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絲長老平靜的臉上五官開始扭曲，銀色的眼睛閃動著不甘與憤怒。哪怕過了這麽久，哪怕拋棄她的人已經被自己親手手刃，她依然沒有從痛苦中解脫，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深刻。 過了一會兒，她才從自己動蕩的情緒中平複下來。 明明是她最不願揭露的傷疤，從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她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對人說起，可沒想到當她真的有一天講述時，居然能如此坦然，甚至連纏繞她不放的執念隱隱開始鬆動。 痛苦和快感並存，讓莉絲長老忍不住繼續說下去。 最開始，莉絲其實並不相信，夢不過是夢而已，或許是她對親人的執念太深加上頭一次殺人對自己刺激太大，才潛意識的開始做了這個夢。真正讓她開始懷疑，是因為自己的臉。 一張和人魚族最受民眾喜愛的人魚小公主、也就是當時族長唯一的女兒，黛碧，有五分相像的臉。 原先有不少人同她說過她和黛碧看起來有點像，不過那時她沒有多想，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一個是最卑微肮髒的貧民，怎麽可能扯上關係。但自從做了這個夢後，她忽然想到了這件事，於是開始到處搜尋黛碧的相片和影像。 黛碧比莉絲小五歲，當時的莉絲不過才20歲，所以別人看到她隻會覺得兩人有點相似，但莉絲卻很清楚，何止是相似，她15歲時簡直和現在的黛碧有8分相似！隻不過備受寵愛的黛碧看起來純真無邪，而她，隻有世故、警覺和狠厲，跟天真完全碰不到邊。 一個瘋狂的猜測開始在腦海中形成。 難道，她真的是被族長拋棄的那個女兒？ 執念一旦形成，就再也無法消除。她開始瘋狂調查族長的事情，但是一個貧民能力有限，能查到的隻有明麵上的事情，但是族長夫人當年確實差點生下過一個孩子，算時間的話恐怕就是莉絲這般大。 5分懷疑如今隻剩下3分，她想當麵質問族長，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別說質問，就是連遠遠見一麵恐怕都很困難。 瘋狂的莉絲開始了大膽的嚐試，她開始憑著自己的能力慢慢往上爬。莉絲精神力出色、腦袋好使、敢想敢做，愣是從貧民一步步爬到可以觸碰原本在她眼中遙不可及的那個世界。 隻是再想更進一步卻十分困難。 但這時候的莉絲已經不是原來衝動的年輕人，她變得更加沉穩、深沉，臉上一直掛著在她看來虛偽的、所謂的和善的微笑，她懂得更會用腦子，知道這時候再想靠個人已經不可能。 所以她需要一個捷徑，一個十分容易、甚至不需要費多少力的捷徑。 莉絲長老站在陰暗的角落，目光複雜的盯著那個在陽光下可以放肆開懷大笑的女孩，她純潔的似乎可以擁有一切美好的詞匯來形容，美好的令莉絲嫉恨。 她看著女孩慢慢靠近，看著女孩因為危險露出懼怕的模樣，快意的感覺湧上來，如果不是理智還能控製大腦，她真想就這麽看著女孩被自己安排好的人撕碎令她討厭的美好。 於是莉絲衝了出去，用半條命救了女孩，也得到了女孩和她家人的感激。 聽著女孩母親感謝的話，莉絲平靜的超乎她自己所料，她淡淡一笑，看起來溫柔而淡然。女孩的母親當場愣住，感激的話也忘記說，一雙眼死死盯著莉絲的臉。 莉絲知道，她成功了。 憑著這張和女孩，也就是她的小公主妹妹幾分相似的臉，又是黛碧的救命恩人，她成功獲得族長一家的信任，從此平步青雲。 聽到這裏，林錦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的眼睛如此特別，他們難道沒有懷疑嗎？” 莉絲長老笑了：“當然不會，我既然策劃好了，怎麽會犯這麽大的錯誤。” 林錦不解。 莉絲長老輕輕拂過自己的眼睛：“他們不會懷疑，因為出現在他們麵前時，我的眼睛已經成了現在的樣子。” “怎麽可能？那個時間段人還活著，你的眼睛不可能變成銀色！” 在“門”裏時林錦聽範川提起過，人魚族的金瞳極為奇怪和特殊，就是基因改造都無法改變，哪怕帶上彩色的隱形瞳片也無法遮擋，而唯一可以徹底改變金瞳的，隻有…… 莉絲長老看到林錦的神情後，頗為意外的挑了下眉：“哦？看來告訴你的那個人真的很了解我，居然連改變金瞳的秘密都知道，不過他似乎不知道有一個方法可以短暫的改變金瞳顏色。” “什麽辦法？” “鮮血。”