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到了稻村崎站,這就回來。”


    平成元年六月二日,用站前的綠色公共電話通知了在家等候的妻子後。鬆村賢策掛回話筒。周圍見不到人影,沿街的店鋪也全都拉下鐵門了,所以電話的聲音變得格外響亮。


    鬆村賢策結束在橫濱站前某家證券公司一天的工作後,搭乘江之電的末班車到達稻村崎站,然後步行回到建在海邊、沒有四樓的一棟公寓大樓內的家中。鬆村家的大樓很奇怪,業主大概顧忌“死樓”的諧音,所以將四樓“取消”,三樓的上一層直接稱為“五樓”。


    鬆村家位於六樓。若按普通樓房的計算方法,就應該是五樓。


    回家途中,鬆村走出了江之電換車站的鐮倉站檢票口,在站前的紅燈籠酒吧喝了幾杯,很快便喝醉了。最近一段日子,由於經常發生一些古怪的事,他的情緒變得非常不穩定,常常借酒澆愁。


    究竟是哪些古怪的事呢?首先是夢,鬆村最近做夢的方式很古怪。


    請注意,古怪的並不是夢本身,而是做夢的方式。舉例來說,某一天,鬆村在辦公室牆上掛了一幅複製畫:以點描技法知名的秀拉【注】的《大賈德島的周日午後》。鬆村在學生時代就十分喜愛這幅畫。


    【注】秀拉(1859-1891),法國新印象派創立者。


    將複製畫貼到辦公室牆上的那一天,鬆村一邊看畫一邊做事。這樣一來,當晚就做夢了。


    鬆村本人進入了這幅圖畫之中,躺在點描出來的綠色的草地上曬太陽。在他的旁邊,穿著覆蓋到腳踝的黑色長裙的貴婦人一動不動地曬著太陽。不可思議的是,夢中的登場人物絕對不會動。登場人物好像時裝模特般,擺出靜止不動的姿態。但是她們並非人偶,因為點描畫出的眼睛,偶爾會眨動。手持的遮陽傘也會輕微地擺動。不僅如此,夢中的視野與圖畫不同,具有非常逼真的立體感。在夢中,鬆村站起來,可以在散布於草地上休息的人之間自由地穿行。


    如果整天眺望《鳥獸戲》的話,該晚的夢一定是與青蛙和兔子玩遊戲,如果晚上看了一場自己喜歡的電影,那麽做夢時就會進入電影畫麵,與影片中的登場人物對話。


    這就是說,鬆村具有進入現實中不存在的世界,也就是二次元平麵世界的能力。


    如果僅僅是如此,倒不至於令鬆村感到煩惱,反而是一種為他帶來歡樂的能力。可是,最近又多了一種令他感到不快的能力,就是“夢憶”。用“夢憶”這種說法是否恰當,鬆村本人也很難下結論,但因此而變得煩惱,卻是事實。到銀座時,鬆村就遇到了這種情況。


    鬆村賢策是在濱鬆長大的,又在橫濱讀大學,所以對東京的街道並不熟悉,隻有學生時代到六本木一帶玩過而已。所以他對銀座的後街小巷完全不熟悉。盡管如此,最近他每次路過銀座,總會因受到不可理喻的衝擊而發出“啊”的驚呼聲,然後怔立在路上。


    昨晚八點左右,他在銀座的後街步行時,突然又出現了這種情況。他的麵前有一棟破舊的黑石砌成的建築物,建築物的上空掛著皎潔的滿月,門前有三級磨蝕嚴重的石階。一個擦皮鞋的老婆婆呆呆地坐在石階上等待客人,在她前麵擺著現在難得一見的鞋攤。


