不要!”  女人沒有回頭:“算了紹博。”  她老得多了,長發整齊平滑地盤在腦後,沒有發飾,看起來完全像個寡居了很多年的女人,和杜紹言記憶中的妖媚的樣子有很大的偏差,他當然不會認為是自己父親的過世對她的打擊,一個女人在丈夫在世時就做過背叛的行為,在他一個男人的視角尤其是兒子的視角看來是無法原諒的。  杜紹博望向表情冷漠的弟弟:“我看到遺囑了,什麽都讓給你,我什麽都不要,你不要把我媽媽……”  “什麽叫你讓給我?”杜紹言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覺得是你讓的?這本來就什麽都是我的。”  杜紹博沉默了,他的弟弟接著以嘲諷的口吻說道:“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說話,如果不是爸爸年輕時可憐你們,你們能過這麽多年榮華富貴麽?你到解釋一下什麽叫讓?什麽叫還?”  杜紹博半晌低聲說道:“是我說錯了,你不要把那些東西交出去,我媽過去做錯過事,我願意替她償還,請你不要……”  “好啊我讓你償還,”杜紹言玩著書桌上的裁紙刀:“那份犯罪證據上說了,你媽指使別人綁架我要殺我,當時有人用刀砍我,那,我這也有一把刀,你自己看著辦?”  他將刀扔在地毯上,並沒有什麽聲音。  杜紹博彎下腰,他沒有遲疑地撿起刀。  “爸爸隻知其一,還有其二,我曾經差點被電擊過,要不等會我把電閘拉下來你去摸一下電門怎樣?”  “如果你真的這樣要求,”杜紹博看著弟弟:“可以。”  杜紹言點一下頭:“隻要我放過你媽?”  “對。”  少年微笑了:“看不出來你這麽孝順,以前我對你的印象隻停留在雜種上。”  這一次杜紹博沒有反駁他,他順從地點頭:“隨你怎麽說,隻要你放過我媽。”他說著將裁紙刀對準自己:“你想要我刺哪裏?”  “別胡來!”靠窗站著的女人突然撲過去,她抓住兒子手裏的刀鋒。  裁紙刀沒有很鋒利,但她的力度很大,因此有血順著她手指的縫隙流出來。  女人哭了起來,可是她一直沒有求饒。  “真沒意思,演給誰看呢?”杜紹言突然覺得厭倦:“行吧,爸爸的遺囑說不動產給你們兩處,我到時候會挑兩處好一點的給你們,這裏是我和我爸爸媽媽的家,在我改變主意之前你們快走。”  杜紹博默默地點頭,他摟住母親的肩往外走,就算她做錯了很多事,他是她的兒子,他始終會原諒。  杜紹言在他們身後說道:“你媽媽做過的事就算我不懲罰她,她也總有受到懲罰的一天。”  杜紹博沒有回頭,他扶著虛弱的女人走出書房。  杜紹言坐回書桌後,書房很大,隻有他一個人。  從此之後,家裏也隻有他一個人。  他實現了他的諾言,他回家了,但是爸爸不在了,媽媽不在了,身邊最想要的那個人也不在了。  他一個人,有了大房子,有了很多錢,他一個人。他望著空空的房子覺得自己的心像房子一樣填不滿,空虛地想要發瘋。  杜紹言覺得可笑,他討厭的人滾蛋了,他喜歡的人也不見了,他恨的人失去了所有,他愛的人也統統都離開了,他一點也不快樂,一點也不高興,就算他知道他爸爸愛他,他爸爸最愛他,愛他愛到什麽都給他,什麽都安排好,他也隻覺得悲傷。  他很快聽見門外有喧嘩的聲音,一會美姐進來說:“少爺,夫人……呃,不,阮小姐,她剛才在房裏割脈了。”  “是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波瀾不驚。  “已經把她送去醫院了,”美姐猶豫了一下:“她鬧得很厲害,送上車時一直哭,還說……”  杜紹言不關心她會說什麽,美姐接著說:“她說杜先生從來不愛她,她不計較那些,可是他不能這樣對紹博少爺,他當他外人都不如。”  “當外人?你送一套房子給外人啊?”杜紹言冷淡地笑道。  但是對於杜守誠這樣的家產來說,一套不動產又算的了什麽,杜紹言現在也明白了,父親名下的股份是全部轉給自己的,父親是真的沒把杜紹博當兒子疼愛,他用他在公司牽製杜守信,他的作用也就是為了等自己長大回來,然後讓他羞辱,出一口氣而已。  父親應該早就知道叔叔與那個女人的關係,這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莫大的恥辱,他當然要報複,不過他沒有在生前顯露出來,生前那個女人依然照顧著他,帶著他的大兒子,維持著杜家的名譽、活動,他把屬於男人的複仇放在死後,放在小兒子的手裏,叔叔和那個女人恩斷義絕之後淨身出戶,而那個女人最在意的兒子在被羞辱之後掃地出門,她自己,還為他自盡,成就一段在不了解真相的人看來夫妻情深意重的佳話。  沒有什麽比要一個自視甚高的人一無所有更痛苦,沒有什麽比傷害一個女人的兒子更能傷害一個母親。  是這樣的嗎?杜紹言對於父親的想法仍然不能完全明白,這隻是他的猜想,因為父親已經不在了,他到底是如何衡量續弦的妻子和私生子出身的大兒子,他作為發妻所生的小兒子,不得而知。  隻是父親幫他安排好的路,他感到一點也不幸福。  或許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不能隨心所欲,隻有自己最靠近自己。  他已經十八歲了,今後一個人,活在成年人的世界裏。    第56章 私自逃跑的後果很嚴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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