莉絲長老嘴角得意的揚起，銀色的雙眸在冰藍海水的映襯下泛著冰冷的藍調，幽深的藍色深處，一圈詭譎的紅光隱隱出現在瞳孔周圍，令她蒼老的臉變得如嗜血惡魔。 “隻有大量的人魚鮮血，才可以讓我的金瞳短暫的保持銀色。” 這是她在失手錯殺第一個人時意外發現的小驚喜，隻可惜作用時間太短。 為了不再看到那雙討厭的金瞳，她隻能。 不停殺人。第93章 對人魚族來說，金黃代表不祥與厄運，那麽銀色，則恰恰相反。 人魚族有關金瞳的記載並不多，但起碼有跡可循，更何況還有一直流傳的傳言。可銀眸就十分神秘，沒人知道甚至沒人聽說，隻是因為傳說中的人魚之神擁有一雙銀色的雙眸，才令銀色變得尊貴和神聖。 而莉絲隻要睜著那雙銀色的眸子，無論是誰，都會忍不住覺得她不一般，高貴而神秘。 黛碧年幼加上心思單純，隻是覺得莉絲姐姐的眼睛真好看，她親近她更多的還是因為莉絲救過自己，加上莉絲對黛碧的刻意接近與討好，很快取得了黛碧的歡心，幾乎跟莉絲寸步不離，一口一個姐姐的跟在莉絲身後，十足的迷妹小跟班。 黛碧的母親也不阻止，甚至經常叫莉絲到家裏來，關切而又周到，讓莉絲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關懷。 “我差點就被這家人的熱情蒙蔽了。”莉絲長老冷笑道，“如果不是那天她突然對我說，希望我做她的幹女兒，做黛碧的幹姐姐，我恐怕真的要忘記我的初衷。” 那個狠心的女人居然悲切的對她說自己的大女兒不幸夭折，看自己和她們十分投緣又有幾分相像，覺得這是人魚之神特意派莉絲來，是對她痛失愛女的補償。 莉絲臉上掛著驚喜和喜悅，心早就沉入無妄海底，冰凍的感知不到一切。 “所以我選擇先對黛碧下手。”莉絲長老說，“那個女人不是想要她的大女兒嗎，我滿足她，但代價就是一命換一命。沒有了黛碧，我就是他們唯一的女兒，隻要看到我這張臉，就能想起他們早逝的如天使般純潔的小女兒，更會加倍對我好。” 莉絲長老臉上掛著得意，林錦卻從她的眼中看到了隱藏極深的悲痛。 父母是拋棄她的元凶，大她15歲的哥哥也知道自己有個妹妹因為金瞳的關係被舍棄，唯獨黛碧，她天真可愛、對她深信不疑的妹妹才是真正無辜的人。那一口一聲的姐姐，那真摯明亮的眼睛，飽含著對莉絲姐姐最深、最真的感情。 讓莉絲長老冰冷僵硬的心第一次感受到親情的溫暖。 可惜這份獨有的親情注定要葬送在她自己手中。 “你知道改變金瞳的方法，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隻是在殺死黛碧後，我發現我的金瞳變淡了很多，連變成銀色的時候都變長了。我更加好奇金瞳的秘密，可我對此依舊一無所知，直到……”莉絲長老伸出手，隔著冰冷的玻璃試圖觸碰水裏的黛碧，但那些長發向四周散開，好像在躲避一樣。 莉絲長老眼神瞬間冷了下去，她沉聲道：“失去愛女的族長和夫人漸漸因為外貌的緣故把我視若己出，我也因此接觸到更高的權力，可以隨意出入各種禁地。在一次查詢資料的時候，我偶然間發現了金瞳的秘密。” 莉絲長老突然扭頭看向林錦：“有關金瞳的秘密，那人告訴你多少？” 林錦一怔，道：“我隻知道改變金瞳顏色的辦法。” “果然。”莉絲長老一笑，林錦頓覺得不妙，“我想我已經知道是誰告訴的你。那些資料已經被我盡數毀掉，當事人也被我全部殺了，隻有我哥哥的那個孩子，因為哥哥有所察覺提早把人藏了起來，才讓他逃過一劫。但我奇怪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沒有任何動靜，為什麽會告訴你？你到底跟他什麽關係？” 銀色的雙眸死死盯著林錦，令他有種要被看透的錯覺，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他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 “不過這些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莉絲長老忽然收回目光，聳了聳肩，“很快，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 她繼續講自己的故事：“我從一本古籍上看到有關金瞳的介紹，傳說擁有金瞳的人是惡魔和神的綜合，隻有手上沾有足夠的親人的鮮血，金瞳的主人才會變成神，成神後，她會有預言未來的能力，隻是這個能力會有副作用。你知道我有多少歲嗎？” 