    啊!這風景是怎麽回事?鬆村在心中驚呼,怔怔地在建築物前站住。自己在童年時代或是十年前親身經曆過與此完全相同的景觀呀!古老的石砌建築物,擦鞋的地攤,白色帆布質地的屋頂下垂掛著燈泡,夜空中的皎潔滿月——完全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甚至連坐在石階上,略顯肮髒的擦皮鞋老婆婆的麵容,他也清楚記得。究竟是何時何地見過相同的風景。鬆村完全記不起來了。他以前從未來過銀座,但記憶卻又是那般鮮明。驀然間,恐怖感襲上鬆村的心頭,他環顧四周,全身發毛。不久,一群看似藍領階層的人,似乎列隊前進似的向他走來。臉、臉、臉,每一張臉,乃至於表情,鬆村都能鮮明地記起。


    此時,怔然而立的鬆村。腦際開始輕輕響起科爾·波特的輕快樂聲。恐懼感夾雜著些許懷念的情緒在鬆村胸中形成強烈的悸動,使他動彈不得。一張又一張清楚記得的臉從鬆村眼前掠過。鬆村難受得想哭出來,但此刻在他的眼中,卻又朦朦朧朧地浮現出不吉利的數字“4”。而每次隻有當這個數字從視野中消失的時候,他的身體才能慢慢恢複過來。


    這樣的事發生過好幾回。當然不隻是在銀座這個地方,就連大白天,當鬆村一個人站在橫濱自己公司所在的大廈天台上,也會出現“夢憶”現象。他從天台往下俯瞰密密麻麻的商店招牌,發現眼皮底下的商店招牌都是童年時代看慣的招牌,怎麽自己先前都沒注意到?而與此同時,科爾·波特的音樂又在腦際響起,然後在這些招牌的海洋中,又浮現了不吉利的數字“4”。鬆村無法動彈,直至這數字消失為止。


    剛才在紅燈籠酒吧喝酒時也發生了這種情況,鬆村坐在椅子上,卻有種全身被縛的感覺。啊,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又來了!鬆村的手開始發抖,他拚命控製,以免杯中的酒潑到桌上。坐在左右兩邊的男人應該是素不相識,但看起來又不像第一次見麵。啊!


    “夢憶”又來了。


    鬆村預感到接下來的發展,店老板一定會擔心地跑過來,問自己是不是不舒服。果然,店老板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他的上身伸到煮著雜燴的銅鍋上麵,盯著鬆村的臉,問鬆村是否覺得不舒眼。


    “哇!”鬆村突然驚叫起來,他看到店老板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上,貼著紅色的數字“4”。再來的事就記不清楚了。清醒過來時,鬆村已從稻村崎站的月台跨下階梯來到柏油路上,跌跌撞撞地走向家中。這說明他一定在紅燈籠酒吧付了酒錢。然後走進鐮倉站搭上了江之電的末班車。


    這是一條下坡路,路上沒有一個人。鬆村蹣跚地往下走了段路後,廣闊的大海出現在他麵前,但是夜色昏暗,很難看清海平麵。


    路的左方依稀可以見到葉山市的燈光。那是建在葉山海濱的度假屋露出的光線,右方則可朦朧地看到江之島和島上鐵塔的影子。坡路的盡頭聳立著一棟黑黝黝,類似正方形屏風般的物體,那就是鬆村所住的公寓大樓。此刻,在這棟大樓的六〇二室,妻子正等著他回家。


    這裏的居住條件倒是相當不錯,電車站就在附近。大海更是在眼皮底下。一到夏天,穿著泳裝就可以去海邊遊泳,也可以坐在陽台上欣賞一望無際的太平洋。陽台上裝著新藝術情調的金屬欄杆,地麵鋪上白色彩繪瓷磚。當天氣暖和時,鬆村就把桌子擺到陽台上。


    和妻子在陽台上烤肉。海風吹來,烤肉香味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最初搬來此地時,夫妻兩人覺得真是選對地方了。


