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力壓製住青鼎在體內不甘心的跳動,沉下心來,開始默念道法,靜靜修煉。每多煉得一刻,青鼎就乖巧一分。 其實方才青鼎暴動,控製荊山,也浪費了這塊寶貝多年積攢下來的神識。它雖是先天至寶,但終歸是個死物,無法修煉。也因此才會暗暗窺探飼主。 如今反倒便宜了謝開花。 “不用急……”他微笑著,心中光明大盛,懸浮如同太陽,照徹身體每一個細微角落。所有靈力被他運轉起來,包裹住胸口一枚青鼎,徹底煉化。 “不用急,我們都能出去的……” 他不會死。他還要去看荊山呢。 枯萎敗落的扶桑樹,忽而煥發生機。每一根幹枯寥落的樹枝上,都鑽出許多葉苞,一時間整片天空都被赤紅色蔓延覆蓋。 “他醒了沒有?” 青廚懶洋洋地趴在側廳的床上,讓身後的侍女給他捶背。小綠戰戰兢兢地站在跟前回話:“稟帝君,荊公子醒了。” “醒了怎麽不去伺候啊?” “公子他……公子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哦。” 青廚睜開眼睛。這個他倒是沒有料到的。他揮手叫侍女退下,一個翻身坐起來,又扶著小綠的手站直身子:“帶我去看看。” 青廚心裏其實是挺高興的。荊山什麽都不記得了,那就表示他不記得青鼎、不記得謝開花、不記得一切的隱瞞和欺騙……基本上來說,他和謝開花的糾纏簡直能就此為止。 端看怎麽處理。 兩人很快到了寢殿。太乙特地將帝宮西宮撥了給荊山,讓他住在最豪華最舒適的寢殿裏,也算是替徒弟掙一點情分。要是他早知道荊山然能會什麽都不記得,估計就直接把他扔茅草屋裏了。 有幾個侍女在門口守著。這幾天天上的防範明顯重了很多;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第二個赤焰。附身在赤焰身上的妖魔已經被驅逐出去,又被憤怒的太乙真人燒成飛灰;但赤焰也一病不起,至今身子沒好。 “帝君。”女孩子們給青廚行李。青廚擺了擺手,讓小綠上前推開門。 太乙已經在房間裏麵。他背著光站著,讓人瞧不清他臉上表情。 青廚穩步上前,拉住他的手:“怎麽了?” 太乙才回過頭來。看了看青廚,好半天才道:“荊山他……” “他是真的什麽都記不得了?”青廚想起之前小夥子全身燃火,就明白過來。青鼎燃燒靈力、燃燒生命、也燃燒記憶。隻能說荊山命太好,被自己出生就帶著的寶貝給玩了個大的。 太乙點點頭。 不過仔細看他表情神色,就知道他心裏也是高興的。 “那太簡單不過了,”青廚一拍手:“等他大好了,就把他送回去。” 太乙道:“他們家裏人不會覺得奇怪?” “有什麽好奇怪的?”青廚冷笑:“他們還敢問我們?” 比較要命的是,若是將來謝開花從扶桑樹底下破土而出,會不會要去找荊山——不,是肯定會的。到時候又怎麽辦呢? 算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罷了。 青廚大踏步走向裏間。就看到正站在窗口,呆呆望著窗外一枝梅花的荊山。 少年身形高大,但看著背影,總讓人覺得有些脆弱。 青廚叫了一聲:“荊山。” 荊山回過頭來。 他腦子裏空蕩蕩的。隻勉強記得自己的名字,還有自己家裏的一些事兒。隻是大概五六歲以後的記憶,就全部消失不見。 他端詳了一下眼前這個美到不可思議的男人。“你是……?” “我是來醫治你的人。”青廚隨口胡扯,給自己安了一個頭銜。 但荊山倒還真信了。事實上他是有點糊塗。這地方古色古香得讓他以為自己在拍戲,想要出門,門口幾個古裝打扮的美人又不準。如今再來一個大夫倒也好,看能不能幫他治治腦子。 他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下來,向青廚伸出手。 青廚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這小子是要給他搭脈來著,頓時心中狂笑不已。 “你呢……”他果然坐到荊山對麵,似模似樣地給他搭了個脈:“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我記不起來事情了,醫生。” “恩,我知道。”青廚在臉上擺出一個“我是醫生,你記得不?”的表情:“這沒關係。過段時間,說不定就能想起來。” 這個醫生怎麽這麽不靠譜的。荊山眉頭微皺,低聲道:“若是一輩子想不起來了呢?” 青廚一笑。 “那更好。”他說:“你今年十九歲,十九年裏一定有很多後悔的事情,極度渴望自己能夠忘掉。如今豈不是一勞永逸。我該恭喜你才對。” 歪門邪說。 荊山不動聲色地從對麵這個蒙古大夫的手裏抽回了自家手腕。頓了頓,忽然道:“醫生,我也不知道怎麽……”他的眼睛裏忽然綻放出一點光彩:“我總覺得我應該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回憶……我想想起來,醫生。” 青廚就抿起嘴唇,在臉頰上露出兩個細小的酒窩。 他真的很美。美得不可方物。美得讓人頭暈目眩。但荊山隻是皺著眉毛看他,希望他給出一個答案。 最後卻聽到青廚說:“你的感覺錯了。”他拍拍荊山的肩膀:“過去是沒有什麽看頭的。好好過以後的日子吧,孩子。” 第83章 青廚很快走了。 荊山望向這個蒙古大夫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總覺得這個人並沒有對他說實話,還有那些什麽“忘記過去”的建議,更是扯淡。 