問題突如其來，問的林錦一蒙，他茫然的眨了下眼睛，不知所然打量了下蒼老的莉絲長老，順口道：“二、二百歲左右？” 基因改造可以按照主人要求改造自己的皮膚狀態、頭發顏色等，但改造的隻有外表，身體內部情況還是會隨著年紀的增大而衰老，尤其是過了180歲之後，過度老化的身體已經承受不起基因的改造，呈現出人體本來的麵貌。當然，也有不少對外表毫不在乎，根本不去接受基因改造。 但是不管哪種情況，以莉絲長老現在的外貌蒼老情況看來，起碼也有二百歲了。 林錦確信的想。 “不，我隻有144歲。”莉絲長老道。 “144？！”林錦不敢相信，“那你為什麽看起來……” “很老？”莉絲長老自嘲一笑，“副作用就是——迅速變老，生命驟減。” 林錦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莉絲長老：“減少近一半的壽命換來高高在上的地位與尊崇，而想正常的活下去就要保持金瞳，然後受盡嘲諷和欺淩。換做是你，你會怎麽選？” 林錦沉默了一會兒，搖頭。 他沒經曆過莉絲長老經曆的事情，不知道這兩個選擇對她來說意味什麽。何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抉擇，對莉絲長老來說，注定會選擇那條路。 “所以之後你又殺了你的父母和哥哥。”林錦平靜的看著莉絲長老。 這和範川告訴他的一樣，莉絲長老殺了自己的血親，換來了一雙神聖而高貴的銀色雙眸。 “早晚會走到這一步。”莉絲長老低下頭看著自己蒼老的雙手，時光回溯，隱約看到這雙白皙的手上沾滿了至親溫熱的鮮血，“權力會讓你上癮，尤其是越往上，那個位置對你的誘惑就越大。所以不論是複仇還是族長之位，對我來說我要做的隻有一件，殺光擋我路的人。” “你不後悔嗎？”林錦突然問道。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孤零零的站在最高的位置上，你就從來沒有後悔過嗎？你每次來看到妹妹的骸骨，再也不能看到對方溫暖的音容相貌，你沒有後悔嗎？” 莉絲長老沉默下來。 銀色的眼眸裏隱隱閃動，睫毛輕顫，她飛快的看了眼在水裏飄蕩的黛碧，迅速閉上眼睛轉過頭去，眉頭緊皺，看起來內心像是正在進行激烈的爭鬥。 隻要是人，就不能不被感情牽絆，哪怕是曾被血親拋棄過的莉絲長老，內心早就不相信親情，可黛碧卻慢慢溫暖了她封閉在最深處的心。她不可能不後悔，隻有沒有感情的機器才會…… “不！” 莉絲長老猛地睜開眼，瞳孔劇烈閃動，表情控住不住的猙獰，整個人看起來在狂暴的邊緣試探，再沒有林錦印象中的平靜和淡然，說出來的話更是讓林錦震驚萬分。 “我不後悔！我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神是沒有七情六欲的，我無欲無求！” 神？ 林錦看到莉絲長老癲狂的模樣，不知怎麽，忽然想起那天在莉絲長老家裏時，他們談起自己那副剪紙作品，說起“神”時莉絲長老奇怪的情緒，一個大膽的念頭一下子冒了出來。 “難不成，你……”林錦抿了抿自己幹燥的嘴唇，難以相信，道，“你把自己當做神？” “不是嗎？”莉絲長老的銀眸閃動著異樣的光芒，映得她蒼老的麵容越發詭異，根本無法把她和神聯想到一起，到更想走火入魔的瘋子。 “隻有神才能預言未來，隻有神才能掌控這個世界，我要所有人臣服於我的掌控之下，任何人，任何生命，都隻能聽我安排。包括你！” 莉絲長老突然扭頭盯著林錦，林錦心咯噔一跳。 “我？”為什麽獨獨點出他自己。 “你也是被神選中的人對不對？我以為隻有我才是神的後備人選，沒想到你也知道神的存在，甚至還知道它的名字，佛祖……連我都不知道，它為什麽會把名字告訴你，難道是覺得你比我更合適？不！不會的，隻有我……隻有我才能成為神，沒有人比我更合適，沒有人能阻止我。” 莉絲長老開始自言自語，神經質似的癲狂，眼裏心裏已經被她自己虛構出來的不存在的“神”全部沾滿。 林錦悲傷的看著她。 “沒有神，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神，你說的神不過是古地球人虛構出來的一個信仰，是你太想為自己找一個俯瞰眾生的借口，才編造出了神。” 漆黑的雙眸倒映著莉絲長老頓住的身影，滿含同情。 “這一切，都是假的。”第94章 完結章 林錦呈“大”字形平攤在地上，望著頭頂水晶宮般高高的透明尖頂，這座水晶宮除了進入門內的長長走廊外，周圍全都是水，從他這個角度望去，就像身處海底的宮殿一般。 如果水裏再多些生物就好了，嗯，活的那種，而不是……