    可是住了一年以後,鬆村漸漸覺得身體,不,應該說是腦子的思維變得有些古怪了,前麵所述的情況頻頻發生,而自己一個人在橫濱住的時候完全沒有這種事情。


    啊!鬆村在心裏驚呼一聲,駐足不前。那種感覺又開始出現了,鬆村看到黑黝黝的大樓上,貼著白色的數字“4”。“夢憶”又發生了。


    這感覺!這感覺我記得!我像這樣停在坡道中途,然後呢?然後是……我可以想起來的,然後是……過了一會兒,鬆村覺得老是原地站著也不是辦法,他咬緊牙根邁開步子繼續前進,但不祥的預感始終盤旋在他心頭。


    “啊!”鬆村在杳無人影的夜路上突然叫喊起來。此刻他明白了一件事,這是與“夢憶”迥然不同的一件事。他明白了“4”這個數字是怎麽回事了。在自己的視野中為什麽頻頻出現“4”字呢?他終於恍然大悟了。公寓大樓!我居住的公寓大樓!鬆村心中反複念叨著。


    鬆村是五年前借著結婚的機會,從橫濱搬到這棟叫稻村崎公寓的大樓裏來的。如前所述,這棟大樓奇怪的地方,就是它沒有四樓。


    “四”與“死”諧音,因為不吉利的關係吧,大樓業主就把四樓“取消”了,這是鬆村的妻子事後從管理員那裏聽來的。所以。說起來


    是九層樓的建築物。實際上隻有八層樓。


    由於大樓走廊的牆壁上沒有特別寫明樓層,而是以如“701”


    或“602”這樣的房號來表示樓層,所以鬆村搬入大樓的一年多裏,竟然不知道這棟大樓沒有四樓。直至有一天,他突然發現電梯裏的樓層按鈕漏了“4”,直接從“3”跳到“5”,才恍然大悟。回到屋裏,他把這個重大發現告訴妻子,妻子卻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看來她早就知道這個情況了。


    曾經聽人說過,醫院裏為了避諱,不用“4”和“9”作為病房號碼,但公寓大樓的樓層取消“4”,倒是第一次遇到。當然,這是鬆村少見多怪的緣故,別的大樓也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隻要業主認為不吉利,就會這麽做。鬆村此時終於明白,在發生“夢憶”現象時,自己的視野中之所以出現“4”,是這樣的認知侵入精神領域了。


    鬆村蹣跚地走到大廈側麵,然後又跌跌撞撞繞到大廈玄關前。


    他試圖推開玻璃門,但玻璃門上了鎖。透過玻璃望向接待處的小窗,裏麵黑漆漆的,看來管理員已經睡著了。鬆村住的公寓大樓,就是這一點比較麻煩,一過晚上十二點。管理員就把玄關玻璃門鎖起來。


    自己呼呼入睡。


    當然,這麽做也不見得特別不方便,因為大樓的每名住戶都有大門鑰匙,用鑰匙打開上下兩道鎖就能推門進入大廳,所以住戶們也沒有太大意見。不過,鬆村今晚的情況不同,因為喝醉了酒,手的動作不穩,因此很難將鑰匙插入孔中。鬆村蹲下身子摸索鎖孔,心想自己現在一定是渾身酒臭。


    好不容易打開鎖,推門進人寂靜的大廳,一直引起鬆村注意的那具不可思議的石雕像似乎在迎接鬆村回家。這具石雕像胸部有著隆起的rx房,但下腹部又有男性器官,這樣奇怪的石雕像在其他地方是見不到的。鬆村在雕像前稍事停留之後,便跌跌撞撞地走入已經沒有燈光的走廊,來到電梯前。由於腳步蹣珊,電梯門旁的盆栽被他撞倒了。鬆村按下往上的按鈕。在等待電梯下來時,他蹲下身子,辛苦地扶起盆栽。由於有少量泥土溢出地板,他再次蹲下,摸索著收集泥土放回盆中。


    正當鬆村揮了揮手上的泥土時,電梯門吱吱嘎嘎地在眼前打開了,裏麵的光線射向昏暗的走廊,鬆村趕緊踏人電梯內。此時,鬆村覺得天旋地轉,很想把手撐在地上。他對此深感驚訝;從江之電電車下來時並不會這樣呀,回到這裏反而醉得更厲害了。或許是回到家產生了安全感的關係吧。