可是他沒有立場去要求真相。他雖然記憶失去,可畢竟一十九年活過來了,多少能壓抑自己,並不莽撞行事。 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又隻能重新坐下來,扭頭去看窗外的景色。 晚上侍女送來晚餐,伺候著荊山用過。他倒也挺習慣。模模糊糊的腦子裏,他勉強知道自己的家世應當很好;也因此侍女過來伺候的時候他才不覺得奇怪。 飯畢,眼看著侍女收拾好碗盤要退下,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的家裏人……呢?” 那侍女一身綠裙,麵貌天真可愛,很能令人心生好感。聽到荊山問話,就笑答道:“公子,你家裏離這裏遠著呢,你先把身體養好,我們帝——我們大人再把你送回去。” 荊山皺眉道;“不能通知他們嗎?”他現在急欲知道自己的一切。他總感覺有什麽東西是他一定不能忘的。 侍女露出沒有辦法的表情:“對不起,公子,我們這邊通訊不好。” 通訊不好——這都什麽年代了,難道這是在山裏嗎?荊山太陽穴上青筋一跳,但眼看著那侍女身上衣袂飄飄的古典裝束,忽然心中生出了一個很荒唐的念頭:“不會是狐仙吧?” 古書上不是都有記載,書生夜宿人家,早上醒來卻是古塚;或是碰到一戶和藹可親的好人,偏偏其實都是狐妖所變。 這現代社會,打扮成這樣的,估計也隻有這種狐狸精了。 換成別人,恐怕要覺得自己是異想天開,或者覺得自己瘋了。但荊山又不同。他打心眼裏相信對這些狐精鬼怪的事兒。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幾乎是潛意識的。 但也不能說出口。 他隻好又眼睜睜看著那侍女行了個禮,端著盤碗轉身出去了。 如此一連幾天,都是這樣。 早上醒來,有侍女過來端端正正地伺候。吃罷早飯,他就留在屋裏。然後午飯。再。偶爾有醫生過來,但並不再是之前那個美得可怕的男人。都是些胡子老長的老頭,看他的眼神有點兒詭異。再然後就是晚飯。盤桓一回,就上床睡覺。 屋子裏古書很多,大都是一些線裝古籍,但荊山發現自己也看得懂。讀起來很流暢。 他沒想到的是居然另外還有一些西方小說。《複活》《名利場》之類的……放在這種連書架都是上好的黃花梨木打造的地方,很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他也要求想出去走走。開始的時候那些侍女都沒有同意。又過了兩天,見他始終被困在房裏,估計也覺得可憐,就答應他在院子裏走動。 院子不小,但布置得很精致。層層疊疊的牡丹、月季、芍藥……一叢叢地怒放著,鮮豔奪目、曼妙不可方物。角落還有幾從翠竹,竹葉蕭蕭,頗有意境。 站在靠近院口的地方看過去,隔著好幾片高聳的樹林,勉強能看到一些豪華的宮宇。真的是宮殿。琉璃瓦、紅磚牆,貴氣逼人。 荊山心中愈發疑惑。 看來這些人不僅是狐仙——還是特別有錢的、住在宮殿裏的狐仙。 有趣。 他靜下心來以後,倒也不那麽渴望得知真相了。每天在院子裏走一走,在花前坐一會兒,讓那個叫小綠的侍女給他泡一壺茶;日子過得挺滋潤。腦袋裏雖然空空的,但也無所謂。就當養氣。 起初他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忘不了、放不下。始終牽牽掛掛著,弄得心裏很不安生。但這些日子過下來,倒也慢慢平複。那種隱約模糊的、讓他千萬要記得的念頭,也漸漸不那麽牢靠。 ——總體來說,雖然過得好像被軟禁,但終歸不是在渣滓洞;荊山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隨遇而安的隱士。 又過了幾天,那個美貌的蒙古大夫卻又過來了。 荊山心裏有些激動。他知道這個大夫應該算是比較上層的人物,門口那些侍女都對他畢恭畢敬,有些還麵露恐慌,似乎十分怕他。而這個人到來,就說明事情有所轉機;無論如何,荊山當然還是不願意被一輩子困在這地方的。 是人都有追逐自由的渴望。這是人最基本的本能。 果然;他聽到那大夫說:“荊山,你可以走了。” 荊山一時間心裏微微興奮。但也有些茫然。他要去哪裏?他甚至連他家人都想不去來。 “當然,”大夫又輕笑:“我們負責把你送回去。” 他笑得很燦爛。好像這句話是一句什麽笑話一樣。荊山並不覺得好笑;事實上,他覺得這個大夫臉上的笑意讓他覺得格外詭異。他正想說些什麽,那大夫忽然踏前一步。 太近了。荊山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這個蒙古大夫身上有種讓人很難以描摹的氣勢。 “荊山……” 他說。 荊山揚眉道:“怎麽?” 他話音落地,忽然感覺到脖子一痛。荊山眼睜睜望向跟前那個男人,見他還在笑著,手卻慢慢從他脖子後邊縮了回來。 荊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他發現眼前是一頂蒼白的天花板。 躺著的不再是前幾天那種酸枝木架子床。很軟的席夢思,讓他有種瞬間回到現實的錯覺。他脖子後邊還有些隱隱作痛;那個蒙古大夫的手刀當真可說的上是手起刀落,幹脆得很。 他微微地轉過頭,卻發現床邊睡了一個年輕的小姑娘。 小姑娘長得頗可愛。清秀動人。隻是臉色不怎麽好,看起來有種異樣的慘白;但那小姑娘卻也警覺的很。他身子一動,她就醒了過來。 兩個人眼睛頓時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