    鬆村按下寫著“關”的按鈕,很快地,電梯門砰地合上了。可是,接下來要按下目的樓層的按鈕時卻不大順利。首先按下的是“1”的按鈕,鬆村馬上意識到自己搞錯了。這是因為自己陷入了早上要去公司上班的錯覺。家在六樓嘛,鬆村腦中想著要按“6”的按鈕。但由於喝醉酒,兩眼昏花,再加上腳步不穩,好像置身船上,視野左右搖擺著,所以按不太準。


    對啦,這次他滿懷信心地按下按鈕。可是很不幸地,他按下的是“7”的按鈕。又按錯啦,他心裏想。於是慌慌張張地再按“6”


    的按鈕。電梯開始上升,他急忙用右手食指按下自以為是“6”的按鈕,但仔細一看,卻是“5”的按鈕。鬆村更著急了。他再用中指,終於正確按下“6”的按鈕。


    按下後,鬆村突然感到了一陣眩暈,他不得不蹲到電梯的地板上。


    朦朧中,鬆村抬起頭,鼻尖正好與按鈕持平。


    “什麽?”在無人的電梯中,鬆村一個人大聲喊叫起來。


    這是眼睛的錯覺,還是酒醉後的幻覺?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喝醉酒而誤入其他大樓了。此刻,他看到了“4”的按鈕!


    或許“4”的按鈕隻有在今晚才存在吧。注意到這點後,鬆村迅速按下“4”的按鈕。其實對他來說,這純屬一種突發性的無意識行為。


    哢嗒!電梯馬上停止了,電梯門吱吱嘎嘎地打開。不知怎麽回事,正麵昏暗的牆壁上寫著“4f”。或許是受到“4”字的吸引,鬆村搖搖晃晃地走出電梯。


    這裏是自己從來沒見過的另一個世界。鬆村暗自吃驚。在微暗中,可以見到牆壁和地板上到處都是發黑的汙跡,冰涼發黴的空氣碰觸他的雙頰,從某處傳來科爾·波特的樂曲。啊!就是這裏了,鬆村心裏想著。以前自己曾多次聽到過這種音樂,原來音源就在這裏。


    地板上積著厚厚的塵埃,一邁步,無數的塵埃在腳邊飛舞;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異味,好像工地現場一般。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呢?這裏不是我居住的大樓,一定是我搞錯了,但錯在哪裏呢?在這一帶,除了我住的這一棟公寓大樓,附近就隻有餐廳了。


    “吱嘎吱嘎”,背後的電梯門就要關閉了,鬆村突然感到極端的恐怖,反射性地向後轉身,試圖阻止電梯門的關閉。但他遲了一步,電梯門已經緊閉,他的手隻能貼在門上。啊!鬆村目瞪口呆,怔立不動。這不僅是因為電梯門關閉的緣故。而且此刻他用手接觸的電梯門竟然變成了玻璃門!鬆村住的公寓大樓的電梯門顯然不是玻璃門!透過玻璃門他可以清楚地見到電梯門也正在合攏,然後電梯開始緩緩下降,把自己拋棄在未知的世界裏了。很快地,鬆村見到巨大而肮髒的正方形電梯頂,電梯轟隆隆地加速下降,不久,就隻能見到昏暗而深邃的縱向坑洞了。


    喂!別開玩笑啦,快讓我離開這兒!鬆村在心裏無言地喊著。


    他想,不如馬上按下電梯按鈕吧。啊!他又大吃一驚。他找不到電梯按鈕,電梯左右的牆壁都是平整光滑的,看不到任何按鈕。


    鬆村全身的血氣迅速衝上腦子,連酒也醒了。他的雙掌仍貼著電梯的透明門,他怯怯地轉過頭,觀察樓層內的情況。這裏的確是從未見過的異次元昏暗世界。右側牆壁沒有門——左側牆壁沒有門是原來就知道的,可是右側的牆壁應該並列著五扇門呀!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討厭的氣味撲鼻而來,難以忍受的神秘氣氛充斥在這空間裏。


    樓梯呢?總可以沿樓梯走下去吧。鬆村離開電梯門,在走廊裏小跑,奔向應該是樓梯的地方。沒有!鬆村再度瞠目結舌,樓梯不見了!這大樓的任何一層都設有樓梯呀,除了電梯。使用樓梯一樣可以上下樓。可是,應該有樓梯的地方隻能見到平滑而肮髒的牆壁。


    鬆村往走廊盡頭走去,那裏應該有個小窗,起碼可以從小窗向外呼救吧。可是,走廊盡頭也是一麵平滑而肮髒的牆壁,見不到小窗。那麽,小窗是否開在另一側的牆上?鬆村急忙往回走。但是電梯旁邊的牆壁上也沒有窗戶。本來任何一層樓的走廊都有小窗的,現在則四麵都被屏風般的水泥牆壁堵塞住了。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呢?我現在究竟身在何處……


    “轟隆隆”,馬達的聲音又傳進耳朵裏,這表示電梯再度升上來了。鬆村把整個身子貼在透明的電梯門上。黑黝黝的箱子緩慢地升上來,起初隻見到小小的箱頂,然後漸漸變大,最後,關著門的電梯從鬆村眼前慢慢通過。


    “喂!喂!我在這裏,快讓我離開這裏。”鬆村叫喊著。


    但是,無人理會他聲嘶力竭的叫喊,電梯繼續上升。這一回可以清楚地見到被油漬汙染得髒兮兮的底部了。不久,電梯就消失在上方。恐懼感油然而生,鬆村全身發毛,冷汗滴滴答答地流下來,雙膝也開始發抖。究竟發生什麽事了?鬆村茫然無知。


    再次聽到馬達的轟鳴聲,電梯又下降了。這一次非要讓電梯停下來不可!當黑黝黝的底部降下來時,鬆村雙手猛敲電梯門,並大聲狂呼:“讓我離開這兒!不要把我丟在這個鬼地方!”


    但是敲門和狂呼都徒勞無功,緊閉著門的電梯從鬆村眼前通過,往下而去。吱吱吱,電梯某處的齒輪摩擦聲漸漸遠去,鬆村終於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了。


    我一定是迷失在異次元的縫隙裏了,所以才能置身於現實生活中並不存在的樓層裏。所以,電梯不可能停在這層樓,因為它實際上並不存在。這麽說來,我沒有出去的辦法了,我已經到了別的世界。妻子此刻一定還在家裏焦急地等著我,但我卻無法回到妻子身邊了。當鬆村明白這樣的處境時,全身虛脫,蹲倒在地板上。


    “嘰裏嘰裏,嘰裏嘰裏”,某處輕輕傳來異樣的聲音。鬆村蹲在地板上,全身凍得發抖。“嘰裏嘰裏,嘰裏嘰裏”,鬆村繼續聽到這種聲音。他慢慢地把身子轉往發聲的方向。有一個像玻璃般透明的圓筒形物體豎立在走廊中央。鬆村睜大眼睛觀看,啊!他確信這又是一個噩夢。在圓筒的上方,承載著一顆滿是皺紋的小頭顱。隻是頭顱而已,沒有雙臂,當然也沒有軀體,銀色火焰般的白發雜亂地散在小頭顱上。


    “嘰裏嘰裏”,這奇怪的物體一邊發出聲音,一邊往鬆村的方向移動。怎麽它還會走路?鬆村正感到驚詫之際,這東西竟唐突地開口說道:“一八六七五。”


    鬆村確實聽到它是這麽說的。不過這不是人聲,而是像通過電話聽到的尖銳電子信號聲。


    “一八六七五。”


    鬆村繼續聽到這些數字。這是隻有在地獄裏才能聽到,像惡魔嬰兒般既天真單純又充滿惡意的聲音。鬆村終於忍耐不住了,發出嗷嗷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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